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能在干什么?”有人高声道,“他们占了最好的山头,占了最多的灵气,到头来连一百个肯牺牲自己的人也凑不出来?”
    “什么狗屁的正道宗门!看着人模狗样的,干的都不是人事!”
    “说不定他们还巴不得我们死了,这样灵气就全归他们了。”
    “反正坐着也是等死,倒不如冲到那些宗门里去,哪怕临死拉几个垫背的!”
    行动力强的已经捋起袖子,抄起家伙,成群结队地往附近的宗门冲去。
    ……
    沐漾泉正暗自后悔轻信裴谌,那小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结果却斗不过那小丫头,眼下这样胶着,最后不知道怎么了局。
    真不该那么早出头!
    就在这时,他忽然接到了座下首席弟子的传音。
    沐漾泉心里一咯噔,大弟子一向守规矩,若不是出了要紧事绝不会打扰他。
    他连忙接起,耳边立刻传来大弟子焦急的声音:“师尊,大事不好,城里突然乱起来了,很多百姓往山上冲……弟子们不敢贸然用术法阻拦,已经是群情激愤,万一再伤到人后果不堪设想……”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就突然乱起来了?”沐漾泉道。
    “师尊不知道么?”大弟子比他还惊讶,“北溟的登基大典都投在水镜上了,全五域……不,连五域外的人都在看着呢!”
    沐漾泉如遭雷劈,喃喃道:“什么意思……”
    接到传音的不止他一人,传音铃此起彼伏,许多人都得到了消息。
    戚灵灵笑道:“我帮各位把屏蔽传音的阵法解除了,不用谢。”
    顿了顿:“对了,刚才有件事忘记告诉各位。这场登基大典,观礼的不止在场的各位,这里发生什么事,五域内外的苍生百姓都能看到。各位务必谨言慎行,免得损害贵宗的名声。”
    沐诗月捡起掉落脚边的“观天镜”,扫了一眼:“爹,是真的哎!”
    沐漾泉劈手夺过来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脸色铁青的不止他一人,一想到从头到尾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天下人眼前,许多人就恨不得挖个坑跳下去。
    戚灵灵像是生怕他们不够社死,打了个响指,光幕一闪,变成了五域各地的百姓群情激昂的画面。
    除了玉衡元君这样问心无愧的,其他人都是如丧考妣——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这些正道修士没担当,只知明哲保身,不肯为天下苍生牺牲。
    裴谌道:“这怎么能怪正道道友,分明邪魔才是始作俑者,布下阵法的是他们,屠戮苍生的也是他们……”
    然而谁想听他掰扯谁对谁错。
    戚灵灵“啧”了一声:“对啊,我们本来就是坏人,坏人做坏事天经地义,除魔卫道、维护世界和平靠的是你们。”
    谁会指望坏人心怀苍生。
    裴谌这时才发现戚灵灵此计的刁钻,如果她千方百计想要证明自己是正道,天下人便会用正道的标准去衡量他们,但她一开始就摆出了坏到底的姿态,众人对他们没了任何期待,反而立于不败之地。
    大部分人甚至觉得她拉一百个正道修士陪葬的要求不算过分,反而是这些自私自利不肯舍身的正道修士更可恨。
    戚灵灵气定神闲地看着水镜内外闹,熬粥似的,等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方才悠悠道:“其实,我和小师弟也不是天生恶人,迄今为止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对罗浮、对五域都是有感情的,也不忍心看着平民百姓遭殃……”
    裴谌冷笑:“你们这些始作俑者少假惺惺!”
    有人叱道:“住嘴!听她说下去!”
