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圣宠的力量。
    帝王喜爱看不见,摸不着,但确确实实存在,能随时随地化为实质,叫人受用不尽。
    另外,师雁行走后不久,郑平安夫妻就在沥州正式买了宅子住下,如今两边往来密切,柳芬隔三差五就带着有吉去找江茴玩耍,不似从前枯燥。
    鱼阵对这个小弟弟颇为喜爱,同来的信中用了好大篇幅描写。
    “……可胖,胳膊腿儿一截一截,只是胆小,那日午睡放了个屁,就把自己吓醒了,哭了许久,我们都笑话他……
    二婶儿说要请胡画师为有吉做光屁股画,来日他成婚,便将这些都交给儿媳妇,我觉得挺好……”
    师雁行笑了一回,“嗯,是亲生的!”
    粗粗算来,师雁行来京城已有月余,鱼阵从未和她分开这么久,小姑娘读书渐多,笔力见长,情感流露时格外顺畅,洋洋洒洒写了许多页信纸。
    师雁行大事小事从不瞒她,要跟柴擒虎定亲的消息也经由江茴转达,小姑娘之前对柴擒虎印象颇佳,可那是作为陌生大哥哥而言。如今骤然得知要变成自家姐夫,自此同姐姐日夜相伴,不免忐忑忧惧起来。
    她自来早慧,又眼见郑如意和郑平安嫡亲兄弟俩各自成家后,远不如自己和姐姐亲厚,也不管自己没出生前人家兄弟是如何相处的,不免思绪发散,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心思细腻,也不明着说,只别别扭扭道:“若他日成亲,姐姐千万别不要我……”
    末了只一句,“姐姐,我很好,只是想你了。”
    差点把师雁行的眼泪惹出来。
    哎,这就是千里之外被人牵挂的感觉呀!
    因柴父如今在甘肃任职,较沥州远甚,故而师雁行的家书后发先至,他们的却还未有音讯。
    庚帖迟迟不到,便没法去请人合,自然也就定不下来良辰吉日,柴擒虎望眼欲穿。
    不过裴远山对《易经》颇有心得,粗通相面,之前已替两个弟子看过,说必是天作之合。
    柴擒虎大喜过望,虽家书未至,也已在暗中搜罗起纳吉所需的大雁来。
    大雁乃忠贞之鸟,古往今来婚姻大事上总少不了它们的身影。
    奈何京城一带人声喧杂,纵然曾有大雁,这些年也早被吓跑了,柴擒虎寻了数日,竟是空手而回。
    可巧硕亲王又约他去斗羊做耍,柴擒虎灵机一动,就将这事说了出来。
    硕亲王听罢哈哈大笑,“你小子好事将近,竟不同我说,着实不够意思。区区大雁而已,这有何难?我在城外有几个庄子,养了许多花鹿、仙鹤、野鸭子,大雁也有几对,你若要时,自去挑便是,值什么?”
    他虽是亲王之尊,但生性不拘小节,也不看重钱财,倒颇有些江湖义气。
    嗨,反正花的都是皇兄的钱嘛!
    柴擒虎听了,喜不自胜,连连作揖道谢。
    硕亲王很喜欢这种为人解围的感觉,也是欢喜,又摸着下巴替他瞎操心。
    “自古女子没有不爱俏的,寻常礼品俗了些,我那里还有孔雀,滋味儿倒也罢了,还不如乌鸡,只一身羽毛焕彩辉煌,十分美丽,你也捉几只去养着,干看也好,拔了毛做羽钗也不错。”
    柴擒虎:“……多谢王爷厚爱。”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那孔雀本来就不是养了吃的?
    因说到女子,硕亲王着实讲了一回,又捏着柴擒虎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瞧着混张不羁,颇有我的风采,谁承想竟是个情种!”
    不等柴擒虎答,他竟又点了点头,言辞唏嘘道:“弱水三千,也不过尔尔,竟是你们的福气。”
    柴擒虎见了,若有所思。
    天家连亲情都是奢望,更不要说男女情爱,不过据说硕亲王与王妃感情很是不错,膝下有两女一子。虽有两侧妃,却又只有庶女,并无庶子出世,不晓得是巧合还是旁的。
    有所得必有所失,世事如此。
    可话又说回来,人家是天生的龙子龙孙,哪怕混吃等死也脱不开一生富贵尊荣,自己算什么?一点功名利禄还要使出浑身解数去博,恨不得押上身家性命,哪儿来的资格和脸面觉得人家惨淡?
    这就好比街头乞讨的同情楼上吃肉的,多大脸呐!
    这么想着,柴擒虎差点被自己逗乐了。
    硕亲王怔了几息,马上回神,又吆喝着去斗羊。
    只是近来并无新对手,也无好羊,就有些兴致缺缺。
    可巧听旁人议论,说是城里近来又添了那些新去处,便也抄着袖子过去插嘴。
    众人知他私下没有架子,也乐得上前凑趣,越发将听到的看到的搜刮了说出来逗他老人家开心。
    说到玩乐做耍,左不过那些套路,唱戏听曲儿之流的都玩腻了,硕亲王心不在焉听了半日,冷不丁漏了个熟人名字入耳,“李秋?”
    他皱眉想了一回, “这人谁来着?”
