腥臭味钻入鼻息,池方蜷缩起身体远离腐尸的位置,有人悄悄来到他身边,隔着栏杆给他递吃食,池方抓住他的手,求他救自己出去。那人却只安慰他自己会想办法,让他再忍耐几天之后,就离开了牢笼。
    池方看着那人远离的背影,身侧的腐尸好像在靠近自己,恶臭慢慢包裹住池方,他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直到感受到窒息,才浑身一凛!
    他与水底泡肿的尸体打了个照面,池方推开尸体,寻到和他一起沉入水底的男孩,游过去抱住他拖向河面。
    大雨依然在下,河面黑漆漆,灯火都在远处,越出水面的池方极力吸取氧气,莫名的恐惧又出现在心里,他凭感觉往岸上游去,他已经快脱力,拖着男孩更是消耗他的体力。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应该是林纪和跟他来的人,他们在过来救他,池方往他们的方向游,水中还有障碍物,池方累得眼皮打架,他游不动了,他们怎么还不到……
    就在他要被迫放弃时,一双手有力得拖住了他,把他往岸上带,原来他和河岸只差了几步,温廷泽把池方抱上岸之后放到地上,帮他压出呛入的河水,拍着他的脸唤道。
    “池方!池方!醒醒!”
    池方剧烈咳嗽,终于收回魂魄,他见温廷泽近在咫尺,焦急呼唤他,池方虚弱道,
    “温廷泽…你来救我……”
    “你说什么?”
    池方抬起身体抱住他,好像抱住了他此生唯一的救命稻草。
    缓过劲之后他想起了那男孩,回头去找,见他正被林纪抱着才放心。
    温廷泽抹着他脸上的水关切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池方抓住他的手道:“我没事…没事的…”
    温廷泽吊起的心这才归位,他见池方似乎无大碍了,又怒斥道。
    “你疯了是不是?!出了事让我怎么办!!救人不知道喊其他人一起吗!!”
    池方看着他的眼神可怜兮兮,还没等他解释,小孩的母亲突然跑过来,一把抱住池方感激道。
    “谢谢!谢谢将军救我儿!!”
    温廷泽抹去自己脸上的水,伸手把遮住池方眼睛的湿发拨开,池方被男孩母亲抱着,低垂的眼目变得清亮,他抬起眼睛朝温廷泽笑道。
    “你救了我,别担心。”
    他在雨幕中笑着,温廷泽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我在河底看见…”
    他没有说完,温廷泽也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他站了起来,河里的活人捞得差不多,小孩母亲还激动得拉着池方,温廷泽暂时插不上话,不远处的士兵正搀扶着同样受了伤的同伴上岸。
    池方安抚了妇人,抬头却不见温廷泽,四处一看,发现他正帮忙背伤员,在水里时池方感觉腿被撞到,方才没什么感觉,现在却越来越疼。
    现在兵荒马乱,池方扶着手边的木桩站起来,他应该告诉温廷泽自己受伤了,可看着其他人比自己严重得多的伤势,再看自己的腿应该只是划伤,他又觉得自己没什么事,不应该现在叫他。
    “池方?池方?”
    身后有人喊他,池方转头见是林纪,林纪也浑身湿透,他上前来把池方从头看到尾之后问道:“你没事吧?”
    池方摇头,但想了想又道:“好像腿撞到了。”
    “撞到了?”林纪很关心他,扶着他道:“走,去那边我给你看看。”
    二人在干净的地方坐下,衣摆掀开,就见里裤上渗出了大片血迹,池方直接抽出匕首,划开了腿侧的布料。
    大腿外侧果然被尖锐物划伤,血污一片,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林纪着急道:“我去拿止血药粉!”
    他问军医拿了药箱,跑回池方身边要帮他包扎,正准备清理伤口时,胳膊被人拉着站了起来。
    林纪抬头一看,是温廷泽。他盯着池方腿上的伤,眉头紧皱,让林纪去安排其他受伤的人送回营地,自己在池方身边蹲下看他的伤。
    “不严重。”
    池方轻声说着,温廷泽没有接话,用清水帮他清理伤口的血污,又擦干撒上止血药粉,药粉刺激,池方疼得抓紧凳子,温廷泽一直没说话,习惯了他聒噪的池方有些不适,他又重复了一句。
    “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划伤。”
    温廷泽抬起头看着他道:“这么大的口子刚才怎么不说?”
