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曼莎清洗伤口之后,开始进行包扎,她的手法很粗糙,几乎让亚伯特看不下去。玛姬思索了半晌,低声说,「亚伯特,如果鱼鳞病不治疗会怎样?」其实她心知肚明,鱼鳞病是绝不能放任不管,它会侵蚀你的血液和肌肤,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转化成深海鱼人。
    亚伯特摸着用蜡梳过的山羊鬍子,他瞥了玛姬一眼,「你应该很清楚。」玛姬轻叹了口气,她当然清楚,海卓拉厄姆湾每年不知道有成几百名水手死在鱼鳞病上。鱼鳞病并非无法根治的绝症,但它需要靠药物治疗,很多水手付不出这笔医疗费。
    「她故意来到这里,看起来是有意要隐瞒自己受伤的事。」托雷皱起眉,面露难色地说,「亚伯特,你身上有医疗包吗?」
    「等等,如果现在出去的话,我们行踪就会被发现了。」玛姬阻止了他。
    托雷摇了摇头,「原谅我这次任性,但她曾经帮过我一次,至少让我还她这个人情。」
    「她帮了你什么?」玛姬问。
    托雷看了看玛姬,缓缓把事情说出来,原来这件事发生在半个月前,正是他跟亚瑟相约在海卓拉厄姆湾七号仓库决斗的日子。那天夜晚,他跟亚瑟连开数枪,双方把子弹用尽之后,迅速又填装准备好的橡木弹,不知打了几发,彼此都未伤到对方半毫。
    就在这时,他趁着月光将云层盖住,七号仓库陷入一片漆黑的瞬间,他朝亚瑟开枪。这枪顺利地打在亚瑟左腹部,亚瑟对他反击开了一枪,弹丸擦过了他的右肩膀。本来可以划下完美的句点,但托雷听到后方传来噗通一声,彷彿什么东西落水了。
    一个妇人的尖叫声划破夜空,原来这名妇人正跟她的女儿搭着小舟准备上岸,但她的女儿却因为被亚瑟的枪声吓到一个不留神失足摔入水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巨大身影轻盈无声地跃入水中,小女孩被救了起来。事后托雷辗转得知,当时救小女孩的人就是萨曼莎。
    听完这个故事,布莱克一头雾水地说,「这是亚瑟开枪的问题,应该跟你无关。」
    「如果我没接下战书,选在七号仓库跟他单挑,他又怎会开那一枪?当时海水涨潮,浪花很大,连我都没把握能救那个小女孩,但萨曼莎做到了。」托雷钦佩地说。
    「不管怎样,你就是要救她对吧?」玛姬尖锐地问。
    「是的。」托雷歉疚地说,「请原谅我的任性。」
    「罢了,反正我本来也想救她。」玛姬微微一笑,「我以前听过她不少事蹟,她在工作方面受到很多人讚赏,个性算是豪迈那类型的吧?也许跟她打好关係之后,我们可以得到更不错的情报。」
    「这赌注不会太大吗?如果她告诉了马汀,那我们就麻烦了。」亚伯特问。
    玛姬缓缓走上前,她伸手按住亚伯特胸口的幸运金币项鍊,「真想不到我竟然会听到一个赌徒对我说这样的话,岁月不只在你脸上留下痕跡,还让你赌博的自信流失了吗?」
    「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就跟你这一把了。」亚伯特耸了耸肩。坦白说,他身为一个医生,他当然也不希望有人在他面前死去。
    在玛姬领头之下,眾人来到萨曼莎前方。萨曼莎看见他们,先是警戒地握起匕首,旋又露出纳闷的神情看着他们。她问:「你们是谁?」
    玛姬微笑地说,「我们是拜卡斯商团雇用的人。」
    萨曼莎看着玛姬美丽的脸庞,金色的秀发,她忽地说,「我认得你,你是黑鴞团的玛姬船长对吧?这么说来,托雷也在了?」
    玛姬脸色顿时僵住,试探地问,「你为什么提到他?」
    萨曼莎瞧了瞧玛姬的反应,似乎明白什么,摇摇头说,「别多虑,我对他不感兴趣。不过你应该知道亚瑟吧?他对托雷很感兴趣,他也知道你们来了。」
    「我不打算在这里和他再次分胜负。」托雷走上前来。
    亚伯特看着他们寒暄几句,担心话题又被带偏,连忙拉回正题,「我们刚刚看到你受伤了,你是被深海鱼人刺伤了吧?你应该知道那是鱼鳞病,那不是你涂点口水就会癒合的。」
    「这跟你们无关。」萨曼莎冷淡地说。她仔细盯着眾人,思索片刻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卖我一个人情,好用来打探拜卡斯商团的情报对吧?」
