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的空气有一股难以言表的味道,是鲜血干涸、又沾上血腥,如此反复多年,无法消退的味道。
    慧能等人一进入牢房,就感觉压抑,心头沉重,好似被铁链束缚了手脚,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郑墨是其中最艰难的一个,才走了两步就气喘吁吁。他视线的开始模糊,但依旧紧盯着面前的背影。那是姚容希的背影,是他的少爷,咬了咬牙,他坚持跟上姚容希的步伐,姚容希却是在此时停住了脚步。
    众人面前蹲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两鬓斑白,面容憔悴,隔着铁栏杆,更显得他落魄困窘。他听到了动静,微微抬头,两眼无神地看向众人,声音嘶哑地问道:“你们是谁?”
    “你又是谁?”慧能好奇问道,下意识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
    不是说牢房内的人都死绝了吗?
    那人明白了慧能的意思,低笑一声,同样看向那些尸体,“我叫霍大牛。霍家南北货行的东家,也是……槐树胡同那件案子的主谋者,牢房这次越狱案子的幸存者。”他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份说了个通透,末了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呜咽,看着地上的尸体,留下大滴大滴的泪水。
    “那他们……”慧能略感不忍。他想起了京兆府尹方才说的话,槐树胡同那案子的人都被抓进来了,他虽然是纨绔,但也知道京城的那些规矩,说是全抓进来,那就是一家子老少都被关进来了。牢房内的那个人等于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亲人。
    幸存,有时候未必是“幸”。
    霍大牛止住了眼泪,“能请你帮我个忙吗?”
    慧能疑惑,对上霍大牛伤感的双眸,恻隐之心愈发泛滥,“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去陪我的家人。可是,那位官大人……”霍大牛苦笑,抬抬手,铁链摩擦的声响在他两手间响起,除了双手,他的双脚也被铁链束缚。
    “你是要……”慧能震惊。
    “我罪该万死,我才是最该死的人。”霍大牛脸上又躺下泪来,“求你帮我个忙,我给你磕头了。”说着,霍大牛就跪了下来,“砰砰”地磕起头来。
    “活着总归……”慧能想要劝,却对上了霍大牛死灰般的双眸,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你身后就挂着铁链,你将那东西给我就行了。”霍大牛平静地说道。
    慧能回头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铁链,两端连着锁铐,和霍大牛身上的两副一模一样。寻常押解回来的犯人都会戴着这东西,等到被关入牢房才解下,要出去,就等重新被拷上。慧能踌躇地看着那副镣铐,他知道对霍大牛来说,活着是受折磨,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可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慧能看向了张清妍,张清妍什么反应都没有,让他自己做决定。慧能愈发纠结起来。
    霍大牛呜咽着说道:“求求您发发善心,让我就这样去了吧。我的家人还在下面等我呢!”声声泣血。
    “太可怜了……”黄南嘀咕道。
    陈海迟疑着说道:“可,他是犯人吧?那件案子……”
    “我已经认罪了!我都认罪了!”霍大牛叫了起来,“可他们说,顶多判我流放,到时候我更加死不了了……”他又淌下泪来,泪水有些泛红,在昏暗的牢房内闪着光。
    郑墨叹气,“要真是流放,那就是折磨一辈子。”
    他跟着姚容希游学,也去过苦寒之地,在那些地方流放的人被折磨得麻木,每天行尸走肉一般地过日子,吃不饱、穿不暖,却必须活着,因为他们根本没力气、也没办法寻死。
    慧能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对着那副镣铐伸出了手。
    张清妍在这时候也动了,直接迈过那些尸体,走向了牢房,一伸手就将牢门给拉开了。
    慧能有些怔忡。
    陈海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拉着黄南和郑墨退了一步。
    黄南茫然地问:“怎么了?”