    “刚才没感觉…”
    见温廷泽有些生气,池方又重复道。
    “刚才真的没发现…”
    温廷泽这才不骂他,仔仔细细地包扎好纱布,准备抱起池方道。
    “你先回去。”
    “我…”
    他想说自己可以继续帮忙,但看见温廷泽的脸色,池方闭了嘴。
    “听话,回去。”
    池方看了看其他人道:“他们也受了伤,还泡在水里。”
    温廷泽看向还在水里搬东西的将士们,犹豫之后揉了揉池方的脸颊道:“你就坐在这,差不多了。”
    池方点头答应,温廷泽才起身去做最后的善后。
    忙活了一晚上,临近黎明,京防营和金吾卫来了更多人交接,温廷泽把事情叮嘱给来替他的将军,他才走到池方身边,把他塞进马车里。
    曹闯在一旁欲言又止,温廷泽大步上去拎着他的领子道:“你给我回去睡觉!有什么账回头再算!”
    他上马车回侯府,留不知所措的曹闯在原地,阿酪已经得了信,找了吴太医在侯府等着。
    侯府众人见二人回来,咋呼围过来要伺候二人,温廷泽把老老少少都赶走,只让徐妈去煮姜汤,让小燕去拿干净衣服。
    吴太医给池方仔仔细细看了看伤,所幸只是划伤,他处理了碎渣残留,换药包扎妥帖之后,开了方子让阿酪去煎。
    他有伤口不能碰水了,温廷泽就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身,池方回头道:“我自己来吧,你去热水里泡一泡,别生病了,”
    温廷泽听了,抬手在他半养好的臀上打了一掌,声音异常清脆,池方吓一跳,偷偷去看他,见温廷泽依然严肃,他闭上嘴。温廷泽给他每一处都擦干净,又盖好被子,才道。
    “一会儿把药喝了,先睡。”
    “你要出去吗?”
    温廷泽点头道:“陛下已经得了消息回宫,我要进宫请罪。”
    池方垂下眼睛,等温廷泽站起来,他伸手抓住温廷泽的手道。
    “这是意外。”
    温廷泽回头,抓着他的手俯身亲了亲他道。
    “我知道,可死了这么多人,总要有交代。”
    池方看着他离开,他很担心,但疲惫和困倦催他沉睡,加上吴太医开的药有安神的作用,不多时他就沉沉睡去。
    太极宫点了许多灯,徐齐身跪在地上请罪,河岸坍塌虽是连日暴雨造成,可他没有及时巡视,通知河边百姓暂居别处,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周誉迟迟不下旨处置,温廷泽到时,他抬手道。
    “先下去善后,妥善安置幸存的百姓,你怎么处置朝会时再议。”
    徐齐身擦掉额头上的汗,没有当场把他拖出去,算是陛下给他脸,温廷泽待他离开,才上前跪下道。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处置。”
    周誉放下折子,上前把他拉起来站直道:“昨晚自己没事?”
    温廷泽摇头道:“没事。”
    “你有什么罪?用人不当吗?”
    温廷泽沉默,周誉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臂膀道。
    “是不是一夜没睡不休息就进宫?过来用早膳。”
    温廷泽不太愿意,周誉回头道:“怎么了?不挨骂不舒服?事都出了,你想说什么过来坐下说。”
    温廷泽这才过去,万全安递给他热粥,温廷泽喝了一口就放下,他想了想道。
    “曹闯说…之前修建吊脚楼,还住在那的人…为了省钱去偷了附近无人棚户的木桩。我还没来得及问工部这和成片坍塌关系大不大。”
    “钱朕不是给你了,怎么还省?”
