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灵灵思索片刻,有了主意。
    罗浮山的看客们已是昏昏欲睡,有的人转而去看其它组打怪,有的干脆打道回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仍然紧紧盯着汤元门两人的水镜,好奇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人终于动了起来。
    只见两人悄然落到黑黢黢的宫巷里,然后静静地埋伏起来。
    皇帝派来的太监走到半道,黑暗中忽然伸出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刃,不容分说地架在他脖子上。
    那太监正欲惊呼,便听一人冷冷道:“敢出声,立刻杀了你。”
    太监吞了口唾沫,连同惊呼一起吞了下去,他双股打着颤,小声哀求:“壮士饶命,奴只是个没根的可怜人,不知哪里得罪了壮士……还请壮士示下……”
    戚灵灵朝祁夜熵点点头,对那太监道:“你和我们无冤无仇,我们也不想伤害你,只要你帮我们个忙,事成之后就放了你。”
    太监为难道:“奴家只是个当差的,什么也不知道……不知能帮上两位什么忙……”
    戚灵灵:“你放心,既然我们找上你,这个忙当然只有你能帮。”
    她说着将事情言简意赅交代了一遍,末了从袖子里取出一颗药丸,逼太监吞下,然后道:“这是剧毒药,你乖乖配合我们,事成之后给你解药,要是不听话,随时都能让你毒发身亡,死前全身肌肤溃烂流脓,要多痛苦就有多痛苦。”
    太监欲哭无泪:“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戚灵灵一哂:“你帮我们忙,我们不会见死不救,包你平安出去,当然你要是那么忠君爱主那我们也不勉强,现在就让你毒发好了,等你死了再拘了你的魂魄,天天折磨。”
    太监忙道:“奴家愿意,愿意,谨听仙子吩咐。”
    戚灵灵莞尔一笑:“这才对嘛。”
    她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宽袍广袖的道服穿在夜行衣外面,戴上道冠,俨然是两个仙门弟子。
    戚灵灵向太监道:“一会儿自然点,别露馅了。”
    太监在前面带路,两人跟在后面,大摇大摆地进了昭华宫。
    守门的太监看看两人,纳闷道:“梅公公,这两位是……”
    梅太监抬了抬下巴,和往常一样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陛下命我带了两位得道天师来为公主祈福祛病。”
    守门太监纳闷道:“怎么大半夜的来给公主祈福,公主刚睡下不久……”
    梅太监瞪起眼:“怎么,你这是在质疑圣上?”
    守门太监忙道“不敢”,便即恭恭敬敬地把三人放了进去。
    第56章
    梅公公在宫里的地位似乎颇高, 昭华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认识他,戚灵灵和祁夜熵跟着他顺顺利利进了公主的寝殿,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质疑和盘查。
    寝殿中门窗紧闭, 帘幕低垂, 博山炉里燃着很浓郁的香,似乎是为了掩盖药味和病气, 然而适得其反, 只是令殿中的空气越发浑浊, 四周烟雾弥漫, 几乎让人窒息。
    两人屏住呼吸往里走去, 公主的卧榻前摆着十二牒纹石屏风, 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隐约听见沉闷嘶哑的呻.吟声,似乎是隔着很多层织物传出来的。
    一个脸色憔悴、双眼通红的茜衣侍女绕过屏风走出来, 惊讶地瞅了戚灵灵和祁夜熵一眼,然后低头向梅公公行礼。
    梅公公道:“这两位是原道而来的高人,圣上请来为公主禳灾祛病的。”
    侍女点点头,似乎并未起疑。
    梅公公又问:“公主目下如何?”
    “折腾了半夜,刚睡下, 还是睡得不安稳。”侍女答道。
    正说着, 屏风里忽然传出一声惨叫, 那声音声嘶力竭,十分瘆人, 简直像是从阴曹地府里发出来的。
    侍女脸色一变:“公主又魇住了!”
    说着也顾不上招呼几人, 疾步走进了屏风里。
    戚灵灵和祁夜熵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跟着走了进去。
    梅公公用袖子掖掖脑门上的汗, 到底没敢阻拦, 只能在屏风外干着急。
    侍女把厚重的织锦床幔挽起来,床内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伸出来,一把攥住侍女的手腕。
    那只手瘦得不成样子,乍一看简直像一把剥了皮的枯枝。
    昭华公主不过双十年华,她的手却像个垂暮老人,没有一丝生气。
    侍女显然吓了一跳,本来就憔悴的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全都褪尽:“公……公主,怎么了?可是又魇住了?”
    那只手攥得更紧,紧接着一张脸从黑暗里探了出来,像是一张白色的面具浮出幽暗的水面。
    昭华公主的脸也和手一样苍白枯槁,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双眼因惊恐而圆睁,眼球微微凸出,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干裂的嘴唇大张着,伤口里渗出血来。
    这是一张饱受折磨的脸。
    侍女不停地柔声询问,公主却似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只顾声嘶力竭地叫着,指甲深深嵌入侍女的胳膊里,不一会儿就把她掐出了血。
    侍女不敢把她的手扒开,噙着泪、咬着唇,默默忍耐着。
    过了好一会儿,公主终于停止了尖叫,瞪圆的双眼逐渐失神,眼皮耷拉下来,身子变软,抓住侍女的手也缓缓松开。
    她靠在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张脸上满是冷汗。
    戚灵灵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在害怕什么?”
