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着一身玄黑劲装,袖子用绸带一圈圈缠起来,显露出小臂结实而流畅的线条来。乌黑光亮的长发高高扎在后脑,看起来极是干净利落,低头来看她时脸微微一偏,只有半边脸颊和耳朵拢了月光,一双眼睛在黑暗的阴影中稍显深邃。
    他面色凝重,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将陆书瑾的手臂捏了捏,又粗略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明显的伤口,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对陆书瑾比了个手势,然后放轻脚步往前走。
    陆书瑾会意,垫着脚尖跟在他后面。
    两人贴着墙行过拱门,面前就是一条约莫三十丈远的道路,对面尽头则是一扇闭着的大门。
    南三院的拱门比方才南二院的要大上一倍,拱门旁还有石阶,萧矜就站在石阶旁低下头凑近了陆书瑾,轻轻问道:“你的腿脚可有受伤?”
    陆书瑾摇头。
    萧矜看着她,眸微微垂着,难得的几分正经衬得他面容越发俊俏,完全没了白日里那纨绔小少爷的模样,双眸专注地盯着她时,有股摄人的气魄。
    他问:“你相信我吗?”
    这话问得相当没头没脑,陆书瑾一时反应不过来,只下意识点头,根本不知要相信他什么。
    萧矜得了这回应之后,就掏出了个东西蹲身,握住她的右脚踝往前一拉,然后将一个东西系在她的脚上。
    陆书瑾弯腰去看,隐约看见是个串了绳的铃铛,比铜板稍微大些,尽管如此摆弄着却丁点不响。
    萧矜将铃铛系好,手指在铃铛上抠了一下,打开了暗扣,小心地放下,这才站起身。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在陆书瑾的耳边说道:“你听好,待会儿我从上面往下扔个石头,你就立即动身朝对面跑去,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陆书瑾一听,心里当即咯噔一想,直觉不太妙。
    从方才萧矜的反应看来,这附近应该是有人的,但她现在脚上系了铃铛,一旦动一下就会在这寂静无比的环境中响声突兀,若是再急速奔跑,那声音岂不是能将附近的人全部引来?
    简直就是移动的活靶子。
    但她对上萧矜的眼睛,尽管光线昏暗,但仍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出认真之色,绝不是在闹着玩。
    “听懂了吗?”他又问。
    在陆书瑾的角度去考虑,这个行为相当于百害无一利,但她想起方才萧矜盯着她问的那句“你相信我吗”,便不再考虑其他,只又点了下头。
    萧矜没再说话,手掌按在她的头顶轻拍了两下,而后动身走上石阶,落地没有脚步声,悄无声息地就走了上去。
    陆书瑾面朝着对面的门,心中一抽一抽地紧张起来,屏息等待着萧矜扔下石头。
    片刻后,只听得一声闷响,石头落在了旁边,这就是萧矜所说的信号,她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没有任何犹豫就撒开了腿,朝对面狂奔而去。
    清脆无比的铃铛声犹如利剑刺破夜的宁静,在周围猛然响起,声音尖锐而清晰,在整条巷里回荡。
    夜风迎面扑来,陆书瑾的余光看见有黑影从两边的高墙一晃而现,从她的侧面疾速奔来,手中的利刃散发出寒光。
    身后起了夜风,陆书瑾的恐惧猛烈涌起,后脑生寒,甚至腿都有些软,却还是咬紧了牙克制想要往旁边躲闪的本能冲动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眼看着身侧的黑影眨眼便至。
    就在黑影往她身上扑的一刹那,一支羽箭从后头疾速飞来,破风而至,直直地扎进那人的侧颈中,血液瞬间喷涌,点滴溅在陆书瑾的耳朵上。
    紧接着“嗖嗖”两声,羽箭接二连三飞来,无一落空,全部扎中奔着陆书瑾而去的黑影,有一人在她的斜前方,陆书瑾亲眼看着那锋利无比的羽箭狠狠射中那人的胸膛,当场扎了个对穿,人痛叫一声飞身摔到在地。
    萧矜说,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陆书瑾只听了前半句,慌乱之中她猛然扭头回望。
    就看见皓月当空,南三院的那道大拱门上头站着持弓而立的萧矜,从身后刮来的夜风将他长长的发尾撩着往前飘,一袭银光披于黑衣之上,英姿飒爽。
    他站得笔直,如此显眼,拉满了弓,在陆书瑾回头与他对上视线的一瞬,羽箭破弦而出,疾风而来,正正射中要对陆书瑾下手之人的喉咙。
    陆书瑾只看了这一眼,这画面却狠狠印在了心头,她只感觉到震撼。
    回头时,面前的门猛地被大力撞开,瞬时翻进来七八人,直奔陆书瑾而来。
    正当陆书瑾以为这是来抓她的人时,那七八人却在她周边散开,呈一个保护圈,与两边高墙翻来的人交上了手。
    她脚步没停,一口气跑到了门边,肺里的气已然尽了,大口地喘息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就看见季朔廷从门口探进来半个身子,拽了一把她的手臂,径直将她拉出了门。
    见她安然出门,萧矜这才放下了弓,哼笑一声:“说了不让回头,这么不乖?”
