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帖木儿也不是一点野心也没有,他当然也曾奢望过大位,毕竟康国这片土地,虽然不如中原肥沃,可能做王,谁甘愿居于人下?
    伯颜帖木儿当然有过做王的野望,哪怕是对大明俯首称臣,只要能撑着,他也是乐意的。
    当王,里面绕不过一个问题,那就是管理。
    无论是附属国、朝贡国、藩属国,大明都不会直接对康国进行管辖,大明对四方之地之外的事儿,大抵处于一种漠不关心,你求上门来,我顶多表达一个态度的状态之中。
    伯颜帖木儿设想自己做了王之后,面对康国这个诸多部族混合、信仰宗教大锅乱炖、甚至连肤色都各有差异的地方,伯颜帖木儿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比如这次的撒马尔罕大疫,疫病一起,伯颜帖木儿直接手足无措,急吼吼的赶到了康宫,询问王复应该如何处置。
    王复立刻开始关闭所有的坊门,在没有康国公印的诏令之下,任何私越坊门之人,格杀勿论;无数的大栅栏放置在坊间,一个坊一个坊的清查;关闭了所有的商道关隘,禁止商贩往来,禁止百姓入城出城,组织民夫运送粮盐柴三物分发,仅仅一个月的时间,王复就将这场本来要命的大疫给解决的干干净净,再无后患。
    这也是中原王朝历来处置大疫的办法,惠民药局只要确定为瘟疫,便会执行。
    在政令执行的第二天,阿史那合霍的一个侄子,以为自己是康国公的亲戚,便可以目无法纪,强闯坊门,五城兵马司的校尉自然不敢管束,王复赶到后,当场将其格杀。
    阿史那合霍的侄子到死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姐夫的手里,而且还是姐夫亲自动的手。
    消息传开后便再没有人违禁了。
    伯颜帖木儿在大疫之后问自己能不能做到,答案是否定的,他也彻底绝了这份本就不重的野心,即便是此时也先提起此事,伯颜帖木儿心中也未起波澜。
    这王位,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尤其是在康国。
    要是篡来了就能坐稳了,伯颜帖木儿当然愿意试一试,哪怕给大明当狗也行。
    但是篡来了,坐不稳,那不就成了司马代曹,贻笑千古吗?
    篡位,那是需要实力的。
    「你也跟着王复这么久了,他那些个手段,你不也看在眼里,你坐上了王位,看他不顺眼,处置他便是。」也先仍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诫着伯颜帖木儿。
    伯颜不想反驳,他不想激怒也先,也先老了,人越老耳越顺,就想听些顺耳的话。
    办法可以学,可是那处事果决和为万民王的秉性,怎么学呢?
    「眼下咱们康国虽然说立下了,可是这还是根基不稳不是?且先让康国公嚣张些时日,大营还在咱们手里,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呢?」伯颜帖木儿这话的,就让也先非常满意。
    也先把国事交给了王复的理由也是如此。
    其实大营早就成了王复的形状了,伯颜帖木儿这个平章事、左翼诸鄂拓克,在军中的威望,不及王复的三分之一。
    若是伯颜帖木儿和王复同时下令袭杀对方,这大营十二团营,十二个万户,至少也要有九个以上的万户要对伯颜帖木儿下手,剩下的三个只会按兵不动,观察局势。
    草原部族本身就很松散,有奶便是娘,王复能给他们的利益,显然比伯颜能给的要多的多的多,该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这十二团营的万户是将领,他们的态度代表了台吉、特勤、鄂托克等贵族,那庶弁将更是完全的一边倒,完全倒向了王复了。
    毕竟草原贵族们,哪里管底层人的死活?
    现在大营的共识是,只要康国公不直
    接下令冲进兰宫杀掉大石,康国公的任何军令都要无条件执行。
    杀掉大石是犯上作乱,这无论到了哪里,都是被人所唾弃的,当然倭国除外,倭国那种下克上,层层架空的政治格局,整个天下都是独一份儿的。
    若是康国公毒杀大石,大营军士会为大石报仇吗?
    讲话要拿出证据来,你说凶手是康国公就是王复下的手吗?
