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熠不时往梁嬿这边看,片刻后蹙眉招手,一旁的内侍弯腰附耳过去。梁熠低语,何内侍点头,端着拂尘匆匆下台阶去,在一官吏耳边低语。
    须臾间,香炉中燃起一枝香。
    “一炷香时间,若香燃尽那刻还未决胜出最终的十人,便都一个不留!”
    洪亮的男声响彻整个俘虏场,里面的百来人跟疯了似得扭打得愈加激烈。
    那香燃了近一半,梁嬿放下茶筅,缓缓抬头。
    柔荑握住绿釉茶盏,茶沫泛白蓬松。
    梁嬿浅呷,微微晃动茶盏,目光落到远处的俘虏场中。
    因地势原因,从她座位望去,恰好看不见遍地的尸首,只能瞧见数十名来名男子在厮杀。
    一男子身姿挺拔,身手矫捷,一支利箭在俘虏中厮杀,每一步都能精准避开对方的袭击。
    侧翻,空翻,反擒拿。
    样样得心应手。
    梁嬿来了兴致,单看那男子颀长挺拔的背影,在那一众俘虏中犹如鹤立鸡群。
    一炷香尚未燃尽,俘虏场中仅剩一人。
    箭头还淌着鲜血,那男子目光鹰隼,在血场中踏出一条路来。
    他亦受了伤。
    囚衣之上染的血渍早已干涸,身上还残存着杀戮的气焰。
    气场逼人。
    忽地,男子将手中满鲜血的利箭,朝场外掷去。
    是梁熠的方向。
    “护驾!护驾!”
    众人屏息,惊慌。
    梁嬿猝不及防,立即扔了团扇,本能地跑向梁熠,想护住弟弟。
    与此同时,禁军咻咻拔剑,在俘虏场外围及时斩断朝梁熠投掷来的利箭。
    男子脖子上架了数把刀,被禁军团团围住。
    他本就重伤在身,又带伤与一众俘虏厮杀,在禁军第二次踢他腘窝时,他这才被踢倒,跪在地上。
    眼尾猩红,杀疯了。
    摄政王全程盯着俘虏场的动静,自然是注意到了这无人与之匹敌的男子。
    指腹转动扳指,摄政王望向从惊吓中恢复的梁熠,冷声道:“这越国战俘胆大包天,竟想刺杀陛下报仇雪恨,依孤之见,此战俘孤要了,孤……”
    梁嬿立在弟弟身侧,纤指点了点那男子的方向,及时打断摄政王的话,道:“皇弟,皇姐瞧中了那人。”
    摄政王面色不佳,道:“徽柔府中已有数名清客了,这越国俘虏要来何用?”
    梁嬿笑道:“多一个又何妨?诚如摄政王所言,本宫瞧中了他的皮囊,俊美绝伦,正合本宫心意。”
    梁熠道:“摄政王还未开口前,朕便已经允了皇姐。皇姐既看上了此人,朕应言而有信,摄政王晚了一步。”
    待禁军将那男子押近,梁嬿细细打量一番。
    剑眉浓黑,桃花眼细长勾人,鼻梁高挺,面颊染上血迹,纵使是囚衣破旧,落魄狼狈,也丝毫没盖不住此人骨子里的高贵矜冷。
    她修长的手指正靠近,男子带血的面庞别到一旁。
    梁嬿收了手。
    她盈盈一笑,转身看向梁熠,问道:“陛下,何时启程回京?”
    那男子的桃花眼,生得真好看,但与她这双狐狸眼相比,略逊一筹。
    就是不知这灰头土脸又染了血迹的脸,洗干净是何模样。
    想必不会太差。
    从俘虏场出来,梁嬿回到马车中那刻再也忍不住了。
    掌心捂住胸口,梁嬿背靠车壁,干呕了好阵功夫,这才勉强将因看见俘虏场中遍地尸首的恶心感散走。
    撩开车帘,窗楹露出一角,送来丝丝清风,减淡了马车中的闷热。
    梁嬿慢慢平复心情,待到马车稳稳停在长公主府时,她又恢复了在俘虏场时那魅惑妖娆的模样。
    “本宫乏了一天,回屋休憩片刻,莫让人来打扰。”
    他们指的自然是住在长公主府上的清客们。
    梁嬿走了几步,想起一件事,吩咐管事的道:“府上来了新人,在西苑寻个干净的房间,以后便是他的住处了。”
    那男子,真是个狐狸精。
    梁嬿如今一提起,满眼都是他那盈盈桃花眼。
    勾人不自知。
    此人一身傲骨,骨子里矜贵清傲,梁嬿来了兴致,拉他下神坛又何妨?
    左右她都不在乎名声,在公主府养个狐狸精,赏心悦目。
    侍女秋月好奇问道:“长公主真的要让一名战俘入长公主府?那男子有些凶,奴婢担心他对殿下不利。”
    梁嬿反问道:“本宫从摄政王手中抢来的人,为何不要?”