    “他们以为都是我私底下出的…”
    周誉也无奈,安慰道:“无人住的木桩,要塌也只塌几间,这么大面积的坍塌,年久失修,暴雨冲刷都有关,别想太多。”
    “不过。”他话风一转:“曹闯要罚,你处置吧。”
    虽说关系不大,可眼见偷梁换柱却不制止不上报,是他的失职,温廷泽点头道。
    “是。”
    他见灵今不在身边,便问道:“娘娘睡着吗?”
    “没有,灵今留在宝泉寺。”周誉给他碗里放糕点。“你知道民间一直有些谣传,说灵今身世不正,如今我和她一出宫,就出这种事,难免有心人做文章,她想留在宝泉寺,为昨晚遇难的百姓抄经。”
    温廷泽点头,周誉又道:“五月舒爽,朕本想与她一道去南巡,如今看来得拖一阵子了。”
    “我再怎么说,名义上也是皇后兄长,还请陛下一并处置我,免得前朝说娘娘和外戚恃宠而骄。”
    “朕没说不处置啊。”
    周誉边夹菜边道。
    “罚俸叁月。”
    “啊?”
    温廷泽听了更是悲从中来,他宁愿挨一顿打。
    临近晌午,池方才从沉睡中醒来,药力作用下这一觉睡得很深,他醒了神之后起身穿衣出门。
    走到长廊,听院中有棍棒着肉和人呜咽哀嚎的声音,他往院中去,转角见吉祥和阿酪躲在长廊尽头的窗后,池方轻声走过去张望,见偏僻处曹闯趴在春凳上挨军棍。
    他身后已经起了大片红肿,就快皮开肉绽,池方看不出他挨了多少,问道。
    “阿酪,怎么了?”
    吉祥和阿酪吓一跳,阿酪道:“将军醒啦?”
    池方点头,阿酪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吊脚楼的事情,侯爷今早入宫请罪,被罚了叁月月俸,这不是陛下让侯爷回来处置人嘛。”
    池方自己刚散了财,这下二人穷上加穷,他见那边行刑不停,曹闯要不是咬着竹筒,已经鬼哭狼嚎了。
    “要打多少?”
    “四十军棍。”
    军棍不比寻常板子,十分厉害,四十棍够他受的,池方看二人手里端着茶迟迟不走,便问道。
    “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不去送茶水了吗?”
    吉祥轻声道:“曹将军好面子啊,我们就这样出去不是让他更难受,还是等打完吧。”
    他看了半晌担忧道:“没见过侯爷这么生气的,以后做错事,不会也这么打咱们吧…”
    “不会。”阿酪肯定道:“曹将军是犯了军规才挨打,你我天天洗衣洒扫做饭,有啥事值得这么打?您说是吧将军?”
    池方点头同意,但莫名觉得这话可能不适用自己。不过吉祥方才说得对,曹闯要脸,他这会儿出去比吉祥他们出去还让他难受,于是也藏在这不走,四十军棍打得很快,打完曹闯被行刑官提上裤子扶起来,进去谢罚。
    吉祥和阿酪看结束了,便去送茶,他们见池方留在远处没动,便问道:“将军你不去寻侯爷吗?”
    池方用余光看了眼还放在那的春凳,想着温廷泽回来时的脸色,突然有点犯怵,摸了摸鼻子道。
    “我…只是出来吹吹风,不去了,你们俩别提看见我的事。”
    吉祥二人答应了声,便急匆匆去送茶,池方转身就走,他的腿走起来还有些疼,但这会他祈祷腿伤别好得这么快,痊愈了温廷泽肯定会跟他算账。
    午膳时温廷泽回房,池方正装睡,他坐下后摸了摸池方的额头,感觉温度正常后收回手,在床边静静坐着。
    因为他太安静,所以池方装不下去了,转过身看温廷泽。
    温廷泽见他醒了,轻轻笑了笑道:“醒了?腿伤感觉怎样?”
    池方摇头道:“不疼,不严重。”
    他见温廷泽心情不佳,只伸手摸他脸颊,又不说话了,池方伸手抓住他的手道。
    “温廷泽,我有点饿。”
    温廷泽回过神,拍了拍他道:“我去叫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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