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我回来啦!——啊,你都快吃完了吗。”江宴秋端着装有满满一碗粉的瓷碗回来,一脸震撼。
    小师叔吃相明明如此斯文,却又眨眼间将一整碗粉化为乌有……真是恐怖如斯!
    “嗯。”郁慈把碗筷收拾整齐,抬眸看向他。
    ……然后,江宴秋就突然被对方揪了一下脸。
    力度甚至还有些重!把他脸颊都捏红了?
    江宴秋:“……?”
    他满头问号地看向郁慈。
    ……难道自己刚刚跑去后厨吃独食,小师叔生气了?
    他心虚地想。
    正要开口,却见郁慈无比淡定又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刚刚恶趣味掐小师侄脸颊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还想吃什么吗?”他问道。
    “待会儿陪你一起去买。”!
    第70章
    “——阿啾!”
    苍翠小院上的一间清雅阁楼,一名貌美女子突然打了个喷嚏。
    即使是在美女如云的阙城,她出落得也十分标致,峨眉淡扫,容妆精致,肤若凝脂,一点朱唇,如瀑的青丝在脑后松散地挽起,芊芊十指用凤仙花染成朱红色,正漫不经心地捣着香灰。
    最叫人难以忘怀的,还是她那难以言喻的清冷气质,嘴角虽挂着淡笑,眉眼确实倦懒冷漠的,仿佛再怎么努力,也难以进入她的心怀。
    她自己倒还没什么,这喷嚏却打得一旁收拾床铺的小丫鬟十分紧张:“鹊仙姐姐,身子可有什么不适?莫不是昨夜坐在庭院赏月,染了风寒?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不怪她紧张,如今这位“小鹊仙”姑娘,可是玉仙楼头牌中的头牌,多少王公贵族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展喉献歌一曲。手里捏着大把玉仙楼的分红,照理说,小鹊仙完全可以不用抛头露面,做拿甚么——哦对,“幕后股东”,小鹊仙却依然雷打不动地照样每月登台献唱一曲。
    她目光婉转缠绵,却似隔着重重的远山烟雾,落不到实处。
    总似在追寻着什么看不见的人。
    小鹊仙把玩着细长的烟枪,漫不经心地抽了一口:“请什么大夫,我又不是什么娇气的少奶奶,一个卖唱的,哪有这么金贵。”
    小丫鬟连忙道:“鹊仙姐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么多王公贵族都喜欢听您唱的歌儿,还有皇子专门来咱们玉仙楼捧场,您可金贵着呢!”
    “皇子……”小鹊仙嘲讽一笑,幽幽道:“我又不喜欢他,就算是皇帝老儿,我也不稀罕。我喜欢的人……”
    她自嘲一笑,缓缓吐出口烟圈,没有再说。
    一旁的小丫鬟又开始手脚麻利地擦起了矮桌上的花瓶:“姑奶奶,您还是少抽点烟吧。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的,伤嗓子不说,还费钱,要是江公子还在,指定又要念叨你……”
    小鹊仙挑着烟枪的手微微一顿。
    是了。
    这沉香烟,还是她几年前,刚被叔父卖到怡红馆那会儿染上的毛病。烟丝不贵,客人爱抽,尤其是事后,倚坐在床头吞云吐雾,有时候兴致上来了,也会把烟枪递到她嘴边,示意她来几口。
    小鹊仙原先不爱抽,总觉得有股呛人的味儿,每每咳得撕心裂肺,这时候客人就会哈哈大笑,把烟枪接过去,吧嗒吧嗒几口,看着十分沉醉。
    后来,她自己也发掘到其中的趣处了。有时候不是爱抽,就是心里烦闷,觉得日子没意思,短暂地在升腾的烟雾中,抛却这凡世累赘臃肿的肉身。
    江宴秋不让她抽。
    一看见她抽烟枪,那人就皱眉,一幅十分无奈的样子,用些听不懂的新潮词儿,跟她科普抽烟的害处。每次被抓包,那人就递给她一块陈皮糖,美其名曰“戒烟替代物”。
    久而久之,她就不抽了。
    一来,是觉得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捱了;二来,是怕那人闻了自己衣服上的烟味儿,不高兴。
    ——这老伙计还是最近捡起来的。
    她看见那满脸猥琐相的地包天——叫什么来着,什么狗屁“夏真人”,心里就烦,况且当年苦口婆心劝她戒烟的人也不在了。
    小鹊仙默默熄掉烟枪,忽然,有人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蹬蹬蹬绕过十二扇的云水屏风,一把掀开淡青色的帷帐,大大咧咧道:“翠花,李翠花你人呢?”