    伯颜帖木儿看着也先的精神还好,便开口说道:「大石,大明皇帝终于攒够了力气,打算北伐…」
    「北伐?大皇帝要伐谁?」也先猛地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说道:「我都跑到撒马尔罕了,大皇帝也要伐我不成?
    「还有没有天理了!他大明在土木堡折戟沉沙,死了二十余万,我们瓦刺人在京师城下、在集宁、在河套,死的人少了?」
    伯颜帖木儿万万没想到也先会这般反应赶忙说道:「不是,是龙庭和林,阿刺知院跟大明官僚勾结,结果肉没吃到反而惹了一身腥,骑虎难下,大明要揍阿刺知院。」
    「哦,北伐,对对,北伐自然要向北,我在撒马尔罕,在大明之西北,还好,还好。」也先又懒洋洋的靠在了椅背上,微眯着眼带着庆幸说道:「当初在龙庭,我就跟阿刺知院说,得赶紧走再晚就来不及了,大皇帝那个眦睚必报的劲儿,不跑就是等死。」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大皇帝南下平叛,给了咱们西进的契机,否则啊,大明那会儿即便是不北伐,阻拦咱们西进还是能够做到的。」
    「幸好走得早,幸好走得早。」
    伯颜这才继续说道:「阿刺知院派两个儿子到撒马尔罕求援来了,人已经到了。」
    也先的语气明显带着怒气说道:「你既然得到了消息,还让他们活着到撒马尔罕?」
    「是康国公的人保下的。」伯颜不待也先说话,急匆匆的说道:「康国公也不乐意阿刺知院来,这两人到了撒马尔罕,也是晾着,这求援的事儿扔到了咨政院去落锤去了。」
    「咨政院乱糟糟的啥态度都有,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
    咨政院什么模样,也先倒是知道,也先满是奇怪的说道:「直接杀了得了,还绕这么个弯儿,这王咨政也不嫌麻烦。」
    伯颜想了想解释道:「康国公可能不想撕破脸吧,撕破脸就没什么任何回转的余地了。」
    也先摆了摆手说道:「不不不,王咨政就是读书人的性子,不喜杀人,老是讲余地啊,讲进退啊,这便把事情办复杂了,你看吧,王咨政迟早毁在这优柔寡断之上。」
    伯颜没搭话,王复要是优柔寡断,那天下还有心狠手辣之徒?
    也先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这阿刺知院,当初我求着他来撒马尔罕,他不肯来,现在他求着要来没门,这王咨政都不要他。」
    「他以为他是谁?王咨政能看得上他那点虾兵蟹将?」
    也先很了解王复,王复心里装着一杆称,很擅长算计。
    阿刺知院到了撒马尔罕所带来的危害和破坏,远比那些兵马带来的利益更大。
    伯颜帖木儿在日暮时候,离开了兰宫的寝宫,和怯薛军万户和硕一道,去看了下阿失台吉。
    「还没折腾够吗?」伯颜帖木儿听着这王子寝宫里的咆哮声,面露不耐的说道。
    阿失台吉被关了起来,之后便一直没有再放出来过,本来是住在马厩里,最终也先实在是不忍心,送回了寝宫来。
    「下半身站不起来,这精力自然没地方宣泄,只好撒泼了,吃饭还好,吃饱了就开始闹腾,这宫里的东西能砸的都给他砸了,索性就不补了。」和硕摇了摇头,他对阿失台吉一点好感
    都没有。
    和硕和也先长子博罗是安答,是换过信物的兄弟,博罗死于兵变之中,博罗的孩子被阿失台吉打杀。
    和硕憎恶这个阿失台吉,恨不得杀了他,自然也不给阿失台吉什么好的待遇。
    「直接杀了算了,大石也放弃他了。」伯颜帖木儿权衡了一下,对着和硕看似随意说道。
    伯颜将自己的幼子过继给了也先,也先死后,无论是兄终弟及,还是父死子继,这利益,最终都要归他伯颜,而这个阿失台吉就比较碍眼了,而且是个无人在乎的垃圾。
    和硕非常理所当然的说道:「康国公说不杀,想来康国公有他的考量。」
    「那算了。」伯颜帖木儿看似一点都不在意的说道。
