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瑶不喜欢下跪,尤其是跪那些皇亲国戚,高官贵胄。可她不知道余天翊同样也是不喜下跪之人,更敏锐的察觉到她那微小的差异。
    能够护心的丹药自然都是挑顶好的药材精心配置,伤胃怎么可能?余天翊只是不想看她拖着刚刚病愈的身体一步三跪两步一磕,稍稍在药里加了一味让人察觉不出的小儿用药,主治胃撑胃胀,积食不化,专为不懂克制食欲的孩童消除胃压。
    残药过口,虽没有余天翊那般擅长,但同样懂药的楚云瑶在吐空胃部后突然反应了过来,然后她就更加想不通他真正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了。这样的做法,若说他是想害她显然不够,可若说是在帮她,那又为什么呢?他们俩素未平生,前无恩怨后无瓜葛,只凭‘医者本分’这四个字,解释起来未免太牵强,而且,他这样的帮法也太过迂回了。
    姜婆看她吐完转身去车厢里取水,楚云瑶则借着这段空余扭头从马腿空隙间看向那三个正相互寒暄的官员。背对她的余天翊让路驰逸挡住一半身形,顾景瑜面朝他们,由于角度的关系也并不能看见她。
    她想起那一次被余天翊掐住脸颊时的感觉,以及他让她可以随意寻死又救下她,如今更是让她有了虚弱的理由……一阵脚步声在她身后出现,正分析答案的楚云瑶立刻颦起眉头回身看向声音来源。
    “谢谢婆婆……”她边说着话边从跪地的姿势挣扎起身,“我、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让婆婆费心了……”
    “刚余大人说你吃的那味药不能蜷胃,许是跪的时间有点儿长挤着了。”姜婆将手里水囊递给她,“漱漱口吧,快些整理,别让大人们等太久。”
    楚云瑶藏起心思,貌似慌忙的快速漱口吐掉,再喝了两口,接着便赶紧整理好沾上尘土的裙布。
    姜婆不好过于关心她,只能默默在心里轻叹,这才刚刚开始,以顾尚书脾性不知还要使出什么手段来取得真相,她这罪也还有的受呢。
    楚云瑶回身绕过车厢遮挡的朝阳面,低头带着更加青透的脸色匆匆快行到原先跪地的位置,不等人反应就‘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伏身磕头,紧张的声音微颤,“民妇失仪,还望大人赎罪……”
    顾景瑜淡淡扫了她一眼,心里却在寻思着如果她是罪魁祸首,那么她该通过什么方式联系上同伙?如果她被同伙背弃,那么她又当如何?如果同伙知道她没死,又将作何反应?所以此次出行他已经提前安排人在暗处跟踪,路驰逸也拍胸脯保证过,在救治的时间段里,有关她的消息没有丝毫走漏,那这几天必然就是关键了。
    “起来回话吧。”顾景瑜难得发了善心,“余院使说你身体虚弱,本官心急案情考虑多有不周,你若再有任何不适一定要与余院使说清楚,只别误了查案进度。”
    余天翊被提两次哪能听不出顾景瑜的意有所指,可他偏偏顶着一张跟顾尚书年龄相当的脸假装听不懂,恭谨拱手道,“下官无能,自当尽心竭力。”
    路驰逸将惊愕都写进眼睛里,他看向余天翊,心想这厮不会是一早撞坏了脑子吧?那楚氏既然已经落在顾尚书掌心里,怎么着也得脱层皮,他在这时候不先避忌着还开腔装糊涂是想如何?这还是他认识的万树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余怀谷吗?疯了?
    已经准备磕头再听话起身的楚云瑶此时的心情并不比路驰逸冷静多少,她没抬头,可乍闪震惊的杏眸若不隐藏的及时怕不是也要追看上去,关键余天翊话里的意思,她是要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无奈地在心里憋下叹息,她可是满香楼里以善解人意为卖点的,这时候装不懂怕是会徒惹事端,但又不能表现的全懂,她现在可是‘朱家贞妇’。
    “民妇没事,还请尚书大人无需多虑,”迅速想通的女人当即把额头压向手背,将本就柔软的声音小心又惶恐的送出,“民妇卑贱,幸得苍天不弃又蒙路大人跟余大人的关照才侥幸偷生,这……已是三世难求了,如今……夫家惨遭横祸,民妇一己之身不过苟且,即便舍了命去亦是甘之如饴。恳求大人为民妇主持公道,至于其他……只要大人需要,民妇愿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我本将心向明月的余天翊第一次尝到了心尖发酸的感觉。五大三粗的路驰逸表情有点儿微妙。疑心病晚期的顾景瑜眨眨眼,她这片‘真心’表的透彻,竟让他一瞬间愿意相信起她的清白。
    有时真的很难说清人与人之间的认识从何而起,也许是一件事,也许是一句话,道听途说做不得数,凭空想象也无根无据,可一个不论人前人后都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却显而易见的给人一种既疏离又孤独的感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真正虚伪冷漠的话,大概率是真清白,剩下一小部分胆怯懦弱,还有更少的部分则是极端的恶。
    赵二那双眼睛趁人不备时一直瞟向楚云瑶,他虽不知道这次案件的具体细节,可在刑部待得时间长了,只知道一点儿情节他就多少都能推敲出大致因果。灭门,仅有她一人得救……心存不良的男人眯起眼,想着案件结束后自己何不好心将她收留?家中妻子早已让他厌烦,若得了她这么个贴心懂事的小娘,那往后的日子何其美哉。
    他越想心思越活,越看越觉满意,越来越把楚云瑶视作囊中物。甚至短短一刻不到,他已经觉得,她个妓女出身的婊子,现在又死了主家,能被他这样有官职在身的男人看中决计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余天翊心里窝了一口气。这么些年他虽说没为谁动过私心,可好歹也不至于让人把送出的好意这么原原本本的又推回来。拒绝的干净也就算了,张口闭口不离朱家,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还没放下自弃的念头。余二那张嘴气人,她这样的态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结果刚想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她是不是早已感觉到了什么才急于撇清关系?
    春心刚刚萌动的男人忽然有点儿不敢去看令自己心动的女人了,还没表明心迹便让人婉拒,陌生的堵闷塞得他胸口难受,还一抽一抽的泛起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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