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屋前。
    三个少年郎一人戎装,一人襕衫,一人僧袍,围坐在石桌边,桌上两道小菜,两杯酒,一碗茶。
    少年书生和光头小和尚各自端着酒盅、茶盏冲着那位武将打扮的少年敬了一杯,那少年豪爽地将自己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放下酒盅,只听少年书生说:“鹏程,了然可是算过了,等你凯旋而归,他会成为世人敬仰的高僧,我会成为文人膜拜的大儒。你可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少年大笑,“好!我一定尽早归来!”
    小和尚笑眯眯地念了一声佛号。
    不多时,三人喝光了杯中酒和茶,互相拱手告别。
    武将和书生少年并肩下山,只听身后那小和尚喊了二人一声。
    回过头,竹林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和尚。
    “我将走上一条不归路,挚友,永别。”
    老和尚双手合十,脸上是佛祖画像上那种拈花微笑。
    清风拂过,竹叶沙沙,老和尚的身影就此消失。
    喻老睁开了双眼,眼角有泪划过。
    又是这个梦,但又有些不同。
    他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是三十年前。先皇让了然点龙气,原是秘密行事,无人知晓,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那个梦。梦的起始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时,了然和谭易为他送行的场景,梦的尾声则是已是一届高僧的了然叫住自己和谭易,微笑着说出那句话。等他梦醒,心头不安,去天灵寺找了然,碰到了同样前去的谭易,却得到了他闭关的消息。再之后,就是点龙气的结果被沸沸扬扬地传扬开。此后三十余年,了然没再见过外人,包括他们俩。
    现在,他又做了这个梦,同样的话,但了然却是不同了。他三十年没见过了然,但那个老和尚的模样让他倍感亲切。
    一定是了然,一定是他出了什么事了。
    喻老翻身坐起,对外高声喊道:“来人!备马!”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谭老太爷失手砸碎了手中的茶盏。
    谭太夫人吓了一跳,捏着佛珠的手紧了紧,“怎么了?”
    谭老太爷看着满身茶水,忽的站起,焦急地说道:“快备车,去天灵寺!”
    “父亲,虽然现在乌云散了,但这会儿出门……”谭大老爷出声劝说。
    谭家其他人也连连阻拦。
    外头诡谲变幻,惊险恐怖,谭家内部却是风平浪静。谭家人知道,这多亏了谭老太爷和了然大师的交情,送了无数法器给谭老太爷,后来了然闭关,不见任何人,连谭老太爷上门都只让自己的徒弟慧心接见,也不再制作法器,谭家的这些存货就变得弥足珍贵。原本谭家人只当这些是一般辟邪祈福之物,现在才知道,这些东西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虽有法宝护身,谭家人还是不敢冒险离开宅邸。
    谭老太爷气急,对着两个儿子劈头盖脸打了两下,让两个大男人都懵了。
    “快备车!”谭老太爷大吼,吼完之后气喘吁吁。
    “去备车吧。”谭太夫人见状也是心惊,连忙说道。
    谭大老爷和二老爷只能听父母之命。
    谭家的马车匆匆赶到了天灵寺,拾级而上,就看到了天灵寺紧闭的大门。
    敲门敲了许久,才有眼眶通红的知客僧拉开了一道门缝,头都没抬,冲着谭家人双手合十,声音悲戚,背书一般地说道:“数位师叔伯、师祖圆寂,我寺闭山门百年,众位施主还请回吧。”
    谭老太爷的身体晃了晃,声音嘶哑地问道:“了然呢?”
    知客僧抬眼,这才看清了来人是谁,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了然大师……也去了……”
    谭老太爷再也支撑不住,双腿发软,被两个儿子架着才没有瘫坐在地。
    “我将走上一条不归路,挚友,永别。”
    时隔三十多年再看到那一场梦,他想着或许是自己走神,或许是邪物作祟,没想到真的是了然的告别。
    三十多年,了然这条不归路终于是走到头了吗?
