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男女主没见面
    元承晚一张芙蓉面上琼鼻泛红, 热泪未晞,犹如带雨梨花。
    她着意保持着这样一副动容感怀的模样,心却渐渐冷下来。
    长公主忆起昔年。
    彼时她年不过十二, 杨氏日渐按捺不住野心,已有意替她与武将世家缔结姻缘。
    她那时尚不及此时身量, 在那场暗有用心的宴会里望着席间早已加冠的章安侯世子。
    筋肉虬结, 状貌粗野凶悍,魁梧似一座山。
    一时竟觉心下无波。
    她是下了决心的。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婚姻为饵,以身荐入朱门枕席,替皇兄继续筹谋探听。
    可这终究只是她一心里的愿望,未有成真。
    皇兄却确确实实因不忍她嫁, 提前发动了肃章门宫变, 兵戈见血,直逼君父退位, 落得个衣冠枭獍的戾名。
    枭也, 食母之恶鸟;獍也,长大而食其父。
    被血水洗刷过的紫宫尚且处于震荡, 众人终日惶惶不可安, 为了安抚朝臣, 新帝并未能一举肃清朝中余殃。
    甚至为抚人心, 优容了旧时臣子, 册封了先帝的两位庶子。
    她是亲眼目睹皇兄初登基时,如何受天下学子文士檄文攻讦,背负骂名。
    而后又是如何焚膏继晷, 于受人钳制之中艰难破局。
    彼时心中感念之情, 简直恨不能沾襟而涕下。
    可惜终究不是旧时。
    元承晚只恨自己此刻的敏锐, 恨自己为何要看的这般清爽。
    皇兄今日宣诏, 尽吐一番肺腑之言,确然有怜她之意。
    可她以为,更多的当是缘了裴时行之故。
    裴时行此举不仅是将他们兄妹二人的少时情谊摆作筹码,甚至还不惜以自身加码。
    他既以晋阳长公主的驸马之口为她诉苦,又怜她惶怯之状,便已是在向皇兄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偏偏他的身份却不止长公主驸马这一重。
    是以,他的怜惜便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甚至让君王都不禁要在心头掂量过。
    他是以臣子、裴氏子与驸马的三重身份向皇帝求一诺。要的,是让皇帝赐下一道能定她心、免她惧的承诺。
    他酬答君王的意为真,可是爱她怜她,维护妻子的意更为真。
    所幸裴时行并未看错。
    皇兄既知裴时行的意图,却也能不愠不怒,偿其所求,如其所愿。
    这一道密诏,系下的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平衡,亦是此朝此代的平衡。
    天家温情之下,总有这般那般的无奈和机心。
    皇兄这一问,问的是她的态度;却也在问,她究竟愿不愿意承裴时行之情,承君王之恩,受下这一诏。
    从而将如今的局面继续维系下去。
    长公主心中千回百转,终于微微一笑:“皇兄多虑,臣妹对驸马并无不满。”
    如今新政在即,她又怎能为了一己的喜怒好恶左右时局,动摇君臣国本。
    更令天下百姓无端蒙受上位者的私情私欲所招致的无穷祸患。
    更何况——
    “驸马他很好,臣妹愿同他继续走下去。”
    裴时行的确是个不好不坏,能令人勉强看得过眼的男子。若对象是他,元承晚自问,其实她并非全然抗拒。
    皇帝面上笑意不变,语气却愈发真挚柔软下来:
    “狸狸的确担得起晋阳之号,布散德泽,千岁峥嵘,乃大周之明珠。
    “但如今你是天下人都沐其光华的明珠,却也是哥哥自小便牵在手中的小丫头。”
    他终于吐出萦绕于心底的真挚话语:
    “皇兄曾与你说,若有一日你生悔,皇兄会支持你。”
    他叹口气道:“那是真话,亦是皇兄予你的承诺。此事无关身份地位,是自家兄长能对妹妹许下的底气,此生亦不改。”
    至此,元承晚周身松懈下来。
    好似幼时于上书房进学,她既爱且惧桑仲玉,便要于课前战战兢兢独自预备良久,不过也幸好苦心未白费。
    她终究作出了令夫子满意的答案。
    “狸狸都知晓的,皇兄不必担心。”
    她粉面泪痕适时地干枯,经窗牖间透进的柔风一吹,硬硬地皴在面上。
    仿佛被缚住一层假面。
    “皇兄今日所言,狸狸万分感动,永世不敢忘。”
