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票子?”费亦应站起身来说道:“那我们去看看是否能够承兑吧。”
    费亦应带着松江棉布商总和苏州丝绸商总两人,来到了松江府的宝源局,开始承兑银币。
    很快,十三万八千枚的银币就交到了这两位商总的手中。
    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完全没必要的小手续,颇为的麻烦。
    那就是银票必须要过一下户,确切的来说,需要费亦应的签字,先把银票过给这两位商总,然后再由两位商总,开始兑换银币。
    费亦应在宝源局存钱的时候,就有些疑惑,这么方便的银票。
    为何是记名制,而不是不记名制呢?
    宝源局给出的理由是留下书证,防止日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宝源局的口号就是:「每一枚银币都是有名字的。」
    任何的手续都需要本人签字,才能进行过账,是为了彻底确立宝源局在贸易的中立地位。
    他们只管钱,其他什么都不管。
    费亦应走出了宝源局笑着说道:“现在,你还认为是纸票子吗?”
    两位商总看着马车上的将近十四万的银币,疑惑的问道:“陛下这是为什么?要给我们的利钱呢?”
    这简单的一堆银票,居然真的换出了银币,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费亦应并没有回答,顺利交割之后,他转身离开。
    他要带着一千担的白棉布、一千担的三棱布、斜纹布还有妆花缎,范畴出海前往倭国。
    去年冬天,倭国可是冻死了不少的人,棉布的价格极高,三钱银一担的白棉布,可以在倭国卖到三两银子,甚至是五两。
    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回报率,让费亦应颇为兴奋,一共两船的货,他可以获得极高的报酬。
    费亦应不是善茬,虽然在大明他温顺的跟个小绵羊一样,但是出了海,他就是比海盗还凶残的海商,他们有火炮有火铳,这些几乎都是陛下默许的。
    而且他还有兄弟,整个浙江商会都在倭国有生意,一旦一方有事,立刻就是蜂拥而至。
    费亦应走后,留下了两个商总站在松江府宝源局门前发呆了许久。
    银币就在车上,他们拉回去就是,可…天下并不太平。
    他们被人盯上了。
    很多在城里乞讨的游堕乞儿,似乎是无意的路过了好几次。
    一旦他们脱离了宝源局的范围,他们的车队很容易在回家的路上,遭到流匪们的亲切问候,和他们愉快的交流意见,然后拿走他们的货物或者钱财。
    车队的目标实在是太大了。
    两位商总一咬牙,又回到了宝源局内,将银币存了回去。
    因为没有他们的签字,别人是无法凭票取出他们的银币。
    放在宝源局,比放在家里安全的多。
    “你们闲的没事干吗?一会儿存,一会儿取的,逗闷子吗?”松江府宝源局的主事非常不满的抱怨着。
    这一来一回得费多少功夫?
    但是宝源局最后还是确定了把银票开了出来,把银币查点清楚,塞回了银库之内。
    宝源局主事提醒他们说道:“今天不能再取了。超过万两都是要提前说的!”
