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少时生的有些像,如今早就不像了,你倒是眼尖,竟还能看出。”
    裴时行轻笑道:
    “再怎么变也总归是同一个人,那殿下四年前便与我相识,可有觉得我换了个人?”
    这男人又要计较他们相识四年才成就一段良缘,且还想趁机探探她旧年时对他的印象如何。
    不过长公主此刻愿意逗哄他:
    “裴郎既是我的郎君,那自然是一日比一日俊美,这才被本宫看入眼的。”
    说起这个,裴时行也逗问她:
    “哦?那长秋宫那日,殿下也是因了我的俊美才看上我的吗?”
    周家仆子的状子里记述了他二人中的药乃是不同种类。
    裴时行彼时神智半昏,却分明望见元承晚立在他身前,乌发红唇都被揉乱,那双柔润的眼却盈盈如水,脉脉地望住他。
    只一眼便叫男人将残余的神智燃作灰烬。
    可他此刻亦是好奇,长秋宫那日,小公主眼中的他,又该是何模样。
    却不料那人蓦然地沉默下去。
    接着自己怀中一轻。
    她正手脚并用,欲要遁走。
    裴时行在这沉默中渐渐察觉了不对味。
    男人的大掌轻而易举扣住那正心虚逃跑的女子。她方才自他怀中爬出来,眼下却被裴时行扣住脚踝,不得动弹。
    长公主回眸相视,讨好巧笑,无端露出几分媚意。
    可裴时行却不愿听她花言巧语。
    他冷冷逼问:“晚晚,你当时其实并没有认出那人是我,对不对?”
    长公主只好继续沉默下去。
    她当时只觉浑身都好似被放入火炉炙烤,好不容易寻到一片冷玉般的肌肤,隐隐约约知晓,那是个男子。
    且还是个摸上去手感不错的男子。
    当真是巧极了。
    那男子竟是裴时行。
    “元承晚!”
    裴时行觉得自己又要被她气得升天,一命呜呼。
    可就算要被气死也该带上这没心肝的女子一同去见阎王。
    墨色一点点沉入天际,终究无人为这间逐渐被夜幕笼罩的暖阁燃灯。
    暖阁的隔扇门闭的死死,却仍自门缝间泄出了一道裂帛声。
    而后是一声难言的闷哼。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落雪声渐急,元承晚在一片沉浮的海里煎熬了许久,欲要回身去哀求裴时行。
    她膝头疼痛,手腕也撑得疼,快要跪不住了。
    可惜话未出口便再难发声,唯有蓬乱云鬓间泠泠乱响打在一处的金钗步摇声越来越急,越来越促。
    不知何时才能止息。
    这漫长一夜,两个人都似在海里翻涌,只是裴时行那一片是醋海。
    可翌日上京城街头巷尾却议论着另一件新鲜事体。
    道是三日之前,陇上的汉阳郡生了暴.乱。
    起因是盐价过高,郡下普通黎庶几乎无盐可食。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出京
    这样的事自然也在当日的早朝上被皇帝特地挑了出来。
    元承绎言语间大加痛骂, 一并催问了主持修法的官员,怒及深处时扬手便摔了天目瓷盏。
    死寂肃穆的朝堂因了这碎盏声哗啦啦跪倒一片。
    裴时行也漫不经心地跟随着左右同僚缓缓撩裾跪了下去,只是面上表情淡然, 并无多少讶然或震恐。
    他约莫猜出了皇帝的意图。
    这日的早朝自然也就在皇帝更甚往日的震怒中草草结束。
    散朝时,大内官特意守在正仪殿玉阶之下, 笑眯眯请了裴御史留步。
    裴时行了然地顿住脚。
    是元承绎要宣见他。
    他跟着李德海行过宫道, 沿途风雪漫卷,朱砂宫墙与御史的袍裾几乎融为一色,却又淹没于飘霰之中。
    直至到了立政殿前,大内官饶有分寸地止了步,躬身抬腕, 是请裴时行单独入殿的意思。
    殿内一早便燃起了地龙, 温暖的空气充盈满殿,将人周身都烘的暖融融的。
    只是帝王沉如水的面色并未因为这暖意而融化几分。
    元承绎倚在龙座上, 仍在不住地掐按着眉心。
    裴时行瞥去一眼, 并不先开口,只拱了个礼沉默以待。
    皇帝的确觉得头痛, 但这痛意不在于方才故作的震怒姿态, 一大半俱都来自谢韫。
    他实在不知皇后如今心内所想, 甚至夜眠之时, 哪怕两个人睡在一处他亦不得安心。
    “含光, ”终究是皇帝先开了口,“今日的陇上之事,朕属意你去解决。”
    “臣领旨。”
    裴时行话声简洁便受下旨意, 复又抬起明锐的眸:
    “只是陛下, 臣斗胆一问, 这动乱是陛下的手笔, 对否?”
