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妍离开京城前,七爷被皇上任命为吏部尚书,一瞬间权倾朝野。
    皇上很懂得造势。朝臣们经历过几位皇子被贬斥的事情,朝堂被清洗了一遍,又经历了朱家和严贵妃导致的灾祸,听闻了漠北的惨事,正对那些鬼神之说信服无比。皇上抛出了了然和张清妍两位高人的谶语,让原本看七爷不顺眼的老臣们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七爷也的确有真才实学,新官上任也没有露怯,办事稳妥,让人挑不出错来。这个位置也就被他坐稳了。所有人也都知道,七爷不光是要当重臣,还要接替帝位,成为下一任帝王。
    七夫人和王姨娘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但也在这一天,两人同时被七爷通知了一个噩耗。他登基后不会立后,也不会立妃,两人会安享晚年,但不可能得到她们梦寐以求的权力地位。
    京城城郊十里亭。
    “下次去宣城,我会去看你的。”谭念瑧认真地说道,笑容可掬,没有丝毫分别的不舍。
    谭念瑶只说了一句“一路顺风”,就没有话了。
    谭念瑧年纪还小,而她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不出意外,明年就要待嫁,后年就会嫁为人妇,到时候别说是去宣城了,就是回娘家的机会都会少很多。
    “谢谢。”张清妍微笑,又问道,“要我帮你算一卦吗?”
    谭念瑶和谭念瑧不解,疑惑地看向张清妍。
    “你的姻缘。”张清妍说道。
    谭念瑶的脸腾地就红了一片,嗫嚅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摇了摇头,“不用,我相信我会过得很好的。”
    谭念瑧挽着姐姐的手臂嬉笑,听到这话就连连附和,被谭念瑶掐了一把,夸张地揉着胳膊呼痛。
    “我想也是。”张清妍莞尔,“再见了。”
    “再见。”谭念瑶轻轻叹息一声。
    张清妍刚要上马车,就听到官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头看去,是一位少年郎策马而来。
    姚容希神色微动,仰头看向了马上的少年。
    “大哥……”姚宁灏神色复杂,看了眼姚容希,又看了眼张清妍,翻身下马,从怀中拿出两个香囊,“这是母亲和妹妹给你的。”
    姚容希接过,说了声谢谢。
    姚宁灏扯了扯嘴角。
    兄弟两个感情不算深厚,因为姚容希早早离家求学,两人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陌生。
    半晌无话,姚宁灏低声说道:“大哥,你多多保重,父亲和母亲很记挂你,你有空要记得回来。”
    “会的。”姚容希答应道。
    来送行的只有他们,告别完,张清妍和姚容希就上了马车。依旧是陈海和黄南驾车,而郑墨闷闷不乐地坐在车辕的角落,一直在抹眼泪。
    车轮滚滚而行,京城变得渺小。
    黄南没心没肺地问道:“你在哭什么啊?”
    “你懂什么?”郑墨瞪了黄南一眼。
    姚容希从一个世家少爷变成了一个死人,远离京城,远离家族,这是多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情。偏偏除了他,除了姚家,没有人感同身受。郑墨觉得堵得慌,眼泪倒是不再掉了。
    “大仙,我们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陈海问道。
    “走陆路好了,不过,要去一次天水城。”张清妍说道,“天水城、黄坡村、利州府、肃城,然后才是宣城。”
    原路返回,再走一边那个风水阵,去看看她有什么能做的。
    不再是为了旁人的委托和请求,而是出于她自己的本心。
    忽然,张清妍心神一动,抬手勾住了一根细丝。那根丝线连接着张清妍的身体和虚空,逐渐变得黯淡透明。
    “是清枫?”姚容希问道。
    张清妍点了点头,手指微松,那根因缘线就彻底消失了。
    京城朝堂上,方翰林跪伏在地,冷汗涔涔,顶着七爷和皇上冰冷森寒的目光,两股战战,几乎要瘫软在地。
    “拖下去。”皇上说道。
    风轻云淡的三个字让方翰林彻底失了力道,被御前侍卫拖拽下去的时候如同一滩烂泥。
    没有人敢说话,更不可能有人为他求情。
    “传朕旨意,封清枫为贤悦公主,封宣城枫叶坡枫叶观为皇觉观,封张清妍张大仙为皇觉观观主。”
    “谨遵圣旨。”七爷当先跪下,用力磕了一下头。
    皇上垂下眼,神色黯然地看着七爷,又抬头看向宫殿之外。
    在他们兄弟俩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两兄弟视若珍宝的妹妹、姐姐就这样香消玉殒,而她的血脉也就在他们不知情时断绝了。
