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无奈点头。
    他爹娘也是这么觉得,可惜祖父只知道骂姑祖母没良心。过去姑祖母每年送年礼,他边骂晦气,边将东西往外扔。那么多东西,全便宜了村里人,最后留下来的就只有爹娘偷偷藏起来的一枚玉佩。姑祖母好歹和祖父有兄妹之情,祖父再怎么骂,每年还有年礼来,后来断了,爹娘觉得是姑祖母出了意外,想要托人来京城打听打听,却被祖父给阻止了,还骂了爹一通。等后来祖父瘫了,家里为了给祖父治病,家财耗尽,都揭不开锅了,祖父还是不愿去找姑祖母,只是躺在床上拍着床板骂姑祖母没良心、晦气,害了他们一家子。这样的祖父却意外地活了最久,熬死了祖母和爹娘,才撒手人寰,而他这时候才能离开那个破败不堪的家,拿着所剩不多的铜钱千里迢迢来京城投奔姑祖母。
    中年人看年轻人忐忑的神情,提醒一句道:“你现在去投奔,恐怕不太好。”
    霍老太爷和霍老太太死得突然,他们的大儿子顺理成章地当了家。那位霍老爷可端的是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让霍家商行更进了一步,不过也是心狠手辣,父母一死就和嫡亲兄弟分了家,将兄弟们踢出家门,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更别说那些没见过面的亲戚了。这么薄情凉性,难怪遭了报应。
    “怎么了?”年轻人紧张地问道。
    “霍家出了事情。他家的少爷……嗯,魇住了。”中年人回忆着说出了一个古怪的词。
    “魇住了?”问话的不是年轻人,而是那个刚才搭话的书生。
    中年人诧异地望过去,又看那两个护卫正在互相交换眼神,不由觉得怪异。
    “怎么叫魇住了?”书生有些兴致勃勃。
    中年人皱眉,“这我也不懂啊。霍家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这样。他们那位少东家是这次跟着商队去南方的时候,半路见鬼,给魇住了。据说这个词还是一位大仙说的。张大仙的名号你们听说过没有?”中年人又炫耀起来,“肃城灭城的惨剧听说过没?还有宣城那个被满门抄家的林家听说过没?”
    “当然听说过!”那两个护卫齐声说道,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书生笑了起来,笑容像是个天真的孩童。
    “那位张大仙?”年轻人则叫了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
    “你也听说过啊?”中年人看向年轻人。刚才他的那叫声,怎么听起来像是惨叫呢?
    “我来的路上经过天水城,听说了一点那位张大仙的事情……”年轻人打了个哆嗦。
    “张大仙是从天水城走的?”书生的问题有些奇怪。
    中年人看了书生一眼,同样问道:“张大仙在天水城做了什么?”
    年轻人颤抖起来,惊恐地说道:“天水城……天水城的人都疯了。”
    中年人惊奇地追问:“怎么疯了?”
    书生和那两个男人同时皱紧了眉头。
    “因为那位张大仙啊!”年轻人说道,“他们说,张大仙把他们的水龙王……把那个水龙王……”
    “把水龙王怎么了?”中年人不满地催促,突然间问道,“等会儿,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十年一次祭祀水龙王的天水城吧?”
    “就是那个!”年轻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把水龙王怎么了?”书生提醒道。
    “哦,对,你快说啊。”中年人看向年轻人。
    “杀了……”年轻人嗫嚅了一句,脸色发白,“他们说,张大仙把他们的水龙王杀了。”
    “啊?”中年人怔住了。
    那两个男人发出异口同声的嗤笑,“原来大仙是去天水城斩妖除魔了。你害怕什么啊?”
    “就是啊!不过天水城人怎么疯了?被那只妖怪给害了?”