    小鹊仙:“……”
    “您老人家进来前能不能劳驾先敲个门?”
    李翠花——也就是小鹊仙一脸头疼。
    翠花是她本名,也就是被她亲叔叔三贯铜钱卖进怡红馆时卖身契上的名字,就像“香莲”是对方——大名鼎鼎的“小画仙”的本名一样。
    其实小画仙本名叫“君书”,一个无比文雅端庄秀气的名字,只是她不乐意叫这个,说“香莲”这名字用惯了,还朗朗上口,让大家私下里还叫她这个。
    香莲大大咧咧惯了,风风火火擅闯人家的闺房,还把裙子下摆一撩,十分不客气地往人家的松红林木椅上一坐,自行在果篮中挑挑拣拣,选了个形状最优美的水蜜桃:“姐姐我可是带了好消息来的。”
    小鹊仙:“……”
    按照她对好友的了解,这“好消息”着实不敢恭维。
    “你还记得那个夏仙师吗,九皇子最近身边那个大红人,老是色眯眯地盯着咱们楼里姑娘们看的那个?”
    小鹊仙:“记得,怎么了?”
    她最近正烦这件事呢,每次看到夏执那青苔般黏腻下流的目光,她都几欲作呕。奈何对方不是普通人,那可是九皇子跟前的大红人,皇子见了都得恭恭敬敬问话的仙师。
    ……她一介手无寸铁的青楼女子,想要违抗这种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小鹊仙不怕事——她甚至死也不太怕,但她怕牵连上楼里无辜的姐妹,万一一个不小心,她会连累得所有人遭逢大祸。
    “别急啊,我正要说呢。”香莲毫不客气地大长着嘴,把那只水灵灵的蜜桃一口吞掉大半。
    说来也是神奇,这位从前分明是位官家小姐,后来家里遭祸,落了这般境地,却比谁都要放飞自我,什么圣人女戒,通通忘到狗肚子里去了。反而是小鹊仙,家中三代贫农,穷得都要卖女儿了,她却养出了幅清高骄矜的小模样,礼仪学得比谁都好。
    香莲把那只蜜桃几口吞了,才把果核一扔,擦擦嘴,神神秘秘道:“据说,他惹上了此处云游的高人,被高人好一顿教训,已经灰溜溜逃出阙城了!”
    小鹊仙一顿,怀疑道:“……真有此事?”
    就连一旁擦着矮桌的小丫鬟,面对这等八卦,都忍不住竖起耳朵,一心二用。
    香莲大大咧咧道:“这还有假。这么大的事,现在外头都传遍了,九皇子勃然大怒,下令要把那狗仙师捉回来呢。据说这人原先还顶着‘庐陵江氏客卿’的身份招摇撞骗,哪知道人家主家根本不认,早将他除名了。现在可好,两边都在捉他,估计不出几日,这狗东西好日子就到头喽。”
    虽然这些事跟普通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事关高高在上的仙师,甚至还牵扯到了皇室、鼎鼎有名的大世家,还是不免叫人茶余饭后激烈探讨一番,直抒己见。
    听到“庐陵江氏”这几个字,小鹊仙却是整个人愣住了,甚至将手边的茶盏都不慎打翻。
    “诶?至于这么高兴么?”香莲忙把茶盏扶好,纳闷道。
    之前被那恶心的狗仙师缠上,这姐都一脸冷淡、不喜形于色的模样,反射弧这么长的么。
    小鹊仙掩饰了眼中的失态,很快表情恢复如常:“没什么。”
    “……哦,你是想起江公子了吧。”香莲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差点忘了,江公子当年便是被庐陵江氏的人带回了家认祖归宗。
    对此香莲倒是没什么感觉,这对江公子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啊!他整日又不乐意读书考功名的,混在脂粉堆里算个什么事。男子汉大丈夫,去外面谋个差事也是好的。
    她甚至还有闲心打趣:“当年你不是头一个把他往外赶的吗,现在舍不得啦?”