    “她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和皇姐一样,有点儿固执己见。”七爷前些时日对皇上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泪痕,“张大仙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做事有些冲动,不过若不是如此,我们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七弟……”皇上叹息。
    “皇兄,我没事。我总不能比自己的孙女还不懂事吧?等我死后皇姐肯定会怪我,我现在得好好挽救一下。”七爷挤出了一个笑容。
    皇上的手按在了七爷的肩头,眼眶也湿了起来,“别急,慧心大师还能支撑个五六年,皇兄会在这段时间好好教你的。”
    “多谢皇兄。”七爷呜咽出声。
    兄弟俩的这段对话无人知晓,皇上都没告诉皇后。知道兄弟俩有过这么一段对话的也只有皇后一人。旁人只知道皇上让七爷当了吏部尚书,又莫名其妙追究了方翰林的杀人罪,还封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道姑和那位威名显赫的张大仙。
    知道真相的人寥寥无几,而史书上对此的记载也只是一笔带过,许多年后,成了一桩众说纷纭的历史。
    五年后,慧心圆寂,皇上驾崩,皇后殉情陪葬,七爷继位,越过了次子,封詹文鑫为太孙。
    七月半,鬼门开。
    宣城内人声鼎沸,白日里每家每户都准备了祭品供奉祖先,宣城郊外的坟地里香烟缭绕。到了夜里,盂兰盆会开始,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了街道,众人从白日的悲伤中缓过来。宣城郊外的小河边也挤满了人,无数河灯顺流而下,如同银河落入凡间。
    在这人群中,只有一处突兀地空出来一块地,在那儿站着的女人清丽绝伦,却无人敢靠近,更无人敢多瞧一眼。
    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走向了女人,微笑着问道:“大仙怎么一人在此?”
    “好久不见,许溯。”张清妍侧头看向男人。
    眼前的人已经没了五年前的天真执拗的眼神,多了成年男子的气度,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没有丝毫改变。
    张清妍有些无奈,视线越过了许溯,看向了他身后。许溯只带了一个小厮来,那个小厮垂头,压根就不看张清妍一眼。
    “不放河灯吗?我让人……”许溯开口说道。
    “不必了。”张清妍摇头,还是看向了许溯的身后。
    许溯似有所感,转过了身去,眸色黯淡了下来,在心底深处长叹了一声。
    衣着单薄的男人拎着两盏河灯走了过来。他面容如玉,黑眸却如最深沉的夜色。
    看到他的人都避让了开来,如同避让张清妍一般,不敢靠近。只有一个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神色惴惴不安,时不时扫一眼张清妍。
    许溯侧过头,又对张清妍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即走,也没和姚容希打招呼。
    姚容希同样对他视若无睹,将河灯交给张清妍,说道:“让你久等了。”
    “也没有很久。”张清妍笑了笑,蹲下身,将河灯放入小河中。
    姚容希就蹲在她身边,也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
    两盏河灯紧贴着,顺着河水缓缓前行。
    那个跟着姚容希的人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转身就跑。
    “你做了什么了?”张清妍开口问道。
    姚容希耸肩,“只是问他买了河灯。”
    那个摊主看到他差点儿没吓软了腿,结结巴巴地让他随便挑,还双手奉上了摊上最大最好的河灯。不过姚容希只拿了最普通的两盏,让摊主诚惶诚恐。
    “对了,刚才听说了一件事情。”姚容希望着河灯说道。
    “什么?”
    “淮州府出了一间鬼宅,所有搬进去的人都死于非命。”
    “那我们明日就启程去看看吧。”
    “好。”
    他们的河灯已经融入了那银河之中,两人站起身,彼此的手握在一起,无视了那些眼含敬畏的众人,走向了远方。
    【九卷·坟墓·正文(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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