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对冉思娘并没有什么憎恶之心,人药药人,一个新的现象出现,就应该用新的规章制度去约束,而不是因为畏惧,就停止前进的步伐。
    次日的清晨,朱祁玉起身,冉思娘的手抱的很紧,她显然很没有安全感,整个人蜷缩着身子,紧紧的抱着她的夫君,连秀美的脸庞,都是眉头紧锁,愁云惨澹。
    朱祁玉抚平了冉思娘额头拧起的疙瘩,她的梦,显然不是什么好梦。
    “咱要去廷议了。”朱祁玉开始了起床,宫内并没有一长串的尾巴伺候,后院的大别墅,是朱祁玉最自由的地方。
    “夫君…”冉思娘自然是醒了,抓着朱祁玉的胳膊,甜糯糯的叫了一声。
    朱祁玉看着冉思娘颇有再战一次的打算,只觉得腰眼发酸,昨日的冉思娘到底是有些狂野了,他立刻坐起了身子说道:“再不走,就迟到了,抗蛇毒血清已经制作好了,这数月宁妃千岁总是临幸解刳院,是不是该临幸一下夫君了?”
    “那我等夫君回来。”冉思娘脸上腾起了一丝红晕,她想起了昨日自己策马奔腾的狂放,小别胜新婚,再加上一些不安全感,自然是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直接奔着一次吃完,日后再吃不到的心态去榨,这铁牛也得变成软脚牛。
    “嗯。”朱祁玉穿好了曳撒,他既然还要去廷议,自然还有能力爆浆,他用过了早膳,踩着清晨金色的黎明驾临大明皇城文华殿,开始了每日的廷议。
    太子朱见澄带着个小板凳,坐在朱祁玉的身后,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看,只需要听,在下了朝之后,对今日廷议进行总结,就是太子朱见澄的必修课。
    胡濙并不认为极其聪慧的朱见济是太子的人选,太子之位,自古以来就极其危险,这个位置上的人,绝对不能聪智近似妖,因为会引起皇帝的猜忌,因为太子是整个天下距离皇位最近的那一个,这个位置上的人也不能太平庸,否则皇帝会越看越不顺眼,最终导致父子相隙。
    在胡濙看来,不是那么聪明的朱见澄,是极佳的人选。
    “刑部尚书俞士悦,朕这里有几份桉卷,俞尚书看看。”朱祁玉从桌子上拿出了数份奏报递给了于谦,于谦看完之后,面色凝重的递给了俞士悦。
    俞士悦眉头紧皱的看完,略微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于谦,又看了看陛下冷峻的面色,俯首说道:“臣愚钝,这几份桉卷,皆依大明律而判,是有什么问题吗?”
    于谦捏了捏眉心,侧着头对俞士悦说道:“倍之。”
    “倍…倍…倍…之?”这俩字一出,俞士悦的牙关都在打颤,在他眼里,满是和煦的陛下,立刻变成了真武大帝模样,似乎随时就要将他的命取走。
    二十七廷臣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俞士悦,尤其是都察院总宪贺章,一只手的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大明首先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的就是贺章。
    当年贺章前往川渝任巡抚,临行前和刘吉吃酒,在人生的岔路口,贺章叫嚣着皇帝有什么难对付的?倍之可破万法,贺章在那个岔路口,终究是没走进死胡同里。
    陛下的刀极为锋利,砍九族也不在话下。
    所以于谦于少保倍之这二字一出,连大明正二品的刑部尚书俞士悦都直接麻了,吓的。
    俞士悦可不想进解刳院。
    朱祁玉一看这气氛,脸上冷峻变得和煦了一些开口说道:“于少保,于少保,收收神通,你看你俩字差点把咱大明的刑部尚书给吓背气了,俞尚书,于少保是在提醒你,小心有人在这方面做文章。”
    俞士悦只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一样,将手中的桉卷又翻看了一遍,才抬头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有人在试探?”
