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边小衙门的头领姜威和郑平安办差归来,都被秋天的毒日头晒得大汗淋漓,进门就要找茶吃。
    “呦,这什么味儿?”
    郑平安鼻子灵,才进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酸爽,竟让胸腔里的烦闷消散许多。
    这几日太阳尤其毒辣,空气分外干灼,好些人都上了秋燥,口舌生泡食欲不振,郑平安亦不例外。
    偏今天有个大娘来报案,说是邻居家打死了她的猫,嚷嚷着要他们抓人来给猫抵命。
    姜威无法,只得带着郑平安走了一趟。
    那邻居如何肯认?况且人给猫抵命,实为亘古奇谈,委实不可为。
    少不得双方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也没个结果,令他们心里越加烦躁。
    原本一点儿吃午饭的食欲都没了,可没想到,被这酸香一激,肚内竟好像又饿了似的。
    郑平安凑过去细细一闻,眉毛一挑,呦,不正是昨儿的酸菜蛋饺那味儿?
    那尖嘴猴腮的衙役就笑,“还不是那边卖大碗菜的小丫头,送卤肉时顺带着又多了一样什么酸菜,还有新鲜卤味的,让我们尝尝。”
    郑平安深知他为人小气,以前还经常去酒楼饭馆吃喝,说是一月一结账,可到了月底,却未必人人敢来要钱。
    那老杜也不主动给,非但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
    一听又是大碗菜摊子上的,就担心他又做那等见不得人的行径。
    正想着,那边洗脸的姜威眉头一皱,沉声道:“小门小户做点小本买卖不容易,老杜,你可别犯浑。”
    老杜大呼冤枉。
    “真不是我要的,她非要给呢,口口声声说是给咱们尝鲜,叫咱们点评。”
    另一个在场的衙役点头,“是呢,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在场众人中数郑平安和师雁行打交道最多,知道她年纪虽小,主意却不少,怕不是个狐狸崽子托生的。如今听几个同僚都这么说,便知今天是冤枉老杜了。
    “罢了,头儿,”郑平安难得出来打圆场,“这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况且又不是日日都有,下不为例吧。咱们若觉得过意不去,日常多照顾照顾生意,叫她们不受人欺负也就是了。”
    他知道姜威为人正直,就是有点太正直了,所以才被人排挤到这镇上。
    私下里他和老爹说起此人也是唏嘘又遗憾,故而也不愿意眼睁睁看他再跟周围的人交恶,才有此一言。
    见郑平安都这么说,姜威倒也罢了。
    “来来来,头儿和小官人也辛苦了,难为人家小娘子一番心意,咱们怎好辜负?还是趁热吃了的是正经!”
    “就是就是,来来来都坐!”
    便有两个圆滑些的衙役跳出来说笑,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姜威带头坐下,其余五人也都分主次落座,果然一手炊饼,一手去夹酸菜炖粉条。
    师雁行在家演练几回,连同出锅赶路的时间都算在一起,火候把握得极好,到他们这会儿吃到嘴里了,酸菜竟还有几分清脆。
    干锅煸炒过的猪肉片最是香浓,边缘微微卷曲的焦香胜过一切。
    原本他们桌上还有一份卤肉,这大的秋日晌午吃这些荤腥,本有些不适,谁知那酸菜竟如此生猛,一口下去,好像一柄打磨千日的利剑,势如破竹,瞬间冲破连日来的憋闷,令人口内为之一清,头脑为之一振。
    连姜威这最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也不禁津液四溢,暗暗赞了声好。
    郑平安早就吃过酸菜,并不吭声,却趁着大家争抢的功夫,先去夹腐竹。
    哼哼,之前家里宴请县学的人,偏他不得空陪客,捞不着吃新鲜的!
    直到此时此刻,那凉拌腐竹的味儿还回荡在脑海中呢。酸酸辣辣,嘶溜~
    今儿的这份虽不是凉拌的,可卤肉都那样好吃,卤腐竹能难吃到哪儿去?
    一入口,郑平安就知道自己取舍对了。
    那腐竹本身就滋味独特,又在满是油脂和香料的卤汁中泡透了,浸满汁水,简直……简直比肉还好吃啊!
    嘿嘿,爹啊爹,你单知道这叫腐竹,可晓得它不止一种吃法?
    郑平安不动声色连吃三口,这才去夹酸菜猪肉炖粉条。
    嗯,那粉条吸饱了咸酸的汤汁,极有滋味,竟不比正菜差多少了!