    张清妍在电光火石中抽出了符纸,一伸手,符纸就贴在了霍大牛的额头上。那是已经画好的符纸,上面的符箓比陈海曾经见过的几次都要复杂,几乎都看不到符纸本来的颜色。
    霍大牛顿时发出一声咆哮,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又在转瞬间变成了小孩子的尖叫。霍大牛的身影一阵扭曲,连带着整个牢房都开始剧烈抖动,阴寒的气息未曾消退,但那种沉重的压抑感却是减少了许多。
    慧能等人重重吐出口浊气来,脑袋清明了些许。
    额头上贴着符纸的小孩站在张清妍面前,若是喻鹰在,必然会笑着说:“不知道莫旸是不是也长成这副模样。”因为这个小孩和病弱的莫旭有着同样的脸孔,脸色比莫旭更加苍白,眼神比莫旭更加暗沉浑浊。
    慧能等人难以置信。
    “放开我!放开我!”小孩歇斯底里地叫着,声音刺耳,可也仅仅是刺耳,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只有嘴能说话。
    张清妍不为所动,从袖袋中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香囊,布料是纯白的颜色,没有绣花,而是用血红的朱砂涂抹,画了繁复精致的图案,寻常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小孩一下子萎靡了,惊恐地瞪着那只香囊,脸上是令人心痛的惶恐无措。他的声音变软,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吧,不要杀了我!”
    张清妍依旧不为所动,解开香囊的口,撑开香囊,小心地握在掌心中,口子对准了小孩。
    小孩面目又狰狞了起来,眼神怨毒,“为什么?”
    张清妍回答:“因为你是鬼蜮。”
    “就因为这样我就该死?这根本不是我的错!是那群贱妇,那群贱妇害了我!”小孩恶狠狠地叫嚣。
    “嗯,的确不是你的错,但这未必表示你不该死。”张清妍神情淡漠。
    “我做错了什么?我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就成了鬼,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也不想的……”小孩的神情又变得凄苦,满脸悲伤,“我也想要和哥哥们一样……我想要长大的……”
    慧能先前还难以置信,现在则有些不忍地说道:“大仙,不能超度他吗?”
    小孩希翼地看向张清妍。
    “不能。”
    小孩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想死!我不会再杀人了!大哥哥,求求你救救我!”他满含泪水的眼睛看向了慧能。
    慧能黯然,握紧了拳头。
    “你熏死过蚊虫吗?”张清妍回过头,看向了慧能。
    慧能的娃娃脸上闪过错愕,“可他不是蚊虫!”
    “他一降生就是鬼,迅速成了鬼蜮。比蚊虫都不如。”张清妍转回头,举起香囊,一手捏诀,默念咒文。
    小孩尖声叫道:“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伴随着诅咒的声音,小孩的模样变成一道黑烟,钻入香囊之中。
    张清妍收紧了香囊口,打了个复杂的结,收好香囊,这才走出了铁栏杆。
    慧能的表情有些空洞,眼中流露出疲惫之色。
    他在之前就听黄南说了鬼蜮的事情,还觉得兴奋,想看张清妍施展神通收拾掉这只作恶多端的鬼蜮,但等现在看到了鬼蜮真正的模样,又觉得心中泛苦。鬼蜮说的没错,他没机会出生就成了这副鬼模样,这是莫家造的孽,却偏偏要无辜的他来承受。可张清妍说的也有道理,他是鬼蜮,自然要消灭他,而他会有这样的命,也是他上辈子造的孽,所以这辈子注定没有机会出生。可人的感情不会将事情分得那么清楚,他还是会觉得鬼蜮可怜。
    “你当鬼蜮的幻象是做什么用的?”张清妍问。
    慧能恍惚了一下,“您说过,是用来蛊惑人心,让他们自杀或杀人。”
    “对,若是你刚才受他蛊惑,帮助霍大牛自杀,你的心境就会出现漏洞,生出罪恶感。他原本呆在莫家,因为霍老太太残存的幽魂到了槐树上,蛊惑了经过的全柱,又跟着犯下杀孽的全柱来到了这间牢房,诱使犯人们同归于尽,没有媒介,他就只能呆在牢房,而你,就是他要创造的新的媒介。”
    慧能打了个哆嗦。
    “了然大师一直不肯正式收你为徒,就是因为你这性子,说好听点,你是脾气好,随性而为,说难听点,就是你心性不坚。经过商九娘和商柳轩,你还没学乖。我看你还是好好去当你的王爷吧。”
    慧能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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