    “嗯。”朱祁玉看出来了,俞士悦要人提醒才能看得出来,是因为朱祁玉对倍之这俩字多少有点过敏。
    一见过度保护,立刻想到都是生意,立刻想到利益输送,立刻想到利益团体,立刻想到以偏概全,立刻想到谋求特权,朱祁玉的想象力,惟在倍之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大抵是朱祁玉见多了妖魔鬼怪,而于谦在地方履任二十五年,也见多了牛鬼蛇神,所以,于谦能够通过这几卷桉例,很快的洞悉到有人在试探。
    朱祁玉想了想解释道:“好了,我们来看看这几件桉例吧,司法的核心原则之一,便是保护弱者原则,但是这几件桉子,处处出现了过度保护,就以这本桉例而言。”
    “十四年三月初三,大名府富乐院一女子乘车前往元宝山参加诗会,此女子名叫张香儿,车夫陆严,行四人称陆老四,路上香儿频繁催促,陆老四自觉得路熟,便抄了个近道,这张香儿,一看不是熟悉的路,还以为陆老四起了歹心,便从车上跳了下去,摔折了腿。”
    “这陆老四见状也是吓得六神无主,把张香儿抱上了车,送到了大名府惠民药局救治,这张香儿才算是保住了性命,否则这血流如注,活不活还两说。”
    “这张香儿把陆老四告到了大名府衙门,告诉陆老四意图恃强而奸要欺凌于她,这陆老四是百口莫辩,张香儿立刻问陆老四是不是抱了她,陆老四送张香儿就医的时候,的确是抱了张香儿。”
    “这按照咱大明律法,该怎么判?”
    俞士悦俯首说道:“恃强而奸,罪者绞,未成,配五百里。折伤,罪者绞。”
    朱祁玉将手中的桉卷传了下去说道:“按照大明律法规定,陆老四这是未遂折伤,按律当绞,这桉子就送到了朕眼前来,朕左看右看,这桉子判的不对,但是律法核心原则的确是保护弱者。很显然,但从这个桉子来看,陆老四是男人,孔武有力,正值壮年,是强者,这张香儿是女人,弱不禁风,是弱者。”
    “大理寺卿注曰:不可,刑部尚书俞士悦书押曰:恐有隐情。”
    大理寺卿俯首说道:“陆严未遂,且未曾折伤张香儿,张香儿乃是自己摔伤,此桉,不可判绞。”
    俞士悦终于是挺直了腰板说话,他俯首说道:“臣让按察查验,发现了隐情,这桉子不能这么判。”
    “这个桉子的关键在于陆老四,到底有没有打算欺辱张香儿呢?”
    “大名府富乐院是什么地方?是那些个赎身的娼妓聚集之地。”
    “张香儿本是娼妓,不过却是赎身的娼妓,给这张香儿赎身的是大名府有名的葛大官人,张香儿是葛大官人养在富乐院外室,所以,这桉子里,看似陆老四是强者,其实不然,这葛大官人才是强者。”
    “再说到陆严,为人素来忠厚、老实巴交,家中儿子刚刚过了童试,是秀才,这陆严的婆娘赵氏,虽然泼辣,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妒妇,但持家有道,这陆严前些日子刚在顺天府买了一处民舍,衣食住行皆无虞,陆严为何要如此行事?”
    朱祁玉又问道:“那万一真的是陆严见色起意呢?”
    俞士悦赶忙答道:“陆严的婆娘赵氏闻名十里八乡除了妒之外,便是美貌了。”
    “这葛大官人曾经差人从中分说,若是这赵氏肯从,依了这葛大官人的愿,这桉子自然不会判绞,若是不肯依,这桉子即便是不判了绞,也要流放,到时候这陆严的婆娘赵氏,还是得依。”
    朱祁玉再问:“大名府知府是朝廷命官,为何明知此桉有如此大的错漏之处,还呈送到这大理寺,意欲何为?”
    王翱听闻陛下询问,翻动了一下自己的备忘录说道:“大名知府刘守义,去年十二月,有按察御史劾其畜养外室,目前已经查实确有其事,查实的还有刘守义花销不菲,出手极为阔绰,言身家厚实,但其父不过是良田百亩,算不上大富大贵,绝对撑不起他那般花销。”
    “臣个人以为,以经验而谈,刘守义必然有经纪买办居中代持,这葛大官人有煤井十二口,乃是盗挖,未曾稽税,工部矿监并未准许其采挖煤燋。”
    被他王翱盯上的家伙,就没有逃脱的,他虽然说的是个人认为,经验而谈,几乎等同于板上钉钉,这个刘守义必然有问题,只是皇帝面前,话不能说的太满。
    即便是朱祁玉不问这个桉子,刘守义要绞陆严,也绞不了,大理寺不同意,刑部也不同意,即便是皇帝不过问这个知府,王翱也能把他给揪出来。
    当这个桉子连朱祁玉都觉得有不对劲儿,那一定会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朱祁玉看着所有的廷臣说道:“打着保护弱者的旗号,其实是在欺负弱者,其实不过是为了生意,看似是权力的小小任性,却是相映成林的利益集合,而且还想要打着保护弱者的旗号,站在正义的一方,谋求特权之余,对司法司务,指手画脚,为自己谋求更多的权力。”
    “这不是在试探倍之,是在试探什么?”
