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妍说要炼制镇河玄龟,和卫友山预想中的一样,先要雕刻一只庞大的石龟。本以为这要消耗很长时间,画图纸、选石料、挑工匠,经历数道程序。但张清妍只是让卫友山准备人手运送石龟,和姚容希出去兜了一圈,再带着卫友山和戚容召集的人手去了城郊小山坡,就看到了一只已经成型的巨大石龟。
    石龟栩栩如生,体型庞大,需要十几个壮汉一块儿才能抬起来。
    卫友山和戚容等人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这石龟是怎么雕刻成的,对张清妍更是钦佩不已。
    张清妍自然没有这种本事,她能施法炼制玄龟,但要说雕刻,就是姚容希的工作了。魂尸的力量被运用在这方面,张清妍既觉得暴殄天物,又觉得极其方便。
    戚容知道张清妍要做法事,很是隆重地筹备了一番,将鲁大阳的案子都抛到了一边。可惜的是,张清妍一点儿都不配合,不等他来问什么时候是良辰吉时,就让他们来搬石龟入河。
    “就这样吗?法会的台子还没搭好呢……”戚容忐忑地说道。
    “不用那么麻烦。”张清妍不以为然。
    戚容很郁闷。这样轻描淡写地将石龟丢入河中,如何体现他的政绩?
    再心不甘情不愿,因为对象是张大仙,戚容只能自己憋屈。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抬着石龟入城,云夏城百姓交头接耳。戚容一看就是眼睛一亮,忙让人去宣传此事,再清理干净河堤边的百姓,好歹要做出点架势来。
    卫友山心情激动,围着石龟团团转,又问张清妍:“施源光的石龟也是这样的吗?”
    “龟甲上的符箓不一样。你不是看过天河巨龟吗?没看出不同?”张清妍扬了扬下巴。
    石龟龟甲上的确是刻了旁人看不懂的玄妙符箓,隐隐有金光流转。石龟的眼睛只是两颗圆珠,没有丝毫神韵,但只要站在石龟面前,就仿佛被这只死物注视着,让人心生畏惧。
    卫友山遗憾地摇头,“天河巨龟在天河正中央,河底有漩涡,无法靠近。”
    “唔……你有研究过那些漩涡如何成型的吗?”
    “自是研究过。但是……”卫友山感慨万千地摇头。
    “那有可能就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布置的阵法了。”张清妍喃喃自语。
    卫友山听后更觉得神奇,但他有自知之明。施源光修建河堤的本事并非单靠法术,而是有真才实学。光是这方面,他就不及施源光良多,更别说那些奇诡的法术了。贪多嚼不烂,若他真的学习法术,只怕最后一事无成。
    戚容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他对修建河堤的事情不甚了解,但天河巨龟赫赫有名,他也是听说过的。一想到云夏河中也要有一只神奇的巨龟,心中激荡起伏。
    一行人各怀心思,终于是到了河堤上。
    百姓们被远远隔开,用崇敬膜拜的眼神远远眺望巨龟,还有心情激动者直接伏地跪拜。
    张清妍让人将巨龟投入河中,自己在河堤上摆出打坐的姿势,双手捏诀,蓄势待发。
    戚容等人面面相觑。卫友山被推了出来,不敢打扰张清妍,只好问姚容希:“就……就在这边?”