    「看来你对我们敌意很深。」玛姬确实是这样么想的,不过她也的确打算帮助萨曼莎,毕竟托雷都开口请她帮忙了,她没理由拒绝。玛姬心想对方既然软得不行,那就来硬的,她嘴角微微一笑,「也许你以为这样不会欠我们人情,但你却忘记了一件事,我们大可以将你受伤的事告诉马汀。」
    「什么!」萨曼莎瞪大双眼。
    玛姬瞧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暗自心想自己押对宝了,她果然在害怕什么。玛姬并不打算继续胁迫,因为萨曼莎脾气看起来也很硬,不见好就收可能会触底反弹。玛姬接续说,「潜水员的收入比普通水手高,你又颇具名气,我不认为拜卡斯商团会不治疗你的鱼鳞病,你为什么要怎隐瞒呢?」
    萨曼莎看着玛姬,她本来拒绝回答,但她想起玛姬刚才提到的事,她心中有一丝担心玛姬真的会去跟拜卡斯商团说她受伤了。萨曼莎垂下肩膀,轻叹一口气,「我需要钱,我不能因为受伤停下工作。」
    玛姬自幼学习盗窃,身为一名专业的盗贼,她培养出察言观色的能力。搭配女人的直觉,她不认为萨曼莎像是负债累累的赌徒,也不是随便就花大钱的人。况且前面她也提过潜水员是个高风险职业,收入很高,待遇理应来说不差。玛姬打量着萨曼莎,摸了摸下巴,「你急需这么多钱做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萨曼莎眼神飘忽,她咬紧牙根,看起来难以啟齿。
    「好吧,那我也不强迫你了,你还是让亚伯特看一下伤口吧!」玛姬说,「你应该也不希望因为鱼鳞病而无法工作吧?」
    「鱼鳞病不是急性病,它需要一段时间。」萨曼莎摇头。
    「越早治疗越容易根治。」玛姬说,「顺带告诉你,就我所知的拜卡斯商团可没这么好心,他们对活人待遇或许不错,但死人就不一定了。我听到很多可靠的消息,他们甚至会在水手因公殉职不给家人发抚恤金,甚至吞掉他原本积攒下来的薪资。」
    「你说得是真的吗?」萨曼莎倏地站起身来,既惊又怒地看着玛姬。玛姬对她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有些吓到,不过很快就恢復正常,肯定地说,「这件事千真万确。」
    萨曼莎颓坐下来,她看起来在思考什么,呢喃地说,「难道他们也是……」后面的声音因为太小了,萨曼莎说得含糊不清,所以眾人也听不明白。
    「不管怎样,你希望活下去赚钱吧?」托雷说,「接受治疗吧!如果你不想欠人情,你可以付亚伯特一笔钱,先欠着也无妨。」
    萨曼莎听到这个提议,思索了一下子,点了点头,「好吧,就当作我欠你们这笔医疗费,等我回程后拿到薪资一定还清。」
    终于达成共识,亚伯特取下腰间的医疗包替萨曼莎治疗。亚伯特先用酒清消毒后,再以清水洗涤伤口,他举起锐利的手术刀俐落地将绿色苔蘚除去。这个过程本来应该很痛,正常人需要透过罌粟花药剂麻醉手臂,但萨曼莎婉拒了,她表示自己能忍受这种痛。
    事实也如萨曼莎所料,亚伯特在伤口上涂抹膏药,简易包扎完后,萨曼莎虽然汗水直流,但一句痛也没叫出来。亚伯特将分装的小瓶子交给萨曼莎,叮嘱说,「这是用来治疗鱼鳞病的膏药,你每天定时换上两次。对了,这东西别让其他人看到,虽然我刻意用不起眼的小瓶子混淆,但如果医生闻到这个味道,他们会立刻知道这是什么。」
    萨曼莎接过小瓶子,点头说,「我会注意的。」
    玛姬挥了挥手,朝她微微一笑,「那你赶快走吧,免得离开太久被人起疑。」
    萨曼莎狐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好不容易从喉咙挤出一些话,「虽然我不能告诉你们拜卡斯商团在做什么,但我建议你们不要太深入调查。」言罢,她快步离去。
    布莱克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禁苦笑,「嘿,她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她不知道咱们黑鴞团的玛姬船长最不听劝告了,越是危险的地方她越爱闯。」
    「别把我说得好像小孩子到处胡闹一样。」玛姬冷冷瞪了他一眼。
    托雷眺望远处海面上的夕阳馀暉,神情凝重,「趁着夜晚尚未到来,我们赶紧回尾鰭镇找辆马车去铁鉤码头,今晚我们要睡在黑鴞号上。」说完,他看了看身旁的玛姬,原本凛冽如寒冬的漆黑眼眸变得柔情如水,玛姬与他四目相交,明白他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
