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泛滥,冲垮了山岭和道路,让西南全境困了数日之久。要不是因为这古代道路和通讯都受了极大局限的缘故,早在天河泛滥的当日,这事情就该上报朝廷了。现如今西南官员们联合驻扎在西南的大军将道路重新打通,也疏散了住在凌天堰边上的百姓,天河水位虽然还高涨着,但危险性已经降低了许多。毕竟西南疆域广阔,天河虽然澎湃大气,依旧只是从西南疆域流过的一条河,有更多的地方不受天河影响。
    虽说如此,天河水突然暴涨,沿岸的城镇几乎无一幸免,全被淹没,幸存者寥寥无几,死伤极其惨重。所有人都没想到凌天堰没跨,但天河水已经没过了凌天堰,就这样汹涌而下,卷走了无数人性命。官府已经命人封了天河沿岸,有失了亲人的人就跪在那封锁线外烧纸钱,祭奠亡者,也有人想要冲进去,寻找亲人的尸骨,或是满心幻想亲人仍旧活着,正在等待救援。
    文秀香就是其中之一。
    她本是西南赫山知县费政阳的奶娘,费政阳娶了豪门世家女为妻,但因为宠幸妾室,被那世家女回娘家哭诉一番,赶到了这偏僻地方当个芝麻官。那妾室正是文秀香的亲闺女,也一块儿被赶来了。
    文秀香并非费家的家生子,只是个平民女,当初被费老夫人选中当了费政阳的奶娘,看到了费家的富贵,奶大了费政阳后不愿离开,卖了自身,又以自己奶娘的身份,送自己闺女到了费政阳面前当个大丫鬟。她闺女和她一样心大又糊涂,不明白费政阳如今是个看岳家脸色的软蛋,爬了费政阳的床,哄了费政阳的心,就和费夫人对着干。费夫人不是好性子的人,嫁给费政阳就是因为费政阳能被她拿捏住,压得死死,她本来不想和一个脑子拎不清的奴婢计较,没想到文秀香居然和闺女计划起如何害死费夫人的嫡子,让她的外孙继承费家家业和费夫人的嫁妆来,费夫人自然不会再放过两人,将他们祖孙三人连着费政阳一块儿踢出了费府。到了这地步,文秀香还没清醒,只当是费政阳仕途上出了差错。费政阳被岳家对付,也是不服气,更是不待见费夫人和费夫人所出的儿女,对文秀香母女许下了无数诺言。文秀香觉着女人出嫁从夫,费夫人无论如何都得看费政阳的脸色行事,等到费政阳重新被重用,他们祖孙三人又会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没等来,先等来的是天河泛滥,赫山一下子被冲垮了一半,整个赫山县都成了水泽之国。
    文秀香侥幸逃生,被救了之后才发现她的女儿、外孙和费政阳都没了。
    “大人啊,您行行好,快派人去救救我家老爷吧!”文秀香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守着这地界的衙差不为所动。文秀香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动过恻隐之心,但他解释了半天,还带着文秀香靠近了看看那如今汪洋一样的天河,文秀香根本不理会,每天来闹,再多的同情心也被磨光了。更何况费政阳被“发配”到赫山,西南有点头脸的官员都听说过原委,这些年给费夫人娘家面子,对费政阳可谓是冷淡至极,背地里也耻笑他愚蠢,好好的世家女妻子和豪门岳家不看重,反倒是看中奶娘和奶娘所出的女儿,那妾室只算清秀,又不是国色天香,费政阳宠妾灭妻都不挑个对象,怎么能不让人鄙夷?衙差后来听同僚说了文秀香的来路,对文秀香就看不起起来,所剩不多的同情心更是彻底被他抛弃了。
    文秀香哀嚎着,见衙差不理睬,这些天又受了不少磨难,心中的伤心绝望渐渐就转变成怒火来,抹了一把脸,指着衙差骂道:“你可知道我家老爷是谁!你居然不去救我家老爷,等我回了费家,必然要请老夫人要了你性命!”
    衙差嗤笑一声,“死在天河中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你还真当你老爷是个人物哩?”