    陆书瑾在门外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急忙对季朔廷道:“萧矜他……”
    话都还没说出来,季朔廷就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先把铃铛取下来。”
    陆书瑾哦了一声,赶忙蹲下把铃铛解开,季朔廷接过去按了一下暗扣,“咔哒”一声这铃铛就又没有响声了。
    身后一人突然开口,“小少爷把信铃给了你,自己一人在宅中恐有危险,我进去寻他。”
    她转头去看,才发现原来方晋也站在旁边,正一脸急色,显然是极担心萧矜的。
    “先别急,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没有信铃他不会冒然进宅。”季朔廷伸手将他拦住:“且先等一等。”
    “他向来不按计划行事。”方晋显然对萧矜不是很信任。
    “那他就活该被砍。”季朔廷说。
    刚说完,萧矜的声音就从头上落下来:“谁活该被砍?”
    三人同时抬头,就看见萧矜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到了墙头上,用手一撑就跳了下来,“一个都不剩了,先走吧,免得让更多的人看见。”
    陆书瑾直愣愣地盯着萧矜看,想着他那句免得让更多人看见是什么意思。
    季朔廷点了点头,说道:“马车停在那边的拐角墙后,你带陆书瑾先走,我和方晋留下来把人处理干净。”
    “叶洵估计是跑了,若是撞上了也把他放走,先不动他。”萧矜一边说一边拉起了陆书瑾的手臂:“你们当心点。”
    他带着陆书瑾往马车的方向去,脚步还挺快,陆书瑾跟得有些跌撞。
    她心中虽有疑问但没问,萧矜也没说话,两人暂时保持着安静。她回头瞧了瞧,季朔廷和方晋也动身得极快,没一会儿那门口就一个人都不剩了。
    走到拐角处,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墙边,马车的壁上挂着灯,周围躺着几个人,血流了一地。
    萧矜脸色一沉,往陆书瑾的肩膀上轻推一把,说了一句:“贴着墙站好。”
    他继续往前走,只间一阵凉风掠过,车帘猛地撩动,几个人飞速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同时朝着萧矜攻来!
    萧矜身形一侧,率先抓住头一个刺客的手臂,使劲一拧,就将那人别得猛转半个身,他收手的同时摸上刺客的头颅,眉间的凶戾一闪而过,只听“咯吧”一声骨头轻响,那刺客哼都没哼一声脖子整个被拧断,被萧矜丢垃圾一般丢在地上。
    头直接扭到了后背,陆书瑾见状吓得瞪大眼睛,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出了一身的冷汗。
    萧矜动手时非常干净简单,多余的招式一点没有,轻巧地避开攻势的同时,能精准拿捏对手的命脉,拧断脖子跟剥核桃似的,悄无声息的动作间,几个刺客皆命丧当场,而萧矜的手却干干净净,滴血不沾。
    陆书瑾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矜,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与平时旷学喝花酒,在课堂上打瞌睡的他判若两人。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萧矜先前打刘全根本就是小打小闹,那些拳头已是极为收敛,真正动起手来,刘全虽然胖得没有脖子,恐怕萧矜也能精准地找到他的颈椎,然后拧断。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两掌之长的小弯刀,将上头裹着的??x?布一圈圈解开,露出锋利的刀刃,开口道:“出来,还藏着干嘛?”
    陆书瑾赶忙往周围张望了一下,就见一人从马车后走了出来,徐步走到光下,笑着说:“萧矜,可算露出你的尾巴来了。”
    来人正是吴成运。
    陆书瑾与吴成运坐了半个月的同桌,只觉得这个人平日里嘴巴啰嗦个不停,好似神神叨叨的,每次都逮着萧矜的事说上半天,提到萧矜的那些事迹就露出惊吓的表情,看起来胆小又嘴碎。
    然而他现在站在萧矜面前,眉目间俱是懒散的笑,半点不落气势。
    两幅面孔。陆书瑾看着面前相对而站的两人,心想这两人也算是半斤八两,一个比一个会装。
    萧矜道:“那怎么不赶紧去跟你主子禀明,还杵在这做什么?”