    “她杀的是水龙王!”年轻人紧张地强调了一遍。
    “什么水龙王!那就是迷信!”中年人摆摆手,“我同你说,朝廷都几次想要剿灭那个什么天水城了!十年一次祭祀,每次往河里扔一对男女婴儿,活的!那根本就是在杀人!以前的皇上就想要阻止这种人间惨剧,结果派去的钦差都被天水城给挡住了。总不能为了救两个婴儿,杀掉一城的人吧?后来想要教化那些愚民,但派去的官老爷都不顶用,胆子就这么点大。”中年人掐了掐食指指尖,“今年,皇上还下了圣旨,让喻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去天水城驱散那些愚民,没想到……”中年人忽然一拍大腿,激动说道,“我就说为什么这圣旨最后没有下呢,原来是因为张大仙啊!”
    “你说什么呢?”
    年轻人已经愣住,书生显然不明白中年人在自言自语什么,倒是那两个护卫明白过来,又疑惑于他最后一句的惊叹。
    “你们这些外乡人不知道,这是京城里面的传言。”中年人得意洋洋,“下圣旨之前,那些官老爷就在讨论派谁去,后来决定让喻将军去,再后来,了然大师派了他的三徒弟慧通大师去皇宫送了封信,这圣旨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肯定是了然大师算到了张大仙要斩妖除魔了啊!”
    “那是水龙王。”年轻人纠正。
    “龙王那是管行云布雨的,怎么可能会吃小孩?”中年人冷哼。外乡人就是外乡人,懂个什么啊?都是愚民。
    “真的是水龙王。天水城的人……”年轻人又颤抖起来,连牙关都开始打架。
    “天水城的人怎么了?”问话的还是那两护卫中的一人,声音低沉稳重,显然也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天水城的人跪在码头哭呢!乌压压一片,扎小人,烧纸钱,还有人……在往河里推人。”年轻人颤颤巍巍地说道,满脸恐惧,“他们都疯了!说要祭祀他们的水龙王!然后……”
    “然后怎么了?”中年人咽了口唾沫。
    “然后喻将军来了。”年轻人握紧了身前的桌子,瞪着眼睛。
    周围没有声音,驿站里的其他的人都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去,鸦雀无声地听着。
    天水城的这消息还没传到京城来,在座的人都是头一回听说这事情。
    “喻将军把那些人都杀了。”年轻人吐了口浊气,手松了开来,无力地垂在身侧,额头上都是冷汗。
    “这怎么可能!”中年人惊叫,很快的,驿站里都是惊叫声。那两个护卫对着年轻人怒目而视,显然是将他当成了骗子。
    “真的,都杀了,不杀不行。”年轻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天水城里面的其他人都跑掉了,跑得慢了,就被他们捉去扔河里,说是祭给水龙王。不跪在那儿祭拜水龙王的天水城自己人也被他们投了进去,有些怕死的就跟着跪在那儿烧纸钱。他们还守着城门,看到人就冲过来捉人。我……我就被他们给捉了,幸好喻将军来了……”年轻人是死里逃生来了京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的恐惧之心稍减。
    说起来这也要得益于他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他是上营村人,在他们不远处的黄坡村就糟了难,死了一半,疯了一半,只剩下一位阿泽婆婆神志清楚,给官府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可那事情的经过听起来匪夷所思。衙门的人觉得阿泽婆婆也疯了,将阿泽婆婆和黄坡村的疯子们一起关起来,但当晚阿泽婆婆就消失了,没人知道她怎么逃走的,又去了哪里。这事情就成了悬案。
    不光是黄坡村,他在家乡还听说了利州府商家酒铺的事情。利州府据说大白天的出现了一只僵尸,还是个女的,就是商家酒铺刚刚难产死掉的少夫人,而那位少夫人起尸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商家,灭了商家满门,只有她相公和她的婆婆酒娘子活了下来,但没两天,她相公喝酒醉死了,酒娘子也吐了口血,死掉了。
    宣城、肃城、利州府、黄坡村、天水城……这些地方连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线。
    年轻人打了个冷颤。
    再往下,是哪一个?
    年轻人忽然心中咯噔一下,远远眺望着京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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