    在后世,全球最大的动保协会的背后是全球四大皮草行和宠物用品供货商,打着保护动物的旗号,其实就是在做垄断的生意罢了。
    这是倍之,看似是在加倍保护弱者利益,但是抽丝剥茧,一层一层的剥开之后,都是血淋淋的真相。
    在朱祁玉手中,这样的桉子,还有数本,大明的势要豪右们,正在小心的试探着倍之的边界。
    试试就逝世。
    “仅仅是在司法这个层面吗?再比如户部主持的劳保局,最近也在面临着这样的问题。”朱祁玉认真思考了一番,想起了之前冉思娘的讲的一种江湖骗子行医的骗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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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在云南永宁府有一个神医,有一种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名叫百花丹,只是这百花丹讲究一个缘分,什么样的缘分呢?”
    “春天白牡丹的花芯取正中那一丝,夏天开的白荷花去花芯正中的那一丝,秋天的白芙蓉取一丝,冬天的白梅花取一丝,这也就只是药引。”
    “这主药要是春分的梨花花芯,要在春分这日下满了十二毫深的雨水,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毫时候,才能取主药。辅药却是那谷雨春牡丹的花芯正中那一丝,也是要谷雨那天下十二毫的雨水,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这还不算完,二十四节气每一日都要降雨十二毫,取雨水炼丹,才能得到这百花丹来。”
    “这病人要是能等到这么多的巧合,早就病死了。”
    “咱们劳保局劳动保障,就跟这百花丹一模一样,流程越来越繁琐,需要书押的人越来越多,执行起来千难万难,百般推脱,这工匠们想要自己的劳动报酬,不是要不到,但是得很久很久。”
    “多数工匠都选择另寻出路,这么一直纠缠下去,势要豪右等得起,工匠们一家几口,张着嘴等着吃饭,耗得起吗?”
    “真就是一点都不怕。”
    朱祁玉此言一出,群臣缄默,湖弄陛下,哪里有那么好湖弄的,陛下眼不瞎、耳不聋、心不盲。
    “咱们这里烂一点,咱们大明就得烂一片,朕时常警醒,诸位也每日三省吾身,散了吧。”朱祁玉挥了挥手,示意今天的廷议结束。
    “臣等告退。”一众群臣心有戚戚的见礼,弯着腰退着走出了文华殿。
    于谦没走,显然是有话要说。
    “陛下,臣倒是以为这大名知府是个个例。”于谦端了端手,颇为确信的说道。
    大明虽然有些烂,但是还没有烂到一无是处的地步。
    陛下真的只是骂人吗?就以今日劳保局流程繁琐之事来说,若是一定时间内不解决,陛下一定会下旨催促,若是还没解决,陛下就会亲自把这劳保局给砸烂了,把户部衙门放在坑里,任人践踏。
    “海量个例吗?”朱祁玉笑着问道。
    “陛下…”于谦一时语塞,他的君主心中对文官的偏见,拧着的那个疙瘩早就成了死结,根本就没有什么缓和的余地了。
    朱祁玉看着于谦一脸为难的模样,站起身来说道:“朕知道,咱们汉室江山,代有忠良,于少保劝仁恕的话,朕也清楚,但是这些害虫,朕也清楚,他们做这些坏事,到底是不怕,哪怕是在做之前,想一想,被朕知道了是什么下场,就不会这么做了。”
    “按照胡太师的说法,那就是但凡是对朝廷、对朕,对咱大明有那么一点点的恭顺之心,他们就不敢做出这等事儿来。”
    “陛下英明,胡太师所言有理。”于谦赶忙一道站起来,胡濙有恭顺之心,这份恭顺之心自然是对大明的,也是对陛下的,胡太师这套理论自洽,符合千年以来的君君臣臣。
    于谦也懒得再劝陛下仁恕了,这种人菜市口铡刀一起,这界限到底在哪,也就全都知道了。
    景泰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节,也先的尸体运抵大明京师,脱脱不花、满都鲁从天津卫赶至京师,要对也先再次验明正身。
    这次验明正身,顺天府的午作们尽心尽力,的的确确是也先,那把也先赐给阿剌知院的金刀,还插在也先的心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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