    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柴擒虎也跟着看过去,就见说话那人笑道:“王爷贵人事忙,哪里记得这些?他便是张芳张大人的小舅子,前几年下江南来着。”
    硕亲王便做恍然大悟状,脑袋稍显夸张地后仰,砸吧下嘴儿,“江南芳华似锦烟雨朦胧,又多美人风流,怎么又回来了?”
    旁边的柴擒虎看了只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一味憋着。
    他就不信这些事硕亲王都不知道。
    那人点头,“是呢。”
    说着,又凑近了低声调笑道:“说是吃不得苦,耐不得劳,外头混不下去了,哭着回来的。”
    话音刚落,众人便都低低哄笑起来。
    没人瞧得上李秋,干什么什么不行,可又没人不羡慕李秋。
    谁让人家有个好姐姐呢!
    硕亲王跟着笑了一场,“那你们说的什么酒楼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便将李秋闹着要开酒楼的事说开了。
    “还没开张呢,便广下名帖,哎呦呦,好不热闹!”
    李秋以前根本没做过吃食生意,更不懂的经营酒楼,说是买卖,又直接让高老板把酒楼内外保持原貌,还不许前任租客搬走桌椅等物,又让那些掌勺、跑堂的留下……
    一通操作下来,竟是几乎什么都没变,只换了个主人,所以才能在短短半月内重新开张。
    硕亲王与众人说笑一番,临走时又将腰间荷包解了,把里面金银锞子系数散于众人,熟练地做了一回散财老童子。
    之后便不再言语,倒背着手同柴擒虎一并出来。
    走了几步,吩咐家下人,“今儿有几头羊不错,买下来烤了。”
    仆人应了,小跑着去办,硕亲王乐呵呵扭头对柴擒虎道:“他们说的怪有趣,改日你也陪本王去凑凑热闹。”
    说的是李秋酒楼的事。
    柴擒虎为难道:“下官倒是想,可还要去衙门呢。”
    十日一休沐,未必赶得上。
    况且这种事情,他能少搀和就少掺和,往台前走太频繁容易露马脚。
    硕亲王啧了声,有些遗憾,“那也罢了,本王自己去。”
    走出去几步又瞅着柴擒虎可惜道:“瞧瞧,早考中了也无甚好处,整日不得安宁。”
    柴擒虎:“……这话您可别给陛下听见。”
    庆贞帝巴不得普天之下皆俊杰,是个人刚出娘胎就能为君父分忧了,这位倒好,还嫌他中进士早了,没空玩乐。
    硕亲王笑得猖狂,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老无赖。
    柴擒虎陪笑一回,在下个岔路口道别,亲目送硕亲王远去方罢。
    如今的硕亲王瞧着老顽童似的不务正业,可再往前推几十年,都是龙子龙孙,一样的出身,未必没有夺位之心。
    但随着当年那一跪,硕亲王也就死心了,开始老老实实做他的纨绔。
    庆贞帝待他不薄,一应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惹是生非也护着,便是亲兄弟也要退一射之地。
    偶尔硕亲王自己也想,其实没上位也挺好。
    就好比现在,自己平日混吃等死,偶尔良心发现做点正事了,百姓们念好,朝臣们欣慰,夸他是个贤王,恨不得立刻去太庙告慰祖先。
    而反观皇兄,每日累死累活,外人看了就……这不应该的吗?!
    这么想想,当皇帝也挺惨。
    回去后柴擒虎把硕亲王可能去酒楼凑热闹的事同师雁行说了。
    “他惯好如此,常做寻常富家翁打扮各处微服私访,等闲人未必认得出。”
    硕亲王爱与人亲近也有限,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与他相熟的也多是达官显贵公侯子弟,偶尔平民百姓几年见一回,也不敢细看模样,过段时间也就忘了。
    师雁行了然,转头就去找了高老板。
    高老板还以为她是来催促的,便苦哈哈道:“实不相瞒,师掌柜,我近来虽没有银子入账,却着实忙得脚不沾地,那堂兄在外收账,要到月底方回……不过你放心,我既与你作保,便不会教你放空。”
    师雁行见才短短十多日不见,他就两只眼睛下面乌青,人都瘦了一圈,显然折磨非常,也是同情。
    “高老板误会了,今儿我来,是有别的事。”
    怕漏了风声,师雁行没说死,只隐晦表示李秋的事闹得不小,开业当日可能有贵人混迹其中,若要伸冤,便是那日了。
    高老板一听,心跳如擂鼓,憋了半日还是支吾道:“这……”
    他本也不是忌惮一个李秋,那算什么玩意儿?若张阁老不倒,图一时痛快有什么用!
    来日对方报复起来,别说一座酒楼,就是倾家荡产也未可知。
    自古无利不起早,这事儿若自己做了,结果如何暂且不论,这位藏在暗处的小师掌柜却不会受半点影响……
    思及此处,高老板忍不住瞅了师雁行一眼,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报复心竟极强。
    消息如此灵通,只怕也有门路,怪道敢上来就在这里开酒楼呢。
    师雁行知道他的顾虑,也看出他心中所想,并不戳破,亦不勉强。
    “当然,我只是一说,高老板也只是一听,是非好歹的,您自己看着办就是。出了这门,咱们谁都没说过这茬。”
    确实,她怂恿高老板上,有自私的成分,一是为了报之前受的闷气,二来也是防患于未然,若此时不给李秋一点教训,来日他得寸进尺,自己的买卖未必不受影响。
    但高老板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甚至可以说,他的好处才是最大的。
    但师雁行太知道李秋这种人了,属于从不领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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