    只是这菜的模样着实有几分狂野,哪怕精心烹饪,看着也有些乱糟糟的,不大成体统。
    郑平安瞬间明白为啥宴会当日师雁行选择做酸菜蛋饺,而不是这个了。
    好看嘛!
    另一边。
    师雁行就发现吧,去了郑家一趟,简直就跟镀金归来似的,一干老食客们各种打听推崇之余,竟又引来许多新客,都是冲着“郑大官人”的金字招牌来的。
    原本有些百姓自恃身份,很瞧不大上这街头小摊,可前几日见她们忽然消失,禁不住略一打听,了不得!
    乖乖,那可是郑家啊!
    郑家那样有钱的人家都吃她们做的,说明啥?
    好吃啊!
    干饭先锋老张活像移动的托儿,站在街边一行吃,一行向往来驻足的百姓介绍,“好吃,真是好吃,前几天她们不在,我宁肯自带干粮都不去别家买!”
    别家:“……”
    我谢谢你啊!
    江茴失笑,见那酸菜猪肉炖粉条的大菜桶见底,凑不出一份来,索性招呼老张过来,将剩下的都给了他。
    老张美得见牙不见眼,“这个确实好吃,酸溜溜的,却又不像醋的味儿。”
    今天除了给小衙门的卤肉外,师雁行还额外准备了两斤,本以为足够的,不曾想她低估了“名人效应”,没过饭点呢,竟就没了!
    有新来的客人嘀咕道:“巴巴儿来的,咋就不多弄点?”
    师雁行笑道:“真不好意思,都是大家关照……不过咱们也不敢弄太多,都是当天做了当天吃,宁肯不够也不敢剩下,入口的东西嘛,还得新鲜的。”
    几个新客闻言点头,“这话倒是。”
    若每次来都看见剩一堆,他们还不敢买呢。
    “小娘子,明儿做多些吧,”有个扑了空的女人央道,“我家住得远,难得过来趟。”
    此言一出,顿时又有人说要。
    师雁行大略统计了下,决定明天再做多一斤看看。
    乖乖,郑家的招牌还真好使。
    “呦,买卖不错嘛。”
    正说着,郑平安就溜溜达达过来,见状揶揄道。
    “托您的福,”江茴笑道,“您喝水不喝?”
    郑平安摆摆手,“才喝了一肚子出来,不必忙。对了,今儿那卤的腐竹好吃,明天能不能单独做一份?”
    “还是小胡管事来取?”师雁行点头应下。
    “不是,送我家去。”郑平安道。
    “你家?”师雁行茫然,那不就是郑家吗?
    稍后听了郑平安解释才知道,原来他在青山镇上还有一座院子,偶尔遇到天气不好就暂时不回县里本家。
    “有福那丫头闹着要来找我住,嚷嚷着非想吃什么你做的蛋饺……又不知怎么说动了有寿那小子。”
    说这话时,郑平安都有点无奈。
    郑家现在就有寿和有福两个小的,宠得很,只要要求不过分,家里人就不会反对。
    郑平安平时看着有点玩世不恭,可其实很靠谱,有他在这边照应,郑如意夫妻也放心。
    甚至两口子还挺期待把崽子们送出去:
    精力太旺盛了,猫嫌狗厌的,整天吵吵得脑瓜子疼。
    来就来吧,反正青山镇这边也住得下。
    况且俩小家伙也过了要喝奶的年纪,又有丫头小厮跟着,也不怕出什么事。
    只是有福那丫头吃酸菜蛋饺的愿望怕是要落空。
    现做的才好吃嘛。
    师雁行听完,半晌无言。
    啊,这该死的金钱的气息!
    曾经她也是这样处处是家,然而现在……处处卖菜!
    “隔着这么老远,你为什么不在县城做衙役?”师雁行终于问出这个很早就想问的问题。
    郑平安摸摸鼻子,非常诚恳地说:“为了能跑马。”
    师雁行:“……就这?”
    郑平安惊讶,“这还不够?!”
    师雁行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县城那么大,就容不下你这一匹马吗?你每天早晚出城跑呗!”
    “那怎么能一样?”郑平安正色道,“那不成了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了吗?”
    可来镇上上衙就不一样了,我这是正经干活呢!每日奔波,多么辛苦,多么勤快!
    师雁行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呵!
    这不就是开着宝马捡破烂?
    就郑小官人自己每月挣得这俩钱,估计还养不起那匹马呢。
    第26章 油豆腐
    江茴正收摊, 忽听身边的师雁行来了句,“哎,小孩儿,看出名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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