    小鹊仙横眉冷对:“吃你的桃子吧。”
    猝不及防被堵上嘴的香莲:“……”
    行叭。
    .带着小师叔从街头逛到巷尾,将这一条街巷的铺子逛了个遍,江宴秋左手举着两串冰糖葫芦,右手端着没吃完的红糖糍粑,自言自语:“这个点乔夫人应该起了吧。”
    为了防止打扰乔氏休息,他俩特地在外头晃悠到日上三竿。
    谁知道,一回府,还是没见到乔氏的人。
    “抱歉抱歉,两位仙师,真是不好意思。”她的贴身侍女,那个叫玉桃的小姑娘,神情十分惶恐:“夫人昨日染了风寒,今早一直迷迷糊糊的,摸着额头滚烫,宫里太医刚来看过,开了几帖清热驱寒的药,说是夫人现在有孕在身,需要格外小心。”
    江宴秋:“……”他与郁慈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惊讶:“没事吧?要不要我去看看?”
    换在现代,孕妇感冒都不是件小事。运气抵抗力差,用药又需格外注意,还是很需小心的。
    玉桃闻言更惶恐了:“这怎么敢劳烦仙师!冲撞了病气不好的!”
    健康状况良好的妇女都不太被允许见客,生了病那就更不能抛头露面了,往往被视为不太吉利之事,生怕病气冲撞了贵客。尤其两位还是五皇子的贵客,身份崇高的昆仑仙师,更要招待周全,不能有一丝轻慢了。
    江宴秋:“……”他无奈:“这有什么,说不定我还能帮乔夫人看看病呢。”
    别的不说,物理降温他还是会的,正好储物袋里也有些凡人能吃的灵植药草。
    玉桃更诚惶诚恐了,急得满头大汗,仿佛江宴秋要是再说下去,她就要把头埋到地上了:“仙师,万万不可啊!要是被五殿下知道了,不会饶过我们的!”
    江宴秋:“……”
    “好吧,”这里人的观念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纠正过来的,他也无意为难玉桃这么个做事的小姑娘,只得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棵散发着莹莹白光的碧翠灵草交给对方:“把这个跟你们太医开的药方一起煎煮吧,强身健体的,没什么副作用,孕妇应该可以吃。”
    玉桃瞪大双眼,看着那棵灵草,咽了咽口水,无比小心地接过了。
    “多谢仙长!”
    .“小师叔,那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湖心亭中,江宴秋百无聊赖地举着一根鱼竿。
    鱼钩上粘着大白面包块儿,引得一池子肥嘟嘟的锦鲤往钩那儿凑。
    这鱼是真傻,在没有天敌的环境中无忧无虑地生长,直愣愣地往钩子上撞,江宴秋眼前一亮,一甩鱼竿,肥嘟嘟的胖锦鲤就被他拽上半空……
    然后心虚地看了看四周,将鱼放了回去。
    笑死,还是不霍霍五皇子的锦鲤了。
    咱们可是正经修士来的(:3_ヽ)_郁慈刚帮他把买多了兜回来的小吃放到后厨,闻言淡声道:“你着急回昆仑?”
    “那倒也还好。”江宴秋诚实道。
    一月之期还早得很,再说,他当初也不是为了帮五皇子摘掉绿帽才接下任务的。
    说起来五皇子这个人也矛盾得很,一方面好似对乔夫人这个侧室十分残酷,现在人家有点小病小痛的又急急忙忙请太医。
    呵,男人。
    江宴秋把鱼竿收起来,想了想,忽然道:“小师叔,要不我们去定慧寺走一趟?”
    先前他记得有人提过,乔夫人孕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专心在家养胎,去的次数最多的地方,便是皇城中最大、香火最旺盛的定慧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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