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旭口中的弟弟是何时出现的,水英半点儿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莫旭会开口说话前,就常常一个人嘀嘀咕咕,当时照顾莫旭的奶娘说这是正常的事情,小孩子就是会这样说一些大人听不懂的话。后来莫旭阳会说话了,也常常一个人嘀嘀咕咕,奶娘依旧不以为然,说这也是正常的事情。水英那时候一个小丫鬟,家中也没有弟弟妹妹,全心全意信了奶娘的话,没有怀疑。
    这事情也就暂时被搁下,直到有一天,莫旭口齿清晰地说出了“弟弟”二字,奶娘脸色就变了。
    奶娘说,夫人已经因为死了的那个心力交瘁,这会儿二少爷还一直提,夫人恐怕要不待见二少爷。
    对于奴仆来说,主子好,他们才能好。
    她们俩伺候的小主子还要靠着夫人过活,她们自然要帮着小主子讨好夫人,所以奶娘耳提命面,甚至动用了点手段,让莫旭在夫人面前绝对不要说出这两个字。
    这等方法,还是原来伺候莫母的仆妇传授的。欺上瞒下,她们熟心应手。
    莫旭本就病弱,清醒着见萧氏的时间不多,所以除了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下人,没人知道莫旭经常叫弟弟。
    莫旭既然不在萧氏面前喊“弟弟”,病弱的小娃娃常叫他那个同样病弱、还早夭了的双胞胎弟弟,几个下人只觉得他可怜,心生怜悯,所以没有阻止。
    不知道从何时起,事情开始变得诡异。
    莫旭不光是叫弟弟,还和“弟弟”说话,煞有介事地说话,好像真的存在那么个“弟弟”,就站在莫旭身边,同他形影不离。
    莫旭说话很天真,说难听点,就是有点儿傻,经常傻笑、流口水,五岁了还控制不住尿床。
    奶娘越发觉得不好。她觉得莫旭的脑子有问题,痴傻,还神志不清。
    后来,奶娘托了人,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开了莫旭,生怕莫旭的事情被萧氏发现,她落不着好。
    莫旭院子里面人心惶惶,但没人敢将小主子痴傻的事情说出去。而奶娘之前的表现非常优秀,瞒过了院外的人,除了她们自己人,没人知道莫旭痴傻。孩子本就年纪小,暂时看不出来,等到大了,肯定会被发现。有些关系和门路的人就赶紧跑了,留下的人一合计,决定继续瞒下去。奶娘的所作所为已经给她们打了个好底子——也是断了她们的后路,现在谁都不能将莫旭痴傻的事情透露出去——水英脑子灵活,就出主意:只要让其他人不常见莫旭,就不会发现莫旭有问题。病弱的主子,比痴傻的主子要好。所以,莫旭本就孱弱的身体灌进了再好的药也无法康健。
    至于那个弟弟到底和莫旭说过什么,甚至教唆过莫旭做过什么,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全然不知。
    水英愿意留下来,是因为莫旭作为莫家唯一嫡子的身份。不管怎么说,萧氏的嫁妆肯定会留给莫旭,莫旭身体不好,愿意嫁过来的女人肯定是那种有着明显缺陷、嫁不出去的女人,到时候,她作为照顾了莫旭一辈子的大丫鬟,和院子里面的下人们勾连了多年,还不是轻易拿捏那个女人?一个有钱的傻子,还是被她捏在手心里的傻子,实在是妙。
    水英语无伦次地讨饶,说的话颠三倒四,她自己的打算半分不说,神情却将她自己出卖了。
    莫劭宏气得发抖,想要冲上去将这恶奴暴打一顿。
    喻鹰用扇子敲击着掌心,问道:“说了半天,你对那个弟弟的事情全然不知?”
    “那是二少爷疯了啊!”水英叫道。
    “你还敢说!”莫劭宏再也控制不住,两个耳光打下去,让水英的脸肿了起来,想要求饶都说不出话来。
    萧妈妈这时候疲惫地走了进来,有些无力地问道:“怎么样了?她交代了什么?”
