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矜无辜道:“先生冤枉,我是真的很认真在听课。”
    “你认真听课便是盯着陆书瑾不放,难不成我的课是写在了他的脸上?”唐学立十分不留情面地揭穿他。
    陆书瑾一听,脸颊立马迅速染上了红色,蔓延向下至耳朵和脖子,在白嫩的肤色上尤其明显,伴着局促不安的神色,相当生动。
    萧矜被揭穿,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只笑得露出白白牙齿,“就看了一眼。”
    “课堂上嬉皮笑脸成何体统!”唐学立手中的戒尺狠狠往桌上敲了一下,发出脆响,“你与陆书瑾上来,将我方才所讲的礼节做给我看!”
    陆书瑾惊得眼皮一跳,这才真的慌张起来。
    她方才在打瞌睡,哪知道唐学立讲的什么礼节?
    但唐学立不是其他夫子,认错便能敷衍,在他的课堂上就必须遵守他的规矩,若是放过任何一个犯错的学生,对他来说都是有损威严的,所??x?以即便陆书瑾方才认错很快,仍是难逃一劫。
    她心生懊恼,责怪自己不该这样大意,方才就是掐紫了大腿也不该打瞌睡的。
    正想着,萧矜已经站起了身,陆书瑾怕又被责怪,便也赶忙跟着站起来,跟在他的后面。
    两人的身量差了一大截,走在前面的昂首阔步,就更显得跟在后面的陆书瑾弱小无依,耷拉着脑袋一副认错悔过的可怜模样。
    座前有一片空旷之地,陆书瑾停下之后扫了一眼,见坐着的学生皆盯着他们二人,一时间更窘迫得手脚不知改怎么摆,便背着唐学立悄悄去看萧矜,想先看他如何演示,再偷偷学来。
    萧矜立马发现了她的意图,装作不知,将双手交叠于身前,躬身弯腰,装模作样地向陆书瑾做揖,头上那顶精致的小玉冠经晨光的润泽,晃了陆书瑾的眼睛。
    她赶忙比葫芦画瓢地学习,腰刚弯下去,就听见萧矜极轻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唐学立的戒尺狠狠敲在桌上,生气的声音传来,“荒唐!你们难不成是在拜堂成亲?”
    她这才惊觉被捉弄,忙直起身慌张抬眼,就见萧矜站在对面,眉眼带着浓郁的笑意,显然这刻意的逗弄让他很高兴。
    陆书瑾心中生气,觉得这个人恶劣极了。
    唐学立凶道:“时揖是礼节之中最为寻常的,你们都还能行错,可见心思皆不在学堂上,过来一人领三板子,回去好好反省!”
    她转身,刚想老老实实认错领罚,却忽而听见萧矜在边上说,“先生,陆书瑾出身寒门,何曾有人教他这些礼节,我方才见他垂头沉思,想必是在琢磨如何行礼,这般好学不该罚板子吧?”
    唐学立黑着脸瞥他一眼,怎能不知他话外之意,问道:“这么说你要替他担错?”
    “我可没有。”萧矜否认得很快,停顿了一下,又道:“实话实说罢了。”
    “过来。”唐学立指着他。
    萧矜走过去,熟练地伸出右手,被当众用戒尺打了五下,声音相当清脆。
    唐学立又对陆书瑾说:“他不能替你担所有。”
    陆书瑾愣愣走过去,伸出左手,掌心很快就挨了戒尺,敲在肉上火辣辣的痛立即袭来。
    她瑟缩着肩膀抖了一下,立马缩回了手蜷缩起手指,用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揉着。
    唐学立收了力道,打得并不算重,疼痛很快褪去,手心只剩下一片麻木。
    但疼痛还是让她的双眸浮起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她怯怯抬眼去看满脸不在乎的萧矜时,脸颊脖子耳朵尖都像泡了热水,烫得厉害。
    第17章
    我不但要帮他,还要让他的脑子彻彻底底清醒
    陆书瑾挨了打,领了罚,剩下的时间里手心都隐隐作痛,不敢再打瞌睡了,却也没法认真听课,一直心神不宁。
    她不是没挨过打。在还小的时候,姨母对她冰冷而刻薄,一旦犯错就会将两只手都打肿而后罚跪。但陆书瑾聪明,她知道犯了错会挨打之后,便不会再犯,十多年的时间里,也就挨过几次手板,每次都很平静。