    “好的好的。”两位商总连连点头。
    此刻他们才明白,其实这银票,对别人没用,但是对于经常大宗交易货物的商总来说,的确是方便了不少。
    这种方便是有代价的。
    第一个代价,就是任何的大宗交易,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货物价值多少,根本不能再降低物价减少税务成本了。
    第二个代价,就是日后一旦抄家,固定资财、流动资财到底有多少,到宝源局翻动账目,就会明明白白。
    对于商人来说,明知道是皇帝的手段,但是他们还是欲罢不能。
    就像是出售勒死自己的绳索一样,商人们普遍接受了这种方式。
    他们明明在抗拒着陛下,但是陛下每次说什么的时候,他们即便是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躺平任陛下施为。
    几处的宝源局开始疯狂的吸储,在吸储之后,大明朝的第一次大规模投资,开始了。
    李贤和李宾言在南衙的巡抚司衙门碰面。
    与会的有大同伯陶瑾,番都指挥马云、平江伯陈豫、宁远伯任礼,工部右侍郎王卺、松江市舶司提督太监王寅等人。
    这是讨论具体如何复产船厂之事。
    李宾言坐直了身子,他依旧带着永乐剑,乃是钦差。
    李宾言十分严肃的说道:“我认为我们首先应该开办工匠学堂,培养属于朝廷的工匠,这样才能够有条不紊的开展工作,工匠的人数还是太少了。”
    兴教化,几乎是李宾言的第一个念头,真正将木材、桐油、铁锭、钩索变成南下西洋的大船的是劳动,而不是朝廷。
    而劳动的载体是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
    这一点上,李宾言有着清楚的认识。
    “我同意。”李贤举起了手,表示了自己的赞同,他在龙江造船厂,脚踏实地的调查了许久,认为李宾言的想法是对的。
    工匠才是造船业的基石。
    建设学校,培养人才,是增加工匠本身的固定资财,可以有效的提升工匠的劳动效率。
    现在,钱不是问题,如何把钱花的物有所值,就成了新的问题。
    徐承宗眼睛一亮,在他看来,李贤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手中的几个小的造船厂进行置换。
    虽然有跪着当巡抚的感觉,但那是最简单最直接完成皇命的办法。
    李贤和李宾言在会前肯定是通过气了,他们还是想站着把官给当了。
    而且直指问题的核心,人。
    徐承宗十分兴奋的说道:“我在城郭有一处地皮,大约八千多亩地,依山傍水,当年太祖高皇帝攻打集庆的时候,高皇帝曾在那里驻军地,后来赏给了魏国公府。”
    “太祖高皇帝在洪武年间设桐园,又在吉林设吉林船厂,永乐年间又增加了清江船厂,太祖、太宗皇帝知道,一定会同意把这片地,当做学社的。”
    “当然如果肯给我立块碑,我是感激不尽的。”
    徐承宗贪吗?他一点都不贪。
    城郭八千亩地,依山傍水,绝对不是坏地方,他直接拿出来,只要一块碑的意思很简单,他一点都不打算争功。
    李宾言点头说道:“朝廷正在进行铁、索、艌、船木、竹、箬篷匠的考核,现在钢铁大工匠一人,船木大工匠一人,箬篷大工匠大工匠一人。”
    “足够了。”
    大工匠哪有那么好评价的?
    徐四七兼任石景厂、王恭厂的总办,大工匠。
    蒯祥建设大明北京城,而后在石景厂、胜州厂担任总办,为大工匠。
    江淮厂、马鞍厂、贵州六枝厂,都是大工匠在兼任总办。
    大明的大工匠绝对不是那么好评级的,兵仗局也只有三名银匠大工匠。
    第一步,是设立工匠学堂,只不过和京师工匠学堂侧重煤铁的方向不同,南京工匠学堂,将会侧重造船和相关产业。
    李宾言和所有人商量了许久,最终敲定了工匠学堂的规模、人数方方面面。
    李宾言继续说道:“第二点,我们必须要进行四万里水路疏浚工作了,因为造船需要最多的木材、桐油,都需要从云贵川黔送来,那边多数都是朝廷的官厂,无须向商贾扑买。”
    “我们观察到一艘河船可以一天内走150里路,运送两万斤的货物,而一两马车,只能运送一千五百斤的货物,走不到100里地。”
    “无论是从速度还是从运载量而言,都是河船更有利于货物流转。”
    “河运货物溯江而上到四川的最佳时期是秋冬两季,那时水位低,水流较慢;”
    “从四川运货顺流而下,则以春夏两季比较适宜,那时水位较高,水流较快。”
    乌江的疏浚也是如此,在春夏水流较快的时候,从云贵地区顺流而下,在秋冬的时候,用人力送货入云贵。
    千里江陵一日还,只要过了白帝城瞿塘峡口,南下至荆州只需要一天的功夫。
    河运,是一种沟通东西的重要手段,只要能够完成水道的疏浚,云贵地区的物产,就可以进入中原,而中原的货物,也可以顺利到达云贵。
    改善水路,迫在眉睫。
    “第三点,我们需要跟陛下商量下了,织染杂造局不能再这么坐派和召买下去了。”李宾言面色为难的说道。
    王寅立刻不满的敲了敲桌子说道:“陛下一年常服不过八套,冕服两套!登基五年来,从未做过坐派和召买的事儿,各织染杂造局所织染之物,悉数给银兑付。”
    “别有事没事就骂咱家这些宦官行吗?陛下尚节俭,从未曾奢靡,咱家外出在外,屡屡小心谨慎,生怕堕了陛下威名。”
    “你们能不能找的别的由头?”
