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之后我就去找了苏季清,他的母亲喜欢花卉植物,他们家曾买了一块土地建了间不大但美丽的温室,他母亲死后温室自然荒废了。大学毕业后他在外工作了两年,最后还是跟父亲一起经营茶行,他把母亲的温室改建成了名为「望尘」的茶馆,一面做网路和电话营销,一面顺其自然地经营茶馆。
    我在望尘落了脚,住在旅馆的话会留下资料,没准哪天就洩露了我回来的事情,苏季清依照我的请求准备了简单的软垫和被子,固定了休息的地方其馀都好处理,熟悉一下环境,我买了张预付卡,几乎是刚落定,云雁就透过苏季清和我取得了联系。
    他约我到一间学校附近的老宅顶楼,说他晓得一些关于「外人」的事,慕咏愿的死并非意外或相机能力的反噬,他想单独与我碰面谈。
    我赴约了,久违的见面,除了那张清秀柔美的脸蛋没怎么变,他的气质与思绪都不再是我能看懂的了,他的眼中埋着黑暗,他虽然笑着,却好像很痛苦,他没有立刻进入他名义上的主题,而是充满不谅解,却也矛盾地想相信我似地,质问为何当年我要跟慕咏愿一起计画害死莫声。
    那一刻我才晓得,这并不是我和慕咏愿的秘密,云雁当下就知道了,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为此深深地痛苦,可心底还是温柔,耐心等待着有天我能给他一个答案。
    事实上,有一瞬间我很想把当年的一切都如实交代,不论他相信与否,不论他是否谅解,可最后我还是在说出口前噤了声,他是如此仰慕莫声,我不忍心毁去这份嚮往,并不是维护莫声的形象,而是我知道,失去的信仰地活着是多么痛苦。
    他已经足够辛苦了,就算这样的做法会被他记恨一辈子,至少他还保有执着与心中令他痛苦的美好,或许还会带着对我的恨,拥有寄託与方向地活下去。
    可是我没想过他的痛苦已经远超出了预期,他会如此恨,恨到迁怒所有人的未来,以一种不惜让自己跟着破碎的方式。
    我在他跳下楼的瞬间抓住了他,可是没办法拉回他的求生意志,感受着手里的生命任由自己一点一点地下滑,我很痛苦也无助。为什么非要如此执着?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所见证的真相总是残酷。我开口了,脑子乱哄哄的,听不见也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微微抬起头,给了个刺痛人心的冷笑,又把头垂了下去——
    为何昔日的我们非得走到如此。
    在我渐渐失去力气,几乎是赌气地要放弃他的时候,手上突然多了一个力道,一双手使劲地拉住了云雁,我的手掌夹在两者之间,有些痛,却也温暖而充满力量,我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焦急地对着我们破口大骂,那瞬间,这个世界好像静止了——
    我曾想过,如果有天在路上偶然相见,我会不会第一眼就认出当年的那个孩子,最开始,答案是肯定的,可随着一年又一年,我有时会自我怀疑,甚至到最后,我没在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直到现在——
    答案又回到了肯定。
    她长大了。危急之际,我的心却如此鼓譟。
    我们一起把云雁拉了上来,我坐在一边,看着她跟云雁说着我听不见的话,他们在说什么?我感到不安,云雁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我觉得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是如此细腻,肯定会察觉什么,然后为了报復我,或让自己的心理好受一些,把本该排除在外的女孩牵扯进来。
    不论心态为何,他确实是这么做了,把这一切包装成「游戏」,当这个字词刺目地显示在他发来的讯息上时,我的脑中响起的是当年,把相机给我们的那个人的声音。
    游戏。真是该死的游戏。
    我不晓得云雁到底盘算着什么,他自杀未遂的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他的讯息,说他隔天会在市区的一家日式料理店与那女孩再次见面,时间跟地点都发了过来,我陷入了犹豫,已经不是能任意妄为的年纪了。
    可我还是去了,在她跟云雁会面完走出来的时候,我把望尘的名片交了出去,决定全放在她的手中,如果真的遇上了状况,至少,她还有这个路能走。
    我们终是不期而遇了,却以一个不怎么平凡的方式。当她低着头看着我给的名片,我不禁感慨。
    而随着云雁的死亡,她选择这条路的机率成了百分之百。大概是告别式之后会来,我如此揣测,而云雁种种的行为,与那最后还是没有揭露的「外人」令人焦虑,心底的不安挥之不去,我最后向苏季清借了「未来」。
    我没有看见他眼中的纠结,没有察觉自从他母亲死后就不曾得到救赎的阴影,他笑着答应了我的请求。
    「你要还我一个美好的故事。」
    他如此说着,把相机递给了我。
    再次与她相处,我装作漫不经心,有时带点玩味带点刺,怕自己跟她太亲近,不过看她困扰得皱眉的表情确实也有趣,这样的相处模式显得不会太拘谨,有点距离而大致放松,这样就很好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想强硬些劝退她,趁还没陷得太深赶紧让她远离这一切,只是她也不是昔日那个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孩子了,她会反驳,会思考谈判,会抓情势的漏洞,而后来出现的洛景熙也令人怀疑,最重要的是,我看见了她的未来。
    那浑身是血的模样令我不由得心悸,最后我还是滥用着外表营造出来的轻浮,把她留在了身边,我必须阻止这个未来的发生。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勇敢,有时横衝直撞,常常被气氛带跑,虽然那张美丽姣好的脸蛋已经退去了稚气,我还是常常在她身上看见昔日的影子,可爱而率真。当一个代表自己的过去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陪你演绎着现在,陪你迈向未来,这种感觉还真是说不出地触动,明知道还有许多需要忧虑的事情,或许这样的日子隔天就会化做泡影,我还是由衷地感到欣慰。
    我的过去并没有死去,它成为了养分,让眼前的花朵滋养盛放。
    我久违地联系了她的养父母,买了礼物跟他们约了个时间碰面,感谢他们对她的照顾。意外的是,他们还记得我,记得我曾劝他们不要再带她去治疗,多亏我,他们没有再浪费更多时间去执着于此,而忘记更重要的事情。
    我们聊了一个下午,大部分都是绕着她转,他们真的是对平凡而和蔼的夫妻,全心全意地爱着没有血缘关係的孩子,我为她能得到这样的缘分感到高兴,离开前我问了他们她有什么梦想,他们说,她喜欢音乐,喜欢唱歌,但没什么自信,只在网上做翻唱,名为沐雨。
    我禁不住笑了,内心很温暖,即使她忘记了一切,还是在冥冥中找回了最初的热爱,回去忘尘我把她送给我的相机拿了出来,上头的标志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你的声音很好听,以后我教你,我们一起弹琴,一起写歌,我弹你唱好不好?
    我想起了与她的约定。
    我想帮助她更靠近她的梦想,让她自信地站在舞台上,做自己热爱的事,我想好了理由,等待时机,太躁进会吓到她的,而当她从梁语瑶那得知了我的失聪,沮丧地跑来向我确认时,我终于向她介绍了属于她的相机。
    「你要不要投稿经纪公司徵选?」
    包裹着利益与轻浮,交杂谎言,斟酌地置入严肃,我总算递出了自己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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