    不会再有害怕或是伤心之类的任何情绪。
    但现在这会儿她手心里的麻木和热意都让她很难忽视。她更是十分清楚,萧矜恶劣地逗弄她之后又替她承担了两个板子,纯粹是觉得有趣罢了,就像他花银子在玉花馆让所有姑娘喝酒寻乐一样,毫无理由。
    可她仍不能集中精神。
    萧矜也偏头看她几回,但次次都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唐学立像是认真听讲。
    他收回目光,又觉得乏味了。
    下了学,唐学立起身离去,所有学生同时松泛了身体,唉声叹气,交头接耳地谈论着等会儿吃什么或是旁的事。
    没几个人再记着陆书瑾与萧矜方才在课堂上挨板子的事,就算是记着,也只是觉得陆书瑾是被纨绔少爷拖累的那一个。
    陆书瑾坐得双腿麻木,换了个坐姿缓了一会儿后,刚要起身吴成运就偷偷摸摸地过来了。
    “陆兄,你没事吧?”吴成运一边问着,一边朝她的左手看去。
    陆书瑾将左手往后藏了藏,笑道:“没什么事。”
    吴成运对她深表同情,眼睛里的怜惜都要溢出来了,仿佛在他眼里,陆书瑾就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他低声道:“你再忍个几日,萧矜那个纨绔定然不会再甲字堂待太久,很快他自己就受不了回到以前的学堂去的。”
    陆书瑾忙道:“当心祸从口出。”
    虽说吴成运平日里是啰嗦了点,有时候一句话能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问很多遍,还没有眼色,压根看不出来她的敷衍和不想回答,但到底也算是这甲字堂之中关心她的人,她可不想看到吴成运像刘全一样,被萧矜揍得鼻涕眼泪一大把。
    吴成运说完,自己也吓得赶紧捂住嘴回头张望,萧矜已经离开许久,不会听到他方才的话。
    “你等着瞧,”吴成运又小声说道:“萧矜肯定撑不过两日后的测验。”
    陆书瑾休息好了腿,与吴成运结伴,两人一起前往食肆。
    食肆的人多,平日里赶在不早不晚的时候去,连位置都找不到,所以陆书瑾一直都可以等一段时间再去,那时有一批人已经吃完了饭回舍房休息,位子自然就空出来。
    方一进门,就看到了食肆的稀客。
    夏季暑气强烈,食肆又蒸煮着热饭,热得像蒸笼,寻常人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是萧少爷矜贵,自然不愿意忍受这些,是以天热就根本不来食肆。
    许是今日阴雨,凉风阵阵,他倒是在食肆用饭。
    他正听着旁人说话,面上带着轻笑,绾起了袖子露出娇生惯养的白皙肤色和精壮肌理,衣襟被随意地扯开半掩锁骨,还抢了季朔廷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将额边的碎发扇得轻轻飞扬。
    萧矜那一桌坐满了人,周身一圈也空出大片,旁人都绕着走,以至于他们的位置相当显眼,一眼就能看到。
    吴成运瞧见了,因为方才说了萧矜的坏话而心虚,缩着脑袋拉着陆书瑾绕了个圈,赶去打饭的窗口。
    陆书瑾已经连续两日啃饼度日,哪怕她现在看到饼就没什么食欲,但是为了填饱肚子和省钱,她不会任性行事。
    刚摸出铜板要买饼,吴成运就将她拦下,“你怎么还吃饼呢?”
    陆书瑾转头看他,说道:“价廉。”
    “今日吃碗米饭吧。”吴成运道:“我给你出钱。”
    陆书瑾当然是拒绝,并非是她有不受嗟来之食的高洁品质,而是欠了吴成运的人情就要想办法还回去,这一来一回极是麻烦,她不想跟任何人交往过甚。于是婉拒吴成运的好意,买了个饼子走出去。
    萧矜眼力好,打人群里看见了陆书瑾,目光就往那偏了两回,就被季朔廷发现了。
    他转头看去,问道:“听说你跟陆书瑾今日在课堂上挨板子了?”
    “昂,”萧矜答道:“他胆大包天,在唐学立的课上睡觉。”
    “但他只挨了一下,你挨了五下。”季朔廷说,“当真不是你拖累的他?”