    莫劭宏正在气头上,詹文鑫好脾气地将水英的话整理了一番,告诉给了萧妈妈。
    萧妈妈一阵沉默,说道:“或许,她们的想法是对的。”
    莫劭宏恶狠狠地瞪着萧妈妈。
    萧妈妈表情平静,“二少爷疯了,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弟弟。”
    “那你们府上的事情呢?”喻鹰甩着扇子,悠闲问道。
    “还请喻二少爷施以援手。”萧妈妈恭敬地对喻鹰行了一礼。
    喻鹰的扇子停滞在半空,捏着扇柄的手指翻动,扇子被抛起,打了个圈,被他握住,“你想要查什么?”
    “香。”萧妈妈神情严肃,“当年老太太用的那些香。”
    喻鹰神情微妙。詹文鑫看向萧妈妈,静待下文。
    莫劭宏惊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老奴觉得,府上的人或许是中了毒。有一种西域的香料,让人闻过后会产生幻觉。还有前朝盛行的五石散,吸食后同样有致幻作用。”萧妈妈缓缓说道,“老爷曾经查办过一件案件,太康县某秀才入赘,其妻红杏出墙,与县令暗通款曲,秀才却碍于赘婿身份,不能休妻,也离不得妻族,便想法设法配制了五石散,诱导其妻吸食、沉迷,最后其妻在大庭广众之下失足落湖。此案被当地县令当做意外处理,老爷却发现尸体另有蹊跷,不是溺毙,详查一番,发现了五石散的存在,将秀才缉拿归案,真相大白。”
    另外三人沉默,水英和那个仆妇害怕得直打哆嗦。
    萧妈妈又说:“老爷还曾办过一件案子,同样是用毒,在娘胎的时候下了药,孩子生出来看着健康,长到十六,莫名其妙地就猝死了,如此接连死了几个。老爷调查许久,终于发现是先头的主母给所有妾室都下了药,怕那些庶出的分了自己儿女的家财。谁知道,那主母自己先一步病死,男人另娶,她一番作为,倒是给后面的继妻清扫道路,自己的孩子被捧杀,高不成低不就。”
    萧妈妈说得轻巧,语含讽刺,却又难掩悲伤。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莫家也是如此,萧氏命苦,受的罪比那些女人多,而萧氏更比那些女人无辜,未曾犯错,却被婆母磋磨,后来哪怕打压旁人,也没有对任何人加害杀手。
    喻鹰笑了笑,“这些案子都是萧勤萧大人办的吧?”
    萧妈妈口中的老爷绝对不会是莫燕归。
    萧妈妈默认了。
    莫劭宏原本就惊讶的脸上更多了几丝诧异。
    喻鹰看着莫劭宏嗤笑一声,侧头对詹文鑫说道:“靠着萧勤大人,蝇营狗苟,才坐到了尚书的位置,还有脸瞧不起萧勤大人,欺辱萧大人唯一的女儿,以为离了萧大人,他能入阁拜相呢!”
    莫劭宏脸颊通红。
    萧妈妈勾起嘴角,觉得这个京城第一的纨绔也不是一无是处,甚至比寻常人都要通透。
    詹文鑫心知喻鹰不光是嘲笑莫燕归,还在揶揄自己,便淡淡说道:“说正事吧。”
    “老太太在时,府上常常焚香,那些香的来历五花八门,有老太太惯用的,也有旁人孝敬的,老太太来者不拒,各种香都用过,整个院子香烟缭绕,或者,该说是乌烟瘴气。”萧妈妈嘴角重新垂下,面沉如水,“还常让人喝符水、吞香灰,谁知道吃下肚的到底是什么?”
    “你们没请大夫来看过?”喻鹰摇着扇子。
    富贵人家会请平安脉,隔三差五,总归会有相熟的大夫****看诊,无病也求个心安。
    萧妈妈摇头,言简意赅地说道:“夫人厌烦了。”
    先是被莫母折腾着求神拜佛,难产伤身,后来又吃了一堆药调养身体,以求有孕,生下两个娘胎里面就带着病的孩子,还差点儿一尸三命,莫旭又离不得药,院子里面药味弥漫,就像莫母院子里一股寺庙香火味。萧氏心灰意冷,月子过后,也不再请大夫来看,只吃着原来的调理方子,就连那副药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再加上,萧氏的母亲和幼弟就是病死的。萧勤死后,他的夫人郁郁寡欢,年幼的儿子失了看护,病重不治,萧夫人失了丈夫,又失了幼子,身体彻底垮下,就同萧氏现在一样,身体衰败死去。萧氏的性情随了父亲,也随了母亲,心灰意懒之下,身体如何已经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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