    文秀香勃然大怒。她本就不懂这些朝政之事,这些时日光想着费政阳没了,还没理清这西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同她一个疯婆子说这些做什么?还回了费家请老夫人呢,那费老夫人不知道有多恨她!”旁边另一个衙差嬉笑起来,“前两年老钱头就曾遇到个费家出来的下人,说是费老夫人亲自派了来,要将她和那贱婢、以及贱婢所出的庶子给杀了,好平息费夫人的愤怒呢。”
    “哦?还有这事?”衙差惊讶。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老夫人最是看重我,当初就是老夫人挑了我做老爷的奶娘,还开了我家丫头的脸面,平时也最宠凡哥儿!”文秀香连连摇头,还鄙夷地看了眼那衙差。凡哥儿就是她外孙,费政阳的庶子。
    衙差也不介意,嬉皮笑脸地说道:“那费老夫人也是个糊涂虫。媳妇娘家势大,她端不起婆婆架子,抬了个上不了面的奴婢去和媳妇打对台,反倒是把媳妇给惹怒了,亲儿子也给赔了进去。费老太爷原本也是一人物,本来致仕之后下棋品茶,不问世事,亲儿子赔了进去后才发现自己妻子和儿媳妇掐了起来,把费老夫人一顿怒斥。费老夫人本来就脑子不清,这才明白闯了祸,想要收拾,就想出这么个主意。老钱头和费老夫人派出来的下人是老乡,可听他吐了不少苦水。”
    另一衙差好奇问道:“那下人最后没有办成?”
    “哪是没有办成啊,是根本就没办!这贱婢母女活着,就是费老夫人的耻辱,费夫人当初又不是没手段打发了她们,留着就是为了打婆母脸面。别说现在费老夫人年事已高,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费家迟早要落到费夫人手中,就是费老夫人吃了人参果,能够再活几十年,费家也轮不到费老夫人说话。该看谁的脸色、听谁的命令不是一目了然吗?”衙差鄙夷地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文秀香,“像她们母女这种没眼色、没脑子的人,可是不多。”
    文秀香尖叫一声,双眼赤红地冲过去就要和衙差拼命。衙差身强体壮,毫不客气地推了文秀香一把,将文秀香摔得在地上滚了两圈,满身泥土,狼狈不堪。
    周围的人本来不知道事情原委,此时听两个衙差对话,猜出事情的几分来,对于文秀香也不见同情。
    文秀香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原本落水被救起,身上就带着伤,这会儿再一摔,身体好似要散了架,最疼的却是她的脸,周围人的目光仿佛在狠狠抽着她的脸面。她本来还怀着希望,憧憬着未来老封君生活,现如今不光是被天河水彻底冲走,还被人戳穿了她的白日梦。文秀香心中怒气和怨恨深了几分,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的景物却好似蒙上了一层血雾,看什么都不真切起来。
    天河水翻涌,水声巨大,灌入她的耳中,震得她身体颤抖。
    她再次尖叫,一种奇特的感觉冲进四肢百骸中,整个人诡异地膨胀起来,衣服被撑开,眼珠子凸出,又渐渐被皮肉挤得完全看不出来。
    周围人一看这情况,吓得大叫,四散逃离。
    两个衙差也是腿脚发软,恐惧地叫道:“蛮族!蛊虫!”
    喻庸的军队在西南山岭和蛮族对战,被蛊虫杀死的士兵死相惨烈,西南的百姓虽然没几个亲眼见过,但道听途说,对于蛊虫更忌惮几分。如今看到文秀香模样怪异,只当是文秀香中了蛊虫,即将要被蛊虫杀死了。
    文秀香的身体膨胀到了一个极限,已经看不出人形,就停止了下来。周围的人跑远了去,但文秀香那球一样的身体忽然间炸裂,皮肉碎屑横飞,一块儿飞出来的还有黑色的液体,溅射开来,如同箭雨四射,那些人一个都没逃过,都被黑色液体打中。
    被打中后,那些人一声惨嚎,只觉得皮肤奇疼无比,好似被火焰灼烧一般痛苦逐渐席卷了全身。原本只是沾了黑色液体的地方被腐蚀,皮肤腐烂,这腐烂几息功夫就遍布了全身,疼得他们都在地上打滚。
    疼痛的同时,他们好似听到了咆哮嘶吼,一股说不出的怨念在他们身体中流转,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都给腐蚀了个干净。
    片刻后,这一代只剩下地上斑驳的痕迹,不见一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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