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您这儿,”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嗤笑道:“在宴会上您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会儿又说什么酸话?”
    屋子里还有其他几位宾客,听了这话俱都笑出声,于夫人也是要笑不笑的,但明显没有阻止的意思。
    冯夫人自诩年纪大,资历深,素来喜欢说教,大家碍于情面,想着男人们同入朝为官,大多能躲就躲,不与她一般见识。
    冯夫人都忘了上回被人这么直接说到脸上是什么时候了。
    她脑海中一声嗡鸣,一张脸迅速涨得通红,“你简直……”
    “简直莫名其妙!”师雁行抢道。
    于公,大家都是四品,我们家小柴身上还有爵位呢,谁怕谁?
    于私,先撩者贱,你都敢在郡主的生日宴上阴阳怪气了,要倒霉也是你先死!
    到底是年轻人,胆子就是大,倒是挺痛快的。听说那位小柴大人便是有一说一的脾性,没想到夫人也不逊色,倒是一对佳偶。
    于夫人在旁边笑了声,“车来了,走,咱们去吃茶。”
    说着,也不理冯夫人,拉着师雁行就走。
    冯夫人被晾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众人笑着散去,不禁又羞又气。
    晚间回家,师雁行把宴会的事情都跟柴擒虎说了,光明正大地打小报告。
    后者一听,冷笑道:“我明白是什么缘故。”
    第193章 【微调】螺蛳
    “那位应该是六公主, 她没有亲兄弟,几年前开始靠拢七皇子。七皇子与她的母妃虽然受宠,却都没有强有力的外家,只能拼命拉拢朝臣, 你猜之前他们选的是谁?”
    柴擒虎边说, 边从盘子里捻出一只螺蛳, 先吸掉螺口丰沛的汁水,再对着用力一嘬, 肥嫩的螺肉便嗖一下到了嘴巴里, 又嫩又弹。
    这个时节的螺蛳很肥,提前买回来吐干净沙, 剪掉尾巴尖儿, 下入各色大料煮了许久, 早就入味,多吃几颗, 手指头都沁透了香。
    再趁热啜一小口微烫的烧酒,嘴巴里顿时像烧着了一条火线, 沿着喉管在五脏六腑间狂蹿。
    不顶饿,吃的就是个趣味。
    “张心,”师雁行也咬了一颗螺蛳肉吃,又立刻推翻了自己的答案, “不对, 张心眼界心气儿都高着呢,必然不会搭理,那么就是张芳。”
    柴擒虎挑挑眉, 拿着牡丹烧蓝的小酒盅跟她轻轻碰了下。
    两人白天都很忙, 他起得又早, 双方基本没有相处的机会,所以格外珍惜晚上睡前这段时间。
    如今天暖了,白昼拉长,晚饭的地位日益凸显,小两口就很喜欢边吃边聊,偶尔喝点小酒助助兴。又说了要紧事,又加深感情,就很好。
    一口烧酒下肚,两人都被辣得斯哈斯哈鼻尖冒汗,嘴巴红艳艳,脸蛋红彤彤,很过瘾。
    正经饭早就吃饱了,这会儿留出两三分肚皮,只对着桌上几个冷热小菜开火。
    除麻辣螺蛳外,另有一碗毛茸茸脆嫩嫩的水煮毛豆,一个各色卤味攒的八宝食盒,花样多、味道好、不充饥,正适合熟人闲聊。
    师雁行捏了一角毛豆在嘴里,滴溜溜咬着豆子玩,软糯香甜,心思逐渐活络起来。
    庆贞帝实在是玩平衡的鬼才,一旦发现一方势大无法压制,有失控的苗头,就会毫不犹豫地剪除。
    那两位皇子公主没有强有力的外家么,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们的母妃才能受宠。
    他们早年找了张芳当外援,而以柴擒虎为首的一干钦差却亲手扳倒了张党,几乎将人家的指望给掀翻了,见面能心平气和才怪!
    不过话说回来,曾经张芳的态度,其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张心的意思,而张心……现在庆贞帝尚且龙精虎猛,正值壮年,老谋深算的张心真的会提前选定某一位皇子吗?
    只怕也是广撒网多捕鱼,愿者上钩。
    至于端阳郡主么……
    一会儿工夫,柴擒虎已经嘬了一大碗螺蛳,空荡荡水淋淋的螺蛳壳堆在一旁,平地起高楼,蔚为壮观。
    “公主本就不受重视,六公主空有野心却并不怎么受宠,而偏偏端阳郡主与她年纪相仿,还不是正经公主,却比她更受陛下器重,心中自然不快。”
    商业经济繁荣必然伴随着民风开放,大禄女子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尤其繁华的大都市,女郎们纵马游街、经营买卖的比比皆是,相当自由。
    而自由必然滋生野心,大禄朝的公主们都不是省油的灯,虽不敢类比古唐,可诸多政局变动中都少不了豪门贵女们的身影。
    六公主与端阳郡主不睦,真的只是单纯的小姑娘们争宠么?
    豪门大家出来的孩子天生就明白权力的好处,眼皮子没那么浅。
    师雁行拿了根卤鸭脖慢慢抠肉吃,“端阳郡主回京,是否也为了制衡那几位羽翼渐丰的公主?”
    柴擒虎嘬螺蛳的动作一顿。
    老实讲,他的心思多放在前朝和外界,还真没想过这个!