    伯颜当然知道王复下过令不让杀掉阿失台吉,他说要杀,康国公说要留,和硕选择留,这态度和立场、已经非常明显了。
    和硕是宫禁班直怯薛军的万户,若是和硕与王复一条心,伯颜帖木儿无论如何也不会接过去那个王位。
    那不是能不能管好治下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活命的问题了。
    就算王复是真君子、大丈夫,想立功的怯薛军海了去了,伯颜害怕自己哪天晚上睡着了第二天便看不到自己的头皮了。
    伯颜站在阿失台吉寝宫外,嗤笑了一句说道:「浪费粮食。」
    「浪费女人。」和硕进行了补充说明。
    阿失台吉无法重振雄风后,心理就有些扭曲,变着花样折磨那些女人,和硕总是从这寝宫里抬出女人面目全非的尸首来,和硕和王复沟通后,阿失台吉便再也得不到女人了。
    「要不说咱们这位康国公是康国之福呢?都到这个份上了,阿失台吉居然还活得好好的,大石福薄啊,当年在大明京师城下,差那么临门一脚,今天,又是差那么临门一脚。」伯颜帖木儿感触良多的说道。
    阿失台吉还活着,完全是王复的仁慈。
    阿失台吉不是用来钳制伯颜帖木儿的棋子,对于这一点伯颜帖木儿有着非常清晰的认识。
    以王复的手段,拿捏他伯颜,需要用到棋子这种巧妙的东西吗?王复只需一席话语,就把人给说的晕头转向,只会点头称是了。
    「别进去了,里面跟个粪坑一样,康国公说容易外邪入体。」和硕站定,他是不打算进去,尤其是大疫之后,康国公传下了《预防卫生简易方》后,和硕格外注意卫生问题。
    伯颜刚抬起的脚,在听到外邪入体四个字后,立刻停下了脚步,点头说道:「听这嚎叫声中气十足,应该无碍,不进去了。」
    这次大疫,把伯颜给吓得不轻,他现在把《预防卫生简易方》放在枕边,日夜诵读,恨不得找个香案供起来。
    这《预防卫生简易方》是广为刊发的书,在大明都能买得到,但是过去伯颜帖木儿从来没把这书当回事儿,经此大疫,伯颜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文明的力量。
    伯颜帖木儿还想多活些日子,这苦日子刚过去,好日子自然要多享受几天。
    「走,咱们去见见阿刺知院那俩儿子,康国公把他们晾在那里,不肯见他们,但是既然来了,总得见见。」伯颜帖木儿走了两步,转过头说道:「我跟康国公打过招呼的。」
    伯颜没有撒谎,他的确和王复说了,远来是客,主人一个也不露面,不合适。
    「你们就在那头儿说话。」伯颜帖木儿、和硕两个人坐在一个长案之前,在长案另一头儿,是阿刺知院的两个儿子。
    这张长案,大约有两丈长。
    就这伯颜都觉得离得有些近,特意强调这俩人就在那头说话,不要靠近。
    伯颜是个很惜命的人。
    「瓦刺祖庙,龙庭和林现在非常危险,已经到了倾覆的边缘,我们兄弟二人,带着书信长途跋涉至此,大石称病修养,康国公更是一言不发,这是为何般?再不答复,大明要把咱们祖坟给刨了!」阿刺知院的长子拍桌而起,大声的说着。
    伯颜摇头说道:「刨就刨了呗,平时咱们自己也没少刨。」
    这次轮到阿刺知院的两个儿子傻眼了。
    龙庭和林那些华丽的坟墓,大多数都是胡元时候那些达官显贵们的坟头儿,里面的陪葬品,可是瓦刺人发财的法门,伯颜这一系往上数,也就是数到马哈木给大明当狗,才算是有了几分模样。
    可是草原上的草头王,能有几分陪葬?
    草原有密葬的习俗,别说大明找不到马哈木、脱欢的坟头,就连也先和伯颜帖木儿,也找不到他们爹和爷爷的坟头。
    大明皇帝跑去挖祖坟就让大明皇帝挖,反正挖不到他们家头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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