    长公主话音娇柔,仿佛旧年于春风花林里策马扬鞭的小女郎,桃腮粉面,意气高昂。
    郊东郊西踏春色,醉舞淋浪花插额。
    如今却作孤鸿影。
    其实如今也已经是很好很好,她炊金馔玉,绮罗加身,享膏粱锦绣,受天下奉养。
    亦能于皇家真假交织的笑面里咂摸出片刻真情,填入自己的心房取暖。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天正七年夏,上诏晋阳长公主入禁中受命,兄妹二人于立政殿密谈良久。帝泣下霑衿,二人相持恸哭,彼此皆作旧时称。
    天家少有的亲情或许只在寥寥,却足以掩盖温情之下的残忍。
    元承晚当日领了一道密诏回府,自此封存于库,不曾告知一人。
    府上众人皆知殿下入禁中,向晚方归。猜想约莫是如从前一般,殿下因此番驸马愤然离府之事,入宫听了皇后训诲。
    听云以为此事至此已该做终结,却不料驸马竟一直梗着脖子不肯回府。
    他连日以公署繁冗为由推脱,长居台中,仿佛要就此住到天荒地老。
    慧心细致的女官暗自算一算,哪怕是自殿下入宫那日算起,驸马也在府外住了十多日了。
    这位当真是世家里受尽追捧的凤雏麟子,脾气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殿下,竟如此的桀傲不恭。
    桀傲不恭的驸马此刻正于台中等候。
    他劬劳一早,正候着道清为他送来哺食。
    无他,只因台中饭食实在太过粗陋。
    裴时行自认不是吹毛求疵的挑剔之人,在强迫自己食过几日公厨食后,却也觉体轻身薄,说不得哪日便要羽化而登仙。
    待日过正中,道清终于入来。
    忠厚的小长随取下臂间提梁膳盒,一样样摆出菜碟,复又望着清瘦许多的郎君,至此犹不肯废一丝礼节,食相规整洁净。
    再望一眼他居所的薄絮硬床板,不过仅能容一人平躺的窄榻。
    终于忍不住道:“郎君何必自苦,殿下已经消气了,您的脾气难道比殿下还硬?”
    裴时行手中箸一顿,乜一眼这多嘴刁奴,语气振振:
    “消气?她此番做错了事,我以夫婿之大量,主动退避,哪里须得等她消气。”
    自这话里全然听不出他的心虚胆怯。
    自成婚以来,裴时行许久未曾耳热。
    偏元承晚入宫那日,他双耳似被烈火炙烤。
    双耳红透的裴御史忍耐多时,待至天暮时方自宫中探得消息。便料想事态的确如他向前所希图的那般,顺利发展。
    裴时行的怜惜之意的确为真,想让皇帝知晓长公主的敬畏,并为她多取一道安心亦为真。
    可他亦知自己其实是在算计她。
    这一道安心取来的同时,元承晚便会意识到他的逼迫。
    他绝不可能对元承晚放手。
    凡夫俗子既得了垂青,便要拽着神女陪他一同陷落红尘,要同她共享男欢女爱之极乐。将她缚在身旁,生要白首,至死同穴长眠,骨殖相依。
    哪怕自最初,便是他的强求掠夺,裴时行亦不知悔改。
    她的每一滴泪都该是在他身下吟.泣之时,被他以唇舌舔吻入腹,痴迷如斯。
    可他已然算尽一切,却生平第一遭生出了怯懦。怕她伤怀,怕她对他冷眼,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他割心的话来。
    却听道清继续道:
    “可眼下殿下并未发作,便是在给您台阶,您若再不回府,日后都回不去了可怎生是好。”
    其实若是平日的裴时行,便可自道清这话里察觉出什么,偏他一旦对上元承晚便生出诸多的私心,反而蒙蔽自己。
    这话将他贬的恁是不值钱,裴时行道:
    “这算什么台阶?她一向对我宽容呵护,从不忤逆,眼下未有动静,便是在思索当以何种手段来哄我。”
    他极有心机地为自己先铺置了余地:
    “正所谓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我既是她的夫婿,只要她有所表示,我自会宽容她些。”
    道清自觉话已说的实处,可郎君却全不接招。
    他隐隐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却不敢辩驳。
    又转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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