    公主不能以女子之身入朝堂,但她们本身就是政治联盟的结果,从生到死,都脱不开那个圈子。
    兄弟、丈夫,都会是天然的盟友,饶是庆贞帝本人和皇子们,也绝不敢完全忽视皇家女郎们的存在。
    她们是母亲,是姐妹,是女儿,却也能随时变成杀人的刀。
    这些年来,前头几位皇子们都渐渐大了,难免对那个位子起心思。
    可公主们就甘心平庸么?
    眼下再不受宠,也是正经的皇家公主,龙椅上坐的是亲爹,总不至于杀了她们,外头更是无人敢欺。
    可若换了兄弟……亲兄弟尚且不敢赌亲情,更何况是异母兄弟?
    所以从前几年起,庆贞帝就在筹备铲除张党,借此敲打一干人心浮动的儿子们。
    那女儿们呢?
    她们干政了,却又没完全干政。
    这个时候,端阳郡主来了。
    区区一个郡主,却享受了超乎一般公主的待遇,在外人看,是庆贞帝重视亲情,宽仁厚道,可落到皇子和公主们眼中,端阳郡主的境遇变化等同于庆贞帝的警告:
    你们一生荣华富贵皆系于我之手,我给,你们就有,不给,就没有。
    而既然我可以给你们,同样的,也能给别人。
    皇子算什么?公主又算什么?一个封号罢了。
    随时都能被取代。
    前段时间柴擒虎不在京中,对端阳郡主的了解确实不多,但现在被师雁行一提醒才发觉,好像自从她入宫后,公主们确实安分不少。
    思及此处,柴擒虎和师雁行下意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拉住对方油乎乎的手,缓缓吐了口气。
    有这些推论在,红眼病的冯夫人完全不值一提。
    这就不是一个层面的斗争!
    不管皇子公主们怎么明争暗斗,他们都坚持一个原则:忠于庆贞帝,服务庆贞帝。
    谁阻止他们“效忠”,谁就是敌人!
    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过去那么多老奸巨猾的前辈们都是死在得陇望蜀的路上,他们自认没有三头六臂,还是不冒险了。
    与其这会儿就巴望着助力新帝登基的从龙之功,还不如琢磨怎么珍惜当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什么时候庆贞帝真没了,他们也该退隐江湖,还折腾什么?
    人嘛,就该见好就收。
    你死赖着不走,却叫新帝的心腹往哪儿搁?
    指望家族长盛不衰那叫贪得无厌,都没好下场。
    至于六公主的敌意,师雁行在心中嗤笑,根本不值一提。
    别的不说,六公主公然在端阳郡主诞辰宴上刁难她请来的客人这一点,就极其愚蠢!
    对,她嫉妒,她愤怒,但忍字头上一把刀,皇家出来的人,这点功力都没有?
    端阳郡主不跟六公主正面对上,为什么?是斗不过吗?
    未必!
    因为端阳郡主知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六公主再不济也是庆贞帝的亲生女儿,她再受宠,也名不正言不顺。
    庆贞帝喜欢的,是懂分寸知进退的端阳郡主,若她当真因此忘了自己的身份,轻狂起来,都不用六公主出手,庆贞帝先就把她按死了。
    若换了师雁行处在六公主的位子上,哪怕胳膊折了,也要往袖子里藏;牙齿掉了,也要往肚子里咽。
    且不说旁的,单看皇帝对柴家父子的器重吧,只要他们别想不开去谋反,连带着下一代的荣华富贵都保住了,你就该对他的家眷和风细雨!
    说得不好听一点,那六公主就是被宠坏的小孩儿,温室里的花朵,自以为身处漩涡,实则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残酷。
    而选择跟她结盟的六皇子……只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估计也够呛!
    三下五除二解除警报之后,师雁行和柴擒虎就默契地不再提那些晦气的人,转而说起日常来。
    后面吃完了离席,秋分带人送进来竹叶煮的皂角水来,专去红油和味道。
    嘬螺蛳就得用手拿才过瘾,吃完了才觉狼狈,指甲缝里都是油,等闲香胰子根本洗不干净。
    师雁行先把手指头往提前收集好的檀香灰里插了插,搓掉,再用皂角水洗,一遍过,连半颗油花都不剩。
    秋分在旁边伺候着,见他们洗完了手才道:“才刚三妹来说,自苦糕的材料都备齐了,明儿一早就能做。”
    离开端阳郡主府上之前,她的心腹宫女来给师雁行传了话,说还想弄一个什么金莲自苦糕,明儿佛诞日带进宫去。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庆贞帝宠爱端阳郡主做不得假,而端阳郡主也一直竭尽所能回报一二。
    单纯从尽孝心这点来看,端阳郡主确实做得比大部分皇子公主还好。
    师雁行应了,又让三妹进来,亲自吩咐了一回。
    “我看过了,那尖头瓜的种子实在有限,明儿起,保准好些人想要,你不要随意应承,只说昨儿就已经订完了。”
    那海商崔瀚带回来的可可果看着虽多,可能用的种子相当有限,做出来的巧克力就更少了,之前练习时,师雁行都没舍得做巧克力蛋糕。
    就照今天端阳郡主生辰宴上的用的蛋糕胚个头来看,顶了天做十个,根本不够分的。
    既然不够分的,干脆就按照品级来,端阳郡主是师家好味在皇亲国戚圈子里的最佳代言人,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她。
    硕亲王与柴擒虎交好,一直以来没少帮了自家忙,俨然是半座靠山,甭管他稀罕不稀罕,也得有人家一份,还得是大个儿的。
    留几份自己和师门众人尝鲜,剩下的,只做最小号,有头有脸的贵客才能给,最好还要主动上门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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