    “这不得想办法拿出点证据来?”吴成运指尖一翻,两柄匕首就握在手中,说道:“顺道探探你的底。”
    萧矜说:“若丢了命,我可不管。”
    话音一落下,吴成运就应声而动,身影快得几乎看不清楚,两柄利刃一左一右冲着萧矜刺去。
    萧矜身子往后一仰躲过,转动右手的弯刀,往吴成运的脖子上还击,出手皆是奔着要命而去。
    有了武器之后,萧矜的战斗力明显提升,弯刀在他手中灵活无比,偶尔脱手在空中旋出一个弧度来,所触及吴成运的身体之处便会划破衣裳留下伤口来。
    陆书瑾虽不懂武功,但她很快就看出萧矜与吴成运的攻击路数不同。
    萧矜是半攻半守,他虽然招招都直奔要害,但同时也非常注意保护自己,不可下手的攻击就立即回撤,并不强攻。
    但吴成运不同,他是只攻不守,招招狠厉无比,只为杀人而去,完全不在乎自己受伤,他几次在萧矜的身上留下伤口,都被萧矜挑出破绽,回击得更厉害。
    萧矜是正儿八经将门出生,学得都是将士的本领,而吴成运是被培养的暗棋,学得只有杀人的本领。
    陆书瑾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萧矜落了下风,瞪着眼睛不敢眨一下,恍然间就看到萧矜的左肋一刀划过,这刀显然较深,血顿时就溅了出来,陆书瑾捂着嘴一声惊呼。
    同时,萧矜的弯刀一下刺进了吴成运的右胸之处,往里一推就往左胸划去,直奔心口。
    吴成运再是如何只攻不守,也是怕死的,立即抽身往后翻,捂着胸膛奔涌的鲜血龇牙咧嘴对萧矜道:“小子,好大的能耐。”
    他身受重伤,不敢再停留,急忙翻身上墙,飞一般地逃窜了。
    萧矜喘息着,用手背擦了擦方才溅到脸颊上的血,拖出一片的血痕来,眉眼间的凶戾退去,被鲜红的血液一衬,倒有几分妖冶。
    他身形晃了一下,陆书瑾赶紧几步上前,扶助了他的胳膊,低头一看,萧矜的左肋果然伤得不轻,正血流不止,浸得黑衣粘稠一片。
    她心里狠狠一揪,一晚上的惊恐害怕加上现在的心疼,眼底瞬间就蓄满了晶莹液体,颤声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萧矜累极,顺势把胳膊架在陆书瑾的肩膀上,对这些伤像是习以为常,只是说道:“一般知道我这些事的人,都要被灭口。”
    她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抬头看萧矜,眼眶承载不住饱满的泪珠,滑落下来。
    萧矜仿佛真的见不得她哭,都疼得直抽气了,还要笑着逗她:“如若你叫我一声哥哥,那我可暂且留你性命。”
    第36章
    “我是为民,也是为你。”
    萧矜看着眼前的人垂下眼眸, 密长的眼睫毛轻颤着,挂上了些许晶莹,泪滴从白嫩的脸上滑下来。
    她模样也相当狼狈,浑身都是泥土, 洁白的衣裳染了墨迹, 耳朵到脖颈都是血滴, 唯一张脸还算干净。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 又不敢用太大的力道,按在萧矜左肋的伤口上, 似想止血, 但没用一会儿手上就都是温热粘稠的血液,陆书瑾抖得厉害。
    萧矜见她这畏缩的小模样, 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怜惜。
    他先前不觉得自己有错, 将陆书瑾拉入这危险之中也是为了锻炼她,他自小接受的家训便是如此。
    宝剑锋从磨砺出, 男儿郎自当练就在所有危险之中镇定行事, 化险为夷的本事,方能够成就大事。
    一些小磨小难,小伤小痛对男子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如此才能一步步成长起来。
    想是这么想的,但他看到这副模样的陆书瑾,心肠就硬不起来了, 觉得自己做错了, 觉得陆书瑾不该承受这种磨炼,小书呆子被吓坏了。
    他一把抓住陆书瑾颤抖而冰凉的手, 血液在两人掌间黏糊糊的:“无妨, 伤得不重, 你先上马车。”
    说完他轻推了陆书瑾一下,力道压根不重,却差点将她推了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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