    姚容希不明所以,看了眼众人的眼神,不禁失笑,“就在这边。”
    抬石龟十几人又互相看了看,忐忑不安地将石龟放入河中。
    没有来得及准备船只,他们抬着石龟游入河中,手支撑着石龟的身体,自己的身体则被河流冲击,勉力坚持,迟迟不敢将手松开。这位置要是松手,石龟肯定得搁浅在河滩上。那些壮汉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戚容。戚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只好去看姚容希。姚容希没有任何反应,淡定地束手站立。
    悠远而空灵的咒语声响起。玄龟龟甲上的符箓爆发出金光,那一对无神的眼睛也金光流转。
    抬着石龟的壮汉们吓了一跳,有人下意识地松手,有人下意识地抓紧。
    玄龟仿若是活了,庞大的身体缓缓前进,逐渐下沉。
    抓着石龟的几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反弹力,让他们不自觉地松手,放任石龟离去。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哑口无言,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河岸除了水流声和咒语声,一片死寂。一盏茶的功夫,那只石龟就消失在了云夏河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张清妍放下手,从地上站起,掸了掸衣摆的灰尘,“好了。”
    “这……啊……这个……”戚容胡乱地比划着,显然是震惊得不行。
    “古籍中写的是真的?”卫友山愣愣地看着云夏河。
    卫家找到的古籍中,关于施源光投石龟的事情都写得很不可理喻,充满了传奇玄幻色彩,所以卫家人都当是记录者加入想象。这种事情很常见,历史上所记录的不少祥瑞和天地异象,在现今,要么被发现了其中的原理,要么就是被判断为弄虚作假。就像远古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现在有多少人相信真有那么个大神?但这并不妨碍后人崇拜盘古。他或许没有开天辟地,但一定有一番功绩,让“盘古”这个名字流传了下来。
    可是,眼前自动游入河中的玄龟让卫友山感受到了震撼。古籍所写的或许就是当日所发生的事情,而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或许也真实存在过。
    “走吧。”张清妍没有丝毫体谅他们心情的意思,第二次表示这事情结束了。
    戚容和云夏城的百姓一块儿敬畏地送张清妍离开,卫友山脑袋发昏,脚步发虚地跟在张清妍和姚容希身后。
    是夜,便有一户人家的正房中突然爆发出了痛哭之声。已经入睡的一对老夫妻同时苏醒,嚎啕大哭,口中念着闺女的名字。
    他们的女儿早在三十年前就殉情而亡。本以为女儿已经转世投胎,和那个他们没见过几面的小伙子携手与共,没想到今日女儿入梦,满脸悲戚怨恨地哭诉那个小伙子狼心狗肺,偷了他们夫妻烧给她的嫁妆,抛下她,自己提前去阎王殿了。在地府见到的已故长辈对她的冥婚更是勃然大怒,认为她没有一点儿女子该有的德行,与人暗通款曲,自甘下贱,丢了他们家族的脸面。她入了地府才知道,原来云夏城的殉情传统多么可笑,已经被地府中的其他魂魄和阴差鄙夷了多年,更有阴差埋怨他们多事,害得地府要排阴差在云夏河沿岸看守——那完全就是流放,哪个阴差会乐意?
    老夫妻听女儿诉苦了一夜,惊醒后悔恨不已,连夜就让家中下人去准备纸钱香烛,要烧给女儿,解燃眉之急。
    这一夜惊醒地不止是这对老夫妻,云夏城中有数家人家点亮了烛台,有人欢喜,有人忧,有像老夫妻那样就接到了子嗣抱怨求救,也有人听闻在地府的小夫妻生活平淡安宁,正排队等待投胎。冥婚只是连系亡者的纽带,在地府的婚姻生活过得如何,看的还是个人性情和能力。但无疑,对于那些年轻的亡者来说,坎坷和不如意居多,如张清妍所料,过高的期望才是让他们心生怨念的原因,没有及时调整过来这种落差,那生活就会变得苦不堪言,情侣变怨侣,还无法劳燕分飞,只能彼此折磨。
    云夏城其他人还沉浸在玄龟的神奇中,对于云夏城接下来会发生的动荡截然不知。
    过了两日,卫友山安排好了接下来修建河堤的事宜,就准备和谭念玮一家、张清妍一行人去宣城。
    卫友山和谭念瑧坐在一辆马车中。谭念瑧撩了车帘回头眺望云夏城,对谭念玮说道:“等我们回来,云夏城会变得不一样吧。”
    卫友山扶着她的腰,随时保护着她的身体,笑着回答:“嗯,肯定会不一样的。”
    “我觉得自己真没用,和五年前没有任何区别。”谭念瑧靠在了卫友山的胸膛上。
    卫友山轻轻抱了抱她,“这世间也只有一个张大仙。但我们所做的一切也会改变很多人。”
    谭念瑧想了想,点了点头,彻底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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