    王寅是松江府市舶司提督太监,他是宫里的人,曾经多次跑到福建宣旨,东奔西走,还去过贵州。
    户部郎中王祜愤怒的的说道:“内织染杂造局,每年织染袍缎一万八千匹,正统四年、八年、十年、十三年,每次召买八千匹到九千匹不等!”
    “知道这是多少民脂民膏吗?”
    “织匠、挽花匠、挑花络丝打线匠近五万户一年所出!”
    王寅嗤之以鼻的说道:“内织染局还知道召买,外织染局就不坐派了吗?正统拢共就一十四年,你们外织染局一共坐派十五万匹!”
    “内署好歹还是召买,你们呢?直接坐派,花点,多少花点啊!”
    “恶心!”
    坐派和召买都让民间机户生产,但发给价钱比工料或成本还低。
    内织染局是召买制,而外织染局则直接是坐派但是给工钱。
    都是朘剥,都被陛下一并给停止了。
    反腐抓贪,可是陛下吏治的重要组成部分,被抓到了自己要死,而且会祸及家人。
    “切,你们内织染局的召买那是召买吗?自己都吞了,还好意思说我们?贪皇帝的钱,你们真的是胆大包天!”王祜丝毫不让的说道。
    “停!”李宾言拍了拍桌子:“这都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吵什么吵!”
    “有本事你们现在召买啊,现在坐派啊!”
    国帑和内帑的每次都在吵架,火气很大,话都是什么难听说什么,而且抄的毫无意义。
    这都正统年间的旧事了。
    陛下一年常服不过八套,袍缎的数量已经降低到了十六匹,整个内署一年不过千余匹,而且还给钱。
    官邸法施行以来,外织染局也不敢玩坐派这种把戏了。
    宦官和锦衣卫天天盯着朝臣,还带着恶犬。
    自从劳保局设立之后,内外织染局已经成为了香饽饽,因为陛下给的很多。
    内外织染局的织匠、挽花匠、挑花络丝打线匠每年都会有人进京面圣听宣。
    陛下挑人之前,连自己都不知道会是谁,进京除了沐浴之外,会直接到通政司衙门,陛下持七品参政议政,主持座谈会。
    二十二处内外织染局,遍布大江南北,这种坐派和召买,也是洪熙、宣德、正统年间,合法贪腐的一种。
    此时二人讨论的袍缎,是专门用朝服的袍缎,通匹有29500根纹纬,需用29500根湖丝,挑成花本,重达数十公斤。
    一匹长度比衣料要长过十倍,一匹长达30至50余丈。
    需要分成几十段顺次序先后悬挂到花楼上,每织过一段,再撤下换上下一段的花本。
    费亦应买的丝绸,一匹不过三丈到五丈。
    袍缎一匹过百银币,费亦应买的妆花缎一匹不过六钱。
    李宾言想了想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不可以把畸零女户,安排到织染局?”
    “绫罗绸缎绢纱丝绒锦,一共九种,无论是做哪种,都是生计。”
    王寅和王祜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吴绫,松江为上,杭州次之,一般用无捻丝织造,质地稀薄,只作亵衣、刺绣底料及装裱用。
    蜀锦仅充裀褥之用,只王公可用,非民间所宜也,一匹五丈,一匹五十银币,按丈算,比袍缎还要贵。
    闽丝是丝与棉的交织物,主要用于官服的补子。
    大明的丝绸制品,大约有九种,用途各有不同。
    把畸零女户安排到织染局,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法子。
    王寅无不担心的说道:“那陛下岂不是又要挨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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