    “你也知道,这种书呆子,最受夫子偏爱。”萧矜轻哼一声,目光随着陆书瑾一转,就看到她捧了个饼子离开,于是对身边的人道:“你去那边给我买个饼来。”
    他倒是要尝尝什么好吃的饼子,让这书呆子连吃三日。
    很快饼子就送来,到手的时候还热乎的,萧矜只吃了一口,就把剩下的丢在桌上,嫌弃地撂下两个字,“难吃。”
    萧矜觉得,陆书瑾肯定也是不喜欢吃这个饼子的,因为过了晌午去学堂之后,他发现陆书瑾一边啃着饼一边看书。
    她吃的很慢,但是每一口都咬的很大,白嫩的脸颊变得圆鼓鼓的,每一口都要嚼很久,仿佛难以下咽。
    萧矜落座,将长腿一伸,掏出还没看完的《俏寡妇的二三事》。
    下午的课上,陆书瑾不管是磨墨还是翻书找东西,皆将左手闲置,像是那一板子打痛了不敢再用左手,右手闲下来时还无意识地揉着左掌心。
    萧矜在心里嘲笑这书呆子像个姑娘似的娇嫩,就一板子至于这样?
    下了学之后,陆书瑾连东西都没顾得上吃,匆忙回舍房将银子撞在小书箱之中,然??x?后背着出了学府,直奔去找杨沛儿所说的那位容婆。
    她上门时,容婆正在院中坐着缝衣,见了陆书瑾也笑着招待她。
    所幸容婆是个好商量的热心肠,陆书瑾先是说了自己遇到难处,想要寻求容婆女婿的好友相助,又拿出了一方帕子包的碎银,递给容婆。
    她推脱了两句,终是应下来,本来说着让陆书瑾回去等两日,但她怕时间耽搁久了生变,当即就求容婆现在带她去找女婿。
    容婆见她模样诚恳,说到可怜处像是要落泪,心肠也软当下就应了,锁了门带陆书瑾去找女婿。
    容婆的女婿是个姓赵的男子,面相憨厚,听容婆说了来龙去脉,又收下了那一小包碎银,带陆书瑾去寻他那个在捕房当差的好友。
    不知道是银子好使还是他们心地好,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就在陆书瑾暗松一口气的时候,变故出现了。
    赵大哥进捕房好一会儿才出来,脸色不怎么好看,陆书瑾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太好。
    果然,他一走近就说,“我那兄弟说,这几日城南区突然出现几例无故病死之人,他们都在忙着办案排查,恐没有时间帮你的忙。”
    陆书瑾急了,“只需去城北走一趟就行,不耽误时间的!银子……银子我可以再加些!”
    赵大哥一脸为难,叹口气道:“小兄弟,不是不帮你,只是这几例病死案例非同寻常,城南区的几个捕房从早查到晚,现在就怕是瘟疫,若真是这上头的衙门怪罪下来,他们都要遭殃的,哪有工夫去管别的事,你另想办法吧。”
    陆书瑾不死心,拉下脸又央求了几句,赵大哥却只摇头,最后将那一小包银子还给了她。
    她没有任何办法,只得又背着那些银子回了学府。
    救杨沛儿之事迫在眉睫,陆书瑾一夜难眠,眼底染上一片乌黑,因着皮肤白尤其明显。
    第二日一早,她就去丁字堂找了蒋宿,虽然再一次麻烦他让陆书瑾觉得自己太过厚脸皮,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请他小舅帮忙。
    蒋宿性子爽利,并未在意这些,只问她是否还是因为之前欠银子的事。
    陆书瑾只道:“并非,是我想在玉花馆里捞一个女子。”
    “你要给青楼的姑娘赎身?”蒋宿大吃一惊,伸着脖子左右望望,将陆书瑾拉到一旁小声道:“这种荒唐事萧哥都做不出来,你为何想不开?”
    “此事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还需让我与蒋兄弟的小舅见一面才能详说。”陆书瑾没有说太多。
    蒋宿应了此事,说今晚回去就跟小舅说,成或不成,明日就能给回复。
    陆书瑾也只能先回去等消息,
    若是蒋宿的小舅也帮不了忙,那陆书瑾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救杨沛儿。
    整个上午,她都像蔫了的花似的,垂着头时而忧心地长叹,引得萧矜频频侧目。
    这件事蒋宿还没来得及跟小舅说,倒是在晌午下学来找萧矜的时候,嘴上没把门,先将此事说了出来。
    “他想从玉花馆里赎一个女子?”萧矜亦是惊得睁大眼睛,是真没想到被夫子们偏宠的陆书瑾胆子这样大,还敢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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