    谭老太爷老泪纵横,无声哭泣。
    知客僧念了一声佛号,重新关闭了山门,整座祁山寂静无声,往日的佛香、佛音、晨钟暮鼓都消失不见,弥漫着悲伤和死寂。
    当日,皇上颁布圣旨,昭告天下:数百年来,蛮族贼心不死,其心歹毒,使用蛊毒之术戕害中原百姓,此次送质子入京,将蛊毒传遍京城,致使京中死伤惨重,天灵寺众位高僧为救世人,力竭圆寂。与这一份圣旨一块儿颁布的是对蛮族的讨伐书,立誓詹氏皇朝同蛮族不死不灭。并且将蛮族公主和王子斩首示众。
    达官显贵们或多或少都已经知晓朱家的事情,此次鬼怪作祟,他们一群凡夫俗子不能分辨,只当是另一种蛊毒。张霄的存在也只有张清妍和姚容希知晓。
    张清妍昏迷,姚容希一直守着她,天灵寺闭山门,连皇上都不知道这百鬼夜行的事情是否完全收场,只能派七爷去客栈等着张清妍苏醒,一苏醒就要问清楚全部过程。
    七爷不乐意,但出宫看到半城挂了白幡、白灯笼,也不由心中发怵,再看到张清妍虚弱的模样,听到了然的死讯,不由收了对这二人的偏见。
    “她什么时候能醒?”七爷不自在地挪动自己的胖身体,时不时瞄一眼张清妍,好像怕一个不留神,张清妍就会断气。
    姚容希摇头,“等到恢复了就会醒了。你坐在这儿正好。”
    有龙气充足的七爷在附近,张清妍多少能快点儿恢复。
    七爷不明白,见姚容希不解释,只能自己撇撇嘴,干坐在一旁。
    詹文鑫和喻鹰找来的时候就见到屋内这副沉默的场面,都有点儿诧异。这诧异,当然是诧异七爷这么安分。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来做什么?”七爷问。
    “来问问大仙之前那乌云遮日,鬼魂乱窜是怎么回事。”喻鹰回答,拉了张椅子,吊儿郎当地坐下,“啪”地展开自己的折扇。
    喻家有武将功勋在,喻庸这位玉面阎王也在家中,煞气十足,倒是没有鬼怪敢冲撞。七爷府上就更不用说了,龙气多年盘踞,阳气旺,鬼怪不侵。所以两人都全须全尾的,只是担忧危险,过了两日才敢出门,出门见到半城缟素,这才开始后怕。
    三人闲聊了一阵,张清妍就苏醒过来。精神萎靡,但总算是清醒了。
    “张大仙,皇兄让我来问问,现在算怎么个事儿?”七爷精神一振,赶紧问道。
    姚容希将张清妍扶起来,张清妍揉了揉额角,看到七爷,无奈地说道:“你还是不愿意继承皇位?”
    七爷一怔,没好气地说道:“我在问你话呢。”
    张清妍叹气,“京城这里是暂时没事了。我之后会去漠北调查贤悦长公主的事情。”
    七爷再次怔住,呆愣愣地问道:“你说什么?”
    “当年贤悦长公主的事情事有蹊跷,遗珠可能没死,被人掉包了。你的长子,那位世子爷可能也还活着。两人还有可能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是已经死了。”张清妍慢吞吞地说道。
    七爷如同被天雷击中,脑袋里全是浆糊。
    喻鹰和詹文鑫急了,拼命给张清妍使眼色。
    “不用给我打眼色了。我已经受够了他这个老纨绔。”张清妍说了两人一句,又看向七爷,“你不愿意承担责任,让了然不得已为皇上续命,我告诉你,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情是要受地府惩罚的,来生还只能投入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饱受折磨。”
    七爷眼睛通红,“凭什么我要当皇上?就因为了然和你说我身上有龙气?”
    “不,是天道如此规定。你命中注定要当帝王。逆天改命,违逆天道,你没有这本事,就只能认命,而不是把烂摊子甩给别人。”张清妍冷冷说道,“我去过漠北之后,会调查清楚贤悦长公主当年的事情,希望等我回来,你能清醒过来。”
    “皇姐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七爷追问。
    “我现在只有猜测,没有定论,一切等我回来后再说,你要是对猜测有兴趣,可以问你的孙子。”
    詹文鑫苦笑。
    “好了,你们走吧。”张清妍不耐烦地挥手。
    七爷气急,可姚容希冷眼一扫,他火气顿时变成了寒意,只能悻悻离去。
    “张霄还没死?”姚容希问道。
    张清妍闭上了双眸,缓缓点了下头。
    漠北,安乐侯,陵渊。张霄应该已经启程去了那里。
    【七卷·血亲·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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