    “况且,”梁嬿扇动团扇,垂落的碎发随风飘逸,朱唇轻启,笑道:“他正合本宫心意。”
    狐狸精灰头土脸的面庞下,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梁嬿好奇。
    一日舟车劳顿,梁嬿沐浴后换了身干净衣裳,扔掉穿去俘虏场的衣裳。
    那衣裳多多少少染了血腥气。
    晦气不说,还让梁嬿忆起俘虏场千人厮杀和遍地尸骸。
    单手撑头侧躺在美人榻上,梁嬿闭目小憩,侍女为之捶腿解乏。
    倏地,屏风后面传来秋月的通报声。
    “殿下,尹况求见。”秋月停顿片刻,又道:“尹况端了安神的汤药来。”
    梁嬿本就未睡,闻言纤长浓密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慢条斯理整理宽大的衣袖,慵懒道:“让他进来罢。”
    须臾之后,一腰间系了葫芦的男子端了安神汤进屋,随之飘来浓浓的药味,惹得梁嬿微微皱眉。
    作为清客,尹况吃穿用度皆在长公主府,但身上穿的却不是锦衣华服,全是自己捣鼓的奇装异服。
    尹况来到美人榻前,呈上那碗精心调配的安神汤,“殿下,今日劳累伤神,喝碗安神汤,夜里好眠。”
    梁嬿淡淡看了眼,修长白皙的手指碰了碰青玉碗壁。
    温度尚可。
    梁嬿饮完,接过秋月递来的帕子擦擦嘴角,对尹况道:“府上最体贴的,当属你。”
    并未看见女子腰间系了他送到香囊球,尹况神色黯淡,却并未多言,只是指腹搭在腰间葫芦上,若有所思。
    梁嬿道:“摄政王还不至于傻到在俘虏场对陛下和本宫动手,他不过就是让本宫见见那血腥场面,吓吓本宫罢了。你给香囊球的用意,本宫明白,只是里面装的毒药如此隐蔽和重要,不可轻易让旁人知晓其中奥秘。”
    “本宫不是嫌弃你的东西。”梁嬿解释道。
    尹况面色稍缓,他本就是少年心性,听此话后又开心了。
    “老东西对付殿下那日,便是他的死期。”
    毒死那老东西,亦或是将他扔进毒池里,任毒物啃食,死去的每一刻,都会无比煎熬。
    如此,那老东西便不会害长公主殿下了。
    话音刚落,侍女进屋,俯身在梁嬿耳边低语,“陛下差人将战俘洗干净送来了。”
    梁嬿红唇一抹笑,搭在秋月手臂上缓缓起身,“尹况,随本宫去看看。”
    狐狸精身上的伤需要尹况治一治。
    一行人来到西苑,屋里府中侍卫立在屏风处,道:“怕他伤了殿下,陛下命御医用银针封了他穴道。”
    俘虏场中此男子仅凭一支箭,便杀光了所有人,身上的戾气极重,甚至还是差点伤了梁熠,不得不防备些。
    海棠色广袖流仙裙逶迤在地,梁嬿纤手撩开轻纱床幔。
    男子被封了穴道,上乘衣料上扎了数根封穴道的银针。
    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话也不能说,手背上青筋凸起,显然是在借力冲破穴道的封印。
    那双满是戾气的眸子瞪的大大,似乎要将所有看向他的人统统杀掉。
    洗去脸上的污秽,他果真是长了张俊美无俦的脸。
    丝丝缕缕散乱的乌发盖住那双剑眉,细长的桃花眼并非含情脉脉,反而如冰寒的刀刃,满是杀戮。
    梁嬿如今才发现男子眼尾那颗乌墨小泪痣,比勾人的桃花眼和高挺的鼻梁还有惹眼。
    犹如白纸点墨。
    不知他哭时,顺着眼眶流出泪珠,能否将那颗泪痣淹没。
    侍卫禀告道拱手禀告道:“禀殿下,此战俘伤势极重,醒来时昏厥一次,医官已灌了药,暂无性命之忧,他身上的伤也已包扎完毕。”
    “本宫要听他说话。”
    盯着男子的桃花眼,梁嬿手中的扇面轻轻点了点小巧的鼻尖,面庞半遮未遮,露出的狐狸眼眼尾上扬,在红色眼妆的衬托下,越发勾人。
    似在,与他比上一比。
    喉间的银针被拔去,男子轻咳一声,脖子以上终是能动弹了。
    梁嬿俯身,修长的手指正欲抚上他眉眼,却落了空。
    “别碰我!”
    男子冷声呵斥,将头偏到一旁,却因扯出胸腔的伤口而低低闷哼。

章节目录

裙下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尔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尔屿并收藏裙下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