    皇帝目中果然流露出浓厚的欣赏之色:“果不愧是含光,料事如神。”
    这的确是元承绎授意了皇城卫,伪装作当地百姓闹出来的动乱。
    裴时行垂了睫。
    前次陇上账簿之事不过潦草结案,那批在七夕夜伪作宣阗人的刺客也至死都审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为首之人是不肯开口,其余人倒或许是当真不知。
    只是这群人已然受不住刑,一个个死去了。
    “陇上之事既已终结,朝廷再无理由明目派遣臣使前去探查询疑。”
    所以先在表面上接受地方自查的结果,然后再动用自己的手在陇上掀出乱局。
    这下地方治理不力,扰害百姓,朝廷便有了不得不再查下去的由头,派遣京官声势浩大地入地方巡查接管亦有了绝佳的借口。
    并且可以因为官府有取利肥己之嫌,由朝廷去一举调用全道兵员人马之力,陇上官员还得顺从,为的是自证清白。
    “陛下深谋远虑,臣等自愧不已。”
    元承绎素来不爱听裴时行同他讲这些虚话,摆手道:
    “含光,朕能相信倚重的人没几个,但最为亲近的人,一定是你。”
    “陛下要臣何时启程?”
    裴时行亦对此早有准备,只是元承绎此番动作太急,倒比他预料的时机早了许多,故而他少不得要再问一声。
    “后日。”
    元承绎薄唇清晰吐出这两个字。
    复又渐渐笑开道:
    “含光,陇上的盐铁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朕要你查的清清楚楚。如今已是年尾,一月后便是元旦大朝了,朕那两个好兄弟也要入京。
    “能不能放他们回去,就看你了。”
    裴时行知晓了皇帝的意图。
    先帝的两个庶子先后受封吴王、赵王,而后为了显示新帝的优容,也为了安抚老臣,元承绎甫一登基便将他们遣入了各自的属地就封。
    算一算年纪,他们竟也是和小公主差不多年岁的,如今也是将要及笄的大人了。
    “臣听命。”
    裴时行结束和皇帝的密谈方才去上值,待天晚归家之时,长公主午睡方起。
    都赖他昨夜的粗鲁无度,她今日一整日都是晕晕沉沉的,好不容易强撑着用了飨食,便又独自一人窝在被衾里。
    此刻再睁眼,殿中已渐次点燃灯火,四角的金雀平足灯架沉默地捧出柔软温暖的光晕,辉光映亮一室。
    裴时行在火边烘干了一身寒意,入得殿中时,恰见元承晚独自一人坐在榻边,如瀑青丝未挽,密密倾泻了满背,遮至腰际。
    她侧对着他,玉指握着一个瓷瓶,正小心地自其中挖了膏子,用药匙一点点在膝上摊抹匀开,清润的眸子一眨不眨。
    还不时娇气地撅起嘴,轻轻吹气。
    这副模样实在可怜动人,裴时行霎时被定身原地,心头当真是心疼又好笑。
    明明昨夜并没跪多久,且她膝下是至柔软不过的丝被。
    偏偏夜阑之时,小公主泪汪汪骂了他千百遍,示与他看的一双玉臂正疼的打颤,腕子更是在昨夜便撑的要折了,连膝头细白的肌肤也被磨红。
    可这终究是他做下的孽,怪不得她娇气。
    裴时行三两下挽起袖子,上前柔声哄道:“狸狸,莫生气,我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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