    公主仿佛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眼珠慢慢地转过来,眼神仍旧空洞失焦:“鬼……有鬼……”
    侍女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动着,福了福道:“奴婢去替公主打盆水擦擦汗……”
    戚灵灵叫住她:“等等,你留在这里。”
    侍女忘了这两个游方道士压根没理由支使她,被戚灵灵的气势所慑,乖乖地站在原地。
    戚灵灵转头问公主:“什么鬼?”
    公主抿了抿唇:“恶鬼……恶鬼……”
    戚灵灵:“哪里来的鬼?”
    公主失魂落魄:“梦……梦里……”
    戚灵灵:“鬼要做什么?”
    公主短促地惨叫了一声,然后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她要抢我的身子……她来了,她来了……”
    戚灵灵目光微微一动,正要继续问,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男人气愤的声音:“谁让他们进来的?不知道公主不能受刺激吗?”
    梅公公似乎在辩解,但声音淹没在了男子愤怒的指责中。
    紧接着,一个人快步走进屏风,瞪了戚灵灵和祁夜熵一眼,上前握住昭华公主的手,把她搂在怀里:“别怕,别怕,没事了……”
    戚灵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男人,这位显然就是驸马了。
    也难怪公主会对寒门出身的驸马一见钟情,这男人生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一身清潇的书卷气,身形颀长但不文弱,应该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听酒楼里那些混混说,驸马不仅作得一手好诗文,骑射也是一把好手,公主对他一见钟情就是在新科进士的马球会上。
    昭华公主带着哭腔告状:“她又来了,她又来抢我身子了……”
    驸马轻抚着公主的背,哄孩子似地安慰道:“不会的,这只是你做的噩梦,一切都结束了……”
    “当真?”公主抽噎着问。
    “当然,”驸马温柔似水,“我几时骗过你?”
    驸马的安慰似乎很有效,公主声音里的惊惧渐渐平复下来:“我很怕,你别再离开我好吗?阿屹哥哥……”
    “放心,从今往后我永远都会陪着你,一步也不离开。”驸马坚定道。
    公主点点头,在他怀中啜泣了会儿,渐渐闭上眼睛。
    公主睡着后,驸马又抱着她拍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她平放在床上,又细心地掖好被子,放下帐幔。
    这些事情他做得很熟练,显然是平日做惯的。
    做完这一切,驸马方才转过身来,他的怒火已经完全消散了,清俊脸庞上满是疲惫。
    他向两人点了点头:“抱歉,方才失礼了。”
    戚灵灵道“无妨”,祁夜熵则用无机物般的眼睛打量着他。
    “是圣上派我们来替公主禳灾的。”戚灵灵道。
    驸马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点点头:“梅公公已同在下说过了,只是方才公主这模样……在下一时关心则乱,请两位道长恕罪。”
    戚灵灵:“公主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驸马看了一眼帐幔,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两位移步堂中详谈。”
    两人跟着他来到厅堂里,驸马命人奉茶,然后屏退仆人,捏了捏眉心道:“公主大约是从半年前突然发病的。”
    戚灵灵:“具体是什么情况?”
    驸马微微低下头:“公主第一次发病时……在下与公主有些小龃龉,出居北郭真庆观,故此当时的情形在下也未曾亲见。不过听侍婢说,公主一日睡至中霄,忽然魇住,惊呼有鬼魂要夺她的身躯……”
    戚灵灵若有所思:“公主每次发病都是同样的说辞?”
    驸马点头:“是。”
    祁夜熵问:“多久发作一次?”
    驸马:“第一次发作后,公主神思倦怠,圣上派了医官和宫中的术师替她安神、圆梦,卧床三五日便似痊愈,便没有多想,不料过了月余,又一次发作,情形比第一次更重,自那以后,发作越来越频密,从半月到一旬,渐至隔三差五发作,接着夜里只要一合眼便会梦见厉鬼索命,公主夜不能寐,不思饮食,日渐消瘦憔悴下去,圣上不得已,这才发出诏令,征召八方能人异士入宫为公主诊病。只可惜……”
    驸马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下去,许是顾忌他们的身份。
    戚灵灵:“听说圣上这几个月斩了不少‘能人异士’啊。”
    驸马面有愧色,仿佛那是他的错:“圣上爱女心切,见公主日渐憔悴,难免心急如焚,就使出了雷霆手段,也是震慑之意。”
    戚灵灵看了眼祁夜熵,笑道:“我们俩要是治不好公主的病,恐怕脑袋也保不住了呢。”
    祁夜熵一脸无所谓,好像脖子上的东西和他毫无瓜葛。
    驸马道:“道长说笑了。既然圣上派两位前来,两位必定是得道高人。”
    他顿了顿:“不知公主的病,究竟是因何而起?”
    戚灵灵微微眯起眼,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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