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只好又坐了回去,见踞坐在一旁的谢珩居然正在煎茶,一时起了好奇心,托腮望着他。
    只见他取来茶饼,用夹子夹住放在炭火上烘烤片刻后 ,将茶饼用木槌敲碎,之后筛出茶粉,之后加了姜同八角等物煎煮。
    桃夭一时看得入了神,只觉得眼前眉眼清贵的美貌郎君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雅致风流。
    直到他将分好的茶递给她,她才醒过神来,抿了一口,笑,“好像这天下就没有先生做不好的事情。”
    他抬起眼睫望她一眼,“有的。”
    “确实也有的。”桃夭想了想,懒洋洋地趴在一旁的矮几旁,“学了那么久的草编蚂蚱,还能编的那么丑的,就只有先生一个。”
    他掷杯子的洁白指骨一顿,斜她一眼。
    桃夭立刻坐直身子,道:“不过这世上哪能事事做得好!”
    他这才收回视线,道:“近日过得如何?”
    她点点头,“挺好的,先生呢?”
    谢珩道:“不怎么好。”
    她忍不住问:“怎么不好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道:“近日你哥哥好些了吗?”
    说起许凤洲,桃夭叹息,“我也不晓得好不好,总觉得与从前不同些,至于怎么不同,又说不上来。”
    也许是吃了酒,她就忍不住话多了起来,凑到他旁边,问:“先生为何今晚没有去夜宴?”
    谢珩道:“今晚宴请的都是朝中重臣,我不过是一个国子监的掌教,自然没资格去。”
    桃夭不解,“掌教究竟是多大的官?”
    谢珩道:“从八品的小官。”
    “原来如此。”桃夭终于明白了。她问:“太子还被拘禁,这事儿你知道吗?”
    他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桃夭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
    她总觉得若不是因为她,就不会发生这样大的事情。
    若是储君真被废了,那她岂不是罪人一个。
    她见时辰不早了,道:“那我先回屋睡了。”今晚她可以同采薇挤一挤。
    他突然道:“今晚咱们一起守岁?”
    桃夭想着时辰也差不多,又陪着他一块坐下。
    他把茶撤了,倒了杯热水给她。
    她捧着茶杯坐在那儿发呆,许是吃了酒的缘故,一会儿地功夫就打起了瞌睡,直到听见一声沉闷的钟声,她突然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立刻坐直身子,偷偷拿眼角看他一眼,“不是守岁,怎么不叫醒我?”
    他道:“现在醒来也是一样的,刚刚好。”
    外头的钟声还在不断地响。
    桃夭心想来长安的第一个年竟然是同先生一起过的。
    他这时道:“去睡吧。”
    桃夭“嗯”了一声,去了采薇的屋子。
    采薇早已经睡着,她合衣躺下,却不知怎么没了睡意。
    次日一早,她醒来时天光大亮。
    她吃完饺子后便要回家。
    临上马车前,莲生娘递给她一个信封,“你莲生哥哥临走前叫我给你的。”
    有什么话为何昨晚不说?
    上了马车后,桃夭有些好奇地打开信封,却发现里头是一张戏票。
    日期是三日后。
    里面还有一句简短的话:不见不散。
    采薇忍不住问:“小姐要去吗?”
    桃夭把戏票重新放回信封里,半晌,摇头,“不去。”
    采薇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小姐决定的事情除非自己改变主意,否则,说什么都没用。
    因是过年,家里每日都有访客。
    不愿意出门的桃夭日日躲在家里。
    倒了初三这日,采薇见她真没有出门的打算,忍不住道:“要不咱们去戏园子转转?”
    桃夭摇摇头,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一整日她除了吃饭就是在看书,到了傍晚时分,外头突然下起了雪。
    桃夭搁下手中的书望着外头的雪出了好久的神。
    采薇进来道:“家主叫我问问小姐要不要去前头用饭?”
    桃夭摇摇头,搁下手中的书,道:“备马车,我想出府。”
    采薇闻言,立刻高兴地叫人准备马车。
    仍是年节,外头人极少,不出半个时辰,马车便到了梨园门口。
    桃夭并没有进去,而是坐在马车内远远望着伫立在漫天风雪里,手持一把油纸伞,着墨狐大氅的郎君。
    采薇问:“小姐怎么不下去?”
    桃夭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他是不是真在等我。”
    从前她总是等旁人,如今她也想看看是不是有人真在等着她。
    此刻已经入夜,外头的雪越来越大,坐在马车里里,手里抱着暖炉的桃夭都觉得有些冷。
    可戏园子门口的男人却一直站在那儿。
    大约过来一个时辰之久,桃夭要下马车。
    采薇撑了伞,把她搀扶下马车,笑,“小姐终是舍不得。”
    桃夭也笑了,“等人太辛苦了,我不想旁人也同我一样。”言罢,自她手中接过纸伞向那抹被风雪模糊了身形的男人走去。
    谢珩等了一晚上都没有等到人。
    其实他来之前就已经猜到过她不会来。
    她那个人就是那样,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今晚不来也没关系。
    他明天回去再重新邀她。
    总能等到的。
    谁知他一转头便瞧见手持油纸伞,迎风踏雪而来,一袭火红狐裘大氅,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笑,“先生等很久了吗?”
    他摇摇头,“才刚来而已。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边说,边替她收伞,也不知是不是冷的,洁白的指骨颤抖得厉害,收了好几次才收好。
    “原本不打算来的。”
    她钻到他伞下,抬手替他拂去肩头上积下的厚厚一层雪沫,“可家里实在太无聊了,实在不晓得怎么打发时间。”
    “是吗?”他顺其自然地握住她冰凉的手,“那咱们进去吧。”
    她“嗯”了一声,任由他牵着手进了戏园子。
    两人来得实在太晚,台上的戏已经快唱罢。
    不过今日唱什么都不要紧,因为无论唱什么,对谢珩来说都是重逢的戏码。
    两人坐下后并没有说话,专心望着戏台。
    台上这时唱到:【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1】
    台下,端坐着的少女抿了一口手里的热牛乳,在咿咿呀呀的唱腔里开了口,“先生,不如咱们像从前那样生活吧?”
    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的男人征愣片刻,神色微动,却并没有说话。
    她不曾想他会是这个反应,以为他不愿意,忙道:“我就是问问,先生若不愿意就算了。”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哑声道:“好。”
    她笑了。
    随即又有些发愁,”可我如今得罪了太子,先生若是同我一块,只能偷偷摸摸。”
    谢珩道:”我给宁宁做外室也是可以的。”
    桃夭连忙保证,“先生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同旁人成婚。”
    谢珩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作声。
    他突然很害怕。
    有一日她知晓真相会不会恨他?
    这时戏台上的戏已经结束。
    他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才出戏园子大门,横来的风裹着雪粉扑面而来,桃夭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连忙用大氅把她裹在怀里,“还冷不冷?”
    “不冷了,”她突然踮起脚尖在他冰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先生现在若是想要亲亲我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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