    裴谌如鲠在喉,戚灵灵笑靥如花:“也不是没有不死人的办法,只是恐怕各位正道道友不愿意。”
    玉衡元君再次站出来:“戚小友不妨说说看。”
    戚灵灵与她目光一对便知她早已猜到,是故意给她递台阶。
    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向众人道:“许多人只知祁夜是邪魔,是万业化身,却不知真正的来龙去脉便以讹传讹。”
    她言简意赅地说了遍祁夜的起源,然后道:“当年罗浮祖师自愿以一己之身承担天下共业,可钦可敬,但也开了个不好的头。自愿献身是一回事,强迫别人牺牲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顿了顿:“天下苍生的罪业,原本就该由天下苍生一起承担。只不过积重难返,天下苍生大多修为低下,无力承担上千年积累下来的罪业,一旦反噬,必然生灵涂炭。”
    她扫了一眼众人:“你们这些正道修士占据名山大川,汲取最多灵气,受着天下苍生的奉养和爱戴,多承担点不为过吧?只要天下正道宗门肯分出一部分灵气,自然可以化解罪业和戾气,不必把任何人锁进深渊里受千年酷刑。”
    她摩挲了一下蓝宝石,充满暗示道:“也不必弄得生灵涂炭。”
    听她说完,大部分人竟然松了一口气。
    若是她一开始就拿出这个方案,大部分人都不会答应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但她一上来先喊打喊杀,比起死一百个人或者随机炸塌一根地柱,这最后一个方案就容易接受得多了。
    殿中的修士们还在沉吟,光幕上的平民百姓已经如释重负地欢呼起来,简直把戚灵灵当成了救世主,几乎忘了一开始要炸他们的就是她。
    这便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一个头戴青莲冠的中年修士道:“天下大小宗门成千上万,如何分配才算公平?怎么才能杜绝偷奸耍滑?”
    戚灵灵诧异地看着他:“这是你们应该考虑的事,问我做什么?”
    她摸了摸蓝宝石按钮:“要是你们协商不成,我大不了也就是动一下手指。这位玄武宗的道长,还有什么问题?”
    光幕上立刻有许多人骂起来:“这玄武宗的龟儿子什么意思?”
    “找那么多借口,无非是舍不得那点灵气……”
    那修士连忙道:“贫道绝无此意。”缩起脖子不敢多说一句。
    玉衡元君道:“方才那位道友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过只要道友们同心协力,一定能商议出稳妥的办法。”
    戚灵灵事不关己:“在座各位都是五域仙门举足轻重的人物,你们慢慢讨论,什么方案怎么执行我们不关心,只要你们把罪业和戾气化解掉,别来烦我们就行。”
    顿了顿:“对了,虽然罗浮的几位前辈不屑与敝派为伍,敝派到底还算正道宗门,该承担的责任敝派不会推诿。”
    她看向玉衡元君:“等商量出结果,还请元君告知一声。”
    玉衡元君:“自然。”
    她转向众人:“择日不如撞日,依老身之见,不如趁着诸位道友都在,商量出一个章程,也好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
    其余各宗大能到这时也已明白过来,这才是戚灵灵本来的目的。
    虽然要拿出大量灵气,费时费力地去化解罪业很不情愿,但是这时候要是有谁不答应,恐怕会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遂皆硬着头皮附和:“玉衡元君德高望重,此事当由元君主持大局。”
    玉衡元君也不推辞:“承蒙诸位不弃。”
    裴谌志在必得,没想到他煞费苦心召集来的那些正道宗门纷纷妥协,眼看着就要前功尽弃,哪里甘心。
    “慢着,”他高声道,“诸位道友难道就打算这样放过那邪魔?”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古旧的木牌:“天道既然择中裴某为阵主,将邪魔关回阵中便是裴某之责。”
    他看向那些正道大能:“诸位道友想明哲保身亦无可厚非,但裴某身为阵主,无论如何不能纵容天邪横行于世。”
    玉衡元君皱了皱眉:“裴小友,天道玄远,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妄测,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祁夜之事可以妥善解决,小友何苦拘泥执着?”
    裴谌哂笑一声:“元君也说天道玄远,既然天道降此大任,必有其道理。若是裴某玩忽职守,放过天邪,万一将来这邪魔祸害苍生,这责任又由谁来担?”