    亚伯特虽然不知道古神的低语,但他确实不想再待在酒馆里,昨晚的暴风雨令他的风湿关节炎疼得要命,至少黑鴞号的船上有壁炉,他会感到舒服许多。布莱克的想法更简单了,他嗜酒如命,白头翁酒馆的酒水掺水太多,他甚至感觉稀释得像发臭的餿水,如果不是汉娜,他坚定酒馆的生意至少掉一半。
    玛姬一行人很快返回尾鰭镇,才刚穿过狭窄高耸的牌坊,本来玛姬预期听到悠扬顿挫,朝气蓬勃的乾货小贩叫卖声,没想到取而代之的一片死寂。他们注意到城镇广场聚集人潮,这群人窃窃私语,此起彼落的声音,环绕在整座尾鰭镇。
    这景象勾起了玛姬的好奇心,她率先走了过去,其馀三人当然也紧跟在后。他们想找个人询问情况,但这里的人都专注在前方,根本没空理会他们。幸运女神再次降临,玛姬在人群中发现吉米的身影,连忙往人群挤了过去。
    来到吉米身旁,玛姬和他先打了个招呼,吉米看着近在咫尺的玛姬,她身上的香水味缓缓飘了过来,吉米当场脸红。托雷知道吉米只是个情竇初开的少年,玛姬对他没有太多男女之间的兴趣,所以并不太吃醋。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玛姬问。
    吉米指着广场中央的地上,那里平放着一条白色帆布,从白布凸起的部分来看,底下应该有三具尸体。吉米摇了摇头,轻叹口气,「有三个人死了,他们是跟拜卡斯商团雇用的人。」
    托雷观察到那块帆布,皱起眉,「这不是拜卡斯商团的旗帜。」
    「他们跟你们一样,都只是受雇于拜卡斯商团而已,事实上好像是其他船团的人。唉,这是这个月第五起了,真是令人可怕。」
    「你的意思是说,经常有其他船团的人死?」玛姬质疑。她出海的时候就打探过了,受到拜卡斯商团雇用的船团有去无回,按照吉米的叙述,或许他们就是死在这里附近。
    「最近越来越多了。」吉米无奈地说。
    便在这时,托雷直觉有股锐利的视线正盯着他,他猛地抬头,一眼就看见了亚瑟。亚瑟站在保罗的身旁,名义上是个保鑣,但他的目光却死死地攫住托雷这边。托雷大感不妙,他心想亚瑟该不会想在这里和他对决吧?幸好亚瑟很遵守工作契约,冷冷地看了托雷一眼,他跟着保罗走向白头翁酒馆。
    同一时间,玛姬注意到开门迎接的汉娜,她的眼神绽出光芒,亲密地搂住了保罗的脖子。保罗弯下腰,在汉娜吹弹可破的细嫩脸颊吻了一口,挽起她的手走进酒馆。布莱克也注意到这点,他惊讶地说,「天呀,汉娜的品味也太糟了吧?他看起来至少六十岁,都快可以当她的祖父了。」
    吉米看到布莱克夸张的反应,不由得笑了一下,「他们不是你想得那样,保罗船长是汉娜的父亲,准确来说,应该是义父才对。」
    「义父?」玛姬皱眉,「汉娜不是镇长的女儿吗?」
    吉米抬起手来,指着站在广场上的一个男人,他身披深色斗篷,全身包裹得紧紧,就连双手也带着羊毛手套,打扮看起来完全不像靠海小镇的人。吉米说,「那就是镇长安东尼奥,他是汉娜的父亲。保罗船长和安东尼奥镇长好像是旧识,汉娜是近几年才回来的,之前在外地的时候是保罗船长替她打理一切,甚至还收了她当义女。」
    「嘿,一个老男人无缘无故收了一个年轻小姑娘当义女,我可不信只是这么单纯」布莱克摸了摸下巴,嘴里咕噥地说道。玛姬横了他一眼,用手肘撞了他的侧腹,担心吉米听到赶忙转移话题,「我们想要回铁鉤码头,你可以帮我们叫马伕过来吗?」
    吉米点了点头,玛姬顺势给了他一枚金币,他本来想拒收,但玛姬坚持要他收下。吉米犹豫了一会后,告诉她自己店铺有很多手工艺品,如果不嫌弃的话,随时都可以看看,这枚金币就当作购买手工艺品的花费。
    玛姬微微一笑,吉米又脸红了,为了掩饰他羞涩的表情,他匆匆去找了马伕。布莱克看到这一幕,不禁微笑说,「这少年真惨,先是被汉娜给骗了,现在又被你骗了,他以后可能再也不相信女人了。」
    「别把我说得这么坏心,我至少给了他一枚金币当作奖励,他卖半个月的手工艺品都不见得能挣到。」玛姬不以为然地说。
    过了一会儿,吉米重新走回来,后方一辆马车也缓缓驶来。玛姬看着那辆马车,心中大石头总算放下来,她心想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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