    玉衡元君不善言辞,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毕竟她对戚灵灵、祁夜熵了解有限,无法为他们作保。
    “诸位想置身事外,大可以袖手旁观、隔岸观火,”裴谌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裴某却无论如何不能让让这邪魔逍遥法外!”
    他说着举起令牌,扬声道:“阵主令在此,天极护法听令!”
    然而出乎他意料,那些黑衣人并未跪下接令,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谌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一张张覆着面具的脸,咬牙切齿道:“怎么,难道你们不认得阵主令?”
    一个护法越众而出,抬手摘下面具,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不止在场的修士,连水镜前的人们都惊呆了——这张脸实在太有名,五域之内几乎无人不识。
    沐诗月手里的镜子又一次“哐”地砸在地上:“沈师叔?”
    北宸沈不周向众人颔首一笑,仍旧是平时那风流不羁的模样。
    “诚如诸位所见,”他淡然道,“沈某自家师处承袭天极护法之责,已有一百多年。三年前,阵主令选中裴道君为阵主,在此之前,阵主令一直由沈某代为保管。”
    玉衡元君点点头:“既如此,想必没人比北宸道友更了解此事来龙去脉。”
    北宸道君:“沈某对天极阵法,以及裴道君的为人,的确略有所知。”
    裴谌一张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沈不周,难道你要背叛阵主令?你难道忘了当初对令牌发的毒誓?你就不怕阵法反噬?”
    沈不周平静道:“沈某这百余年来,自以为替天行道,做了许多违背本心、为人不齿之事,理应受罚,只求不再助纣为虐,有朝一日能赎清罪孽。”
    裴谌冷笑:“很好,那么本座就成全你!”
    他说着将阵主令抛至半空,掐诀念咒,木牌高悬空中,显出金色符文,一道金光从令牌中射出,如利箭穿透沈不周的腹部。
    他一声不吭,只是用手捂住伤口,血从指缝间渗出,一滴滴落在地上。
    戚灵灵下意识地想起身阻止,但十指被祁夜熵紧紧扣住。
    “这是他该受的。”男人冷冷道。
    戚灵灵知道他说的没错,身为护法,要脱离法阵,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一道道光接二连三地穿过沈不周的身体,血越流越多,他渐渐站不住,单膝跪了下来。
    法阵的惩罚不止施加于躯体,每一道光都会带走几十年苦修得来的修为,第九道光穿过他心口时,他口吐鲜血,长发褪去乌黑的颜色,变成了银灰,这是修为快速倒退至元婴以下的表征。
    在场的都是修士,知道这些修为多么来之不易,许多人露出不忍之色。
    沈不周却甘之如饴,向欲扶他起身的同门弟子摆摆手,用剑支撑着站起身,露出轻松的微笑,仿佛卸下了一副背负上百年的重担。
    祁夜熵瞥了眼小师姐,向侍从吩咐道:“扶北宸道君去偏殿歇息。”
    沈不周用绢帕擦着嘴角血迹:“南宫道君不必客气,在下无妨。”
    话是对祁夜熵说的,偏偏看的是戚灵灵,苍白的脸色衬得嘴角的鲜血越发触目惊心,他绽开一个虚弱的微笑:“别担心。”
    祁夜熵眼神一凛,异瞳几乎燃烧起来,对那迟疑的侍从冷声道:“还在等什么?”
    侍从忙去请沈不周:“北宸道君,请。”
    沈不周无可奈何地一笑:“那就只好叨扰了。”
    裴谌并未出手阻拦,沈不周修为散去大半,已经是个废人,他又何必在废人身上浪费时间?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这两个。
    他看向其他护法:“背叛天极阵的下场,诸位已经看到了,还有谁想以身试法?”
    谁知话音甫落,又有一人走上前来,摘下面具。众人只见他白发白眉,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犹如冰雪塑成。
    有人吃惊道:“昆仑族……”
    裴谌愕然:“连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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