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听了一会儿,见小寡妇不同他说话,以为她还生气,一转脸突然瞧见脸谱下露出的一截莹润洁白的下巴正在滴水。
    这时台上的张生正期期艾艾唱到:“我蓦然见五百年风流孽冤,颠不刺的见了万千,这般可喜娘罕曾见。咳,我透骨髓相思病缠,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我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1】
    台下的小寡妇跟着低声吟唱,“我透骨髓相思病缠,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
    从前最不爱这些缠绵戏词的谢珩不知怎么就被她哀戚的唱腔勾了心肠,抬手摘了她的脸谱,果然瞧见眼泪大颗大颗从她泛红的眼眶里滚出来,顺着洁白的面颊滑落到下巴,一滴一滴,滴落在前襟。
    她回过神来,看他一眼,声音低哑,“先生不是回去了吗?”
    谢珩没有回答,替她擦干眼泪,问:“饿不饿?”
    “饿。”滚烫的泪又顺着她泪点斑斑的脸颊滚落,好似都擦不完似的。
    谢珩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现在那样爱哭?”
    “戏唱得太好了。”她吸了吸鼻子。
    他睨了一眼台上扮演张生的小生,“哪里就好,唱腔着实一般,你若是喜欢,我改日带你去听更好的。”
    桃夭“嗯”了一声,把温热柔软的脸颊埋近他的掌心,“我今天下午不是故意回去那么迟,可我迷了路怎么都回不去。沈探花说要送我回去,我原本是不肯的,可我怕先生等急了。”
    “我知道了,”谢珩摸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我们回去吃饭吧。”
    她在一片纷杂的掌声里应了声“好。”
    *
    回到客栈已经是戌时三刻,提前回来的齐云已经叫人在屋里摆好了饭。
    桃夭见谢珩面前也搁着饭,问:“先生用饭了吗?”
    齐云正要说主子为等她一直没有用饭,谢珩已经开了口,“已经用过了,再陪你用些。”
    齐云神色复杂看他一眼,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不疑有它的桃夭饿极了,很快吃完一碗饭,还要添饭时被谢珩拦住。
    他道:“吃那么饱待会儿就不可以吃糕点了。”
    “都放了一日,定坏了。”桃夭一脸可惜望着桌上的糕点,“先生也真是的,早知道我早上吃完,这样就不浪费了。”
    他已经递了个一块容易克化的红豆糕到她嘴边,“吃东西吧。”
    桃夭想着都坏了,勉为其难咬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亮,“热的,先生特地买来给我吃的?”
    谢珩一本正经,“方才进去找你之前,有几个走路不长眼的美貌小娘子非要撞过来。撞完之后,不仅赔了糕点,还赔了花灯。”
    “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情?还好几个美貌的小娘子撞过来,”桃夭瘪瘪嘴,随即又想到方才灯会时好几个女子瞧见他都走不动道了,又觉得是真的,半信半疑,“那花灯在哪儿,先生拿给我看看?”
    一定没有!
    他一定是在骗人!
    谢珩道:“吃完糕点就给你看。”
    桃夭三两口就解决了两三块红豆糕,又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水,急道:“在哪儿在哪儿,快带我去看!”
    要是没有,她一定要笑话他!
    他睨她一眼,“真要看?”
    桃夭重重点头,补充,“先生若是骗人就是小狗。”
    这时屋外响起三声敲门声,却并没有人说话。
    桃夭有些疑惑,谢珩已经拉着她站起来,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向屋外走去。
    “这么神秘吗?”桃夭只觉得眼睛痒痒的,忍不住笑,“先生定是骗我的!”
    他不作声,一直到出了屋子,耳边才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可以睁开眼睛了。”
    桃夭缓缓睁开眼,只见天上无数的孔明灯漂浮在天上,与院子里颜色各异的花灯一起倒映入在她的眼里成了盛景。
    她呆呆伫立在那儿,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谢珩见她泪盈于睫,皱眉,“怎么好端端又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这些花灯是先生送我的吗?”
    先生这样好,以后他走了她要怎么办?
    谢珩捧着她的脸替她擦干泪,道:“都说是那美貌的小娘子撞了我以后非要赔给我,我不过是借花献佛拿送妹妹。”
    桃夭道:“你怎这样小气!”明明是他不喜欢自己说他是夫君。
    谢珩脱口而出,“我就是这样小气。”
    话才出口,见小寡妇正目光灼灼望着自己,轻咳一声,解释,“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去问你的齐大哥是不是旁人送的。”说这话时,睨了一眼还在点孔明灯的齐云。
    齐云手一哆嗦,差点没把一整个孔明灯给点了。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主子这样小心眼?
    他心想嘴上说得好听是义妹,可谁家义兄会在七夕节这样特殊的日子拦着自己的义妹不让她出去同旁的男子玩?
    又特地送这样一院子的花灯哄她高兴?
    说不动怀里都还揣着小娃娃……
    他一边腹诽一边点灯,直到点完最后一盏灯后准备回屋子,临回去前忍不住朝院子里正在赏灯的两人看了一眼,不禁怔住。
    齐悦见他呆愣在原地,低声呵斥,“还不走,你想在这儿做孔明灯?还是等着待会儿主子恼羞来骂你?”
    果然,他话音刚落,主子的眼刀子已经甩过来了。
    他立刻回了屋子。直到门关上,他这道:“哥,你都瞧见了吧?”
    那个小寡妇竟然踮起脚尖在主子脸上亲了一口!
    这,这真的是义妹?
    这下打死他都不信!
    院子里。
    谢珩见人都走了,捂着灼热滚烫的脸颊,恼羞,“你怎如此不知羞,你瞧见哪家妹妹这样亲自己的哥哥,成何体统!”
    桃夭微微低下头,扣弄着指尖,小声道:“我就是瞧见先生生得实在好看,就忍不住亲了一口。”说罢,拿眼角偷偷瞟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较女子还要艳红的唇上,不由自主想起白日里瞧见的事儿。
    先生总这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她没有用手跟嘴帮他的缘故?
    要不,她今晚也帮一帮他,说不定他高兴了呢?
    谢珩见她眼神鬼祟,微眯着眼眸,“你心底又在打什么坏注意?”
    桃夭连忙摇头,“没有,我在想先生的腿是不是还很疼,我回去帮先生揉一揉吧?”
    他望了一眼天空冉冉升起的无数孔明灯,问:“不看灯了?”
    桃夭摸着自己的心口,“我记在这里了。”顿了顿,生怕谢珩不相信似的,一脸郑重竖起三根手指发誓,“先生,我会永远都记着先生今晚送我的灯。”
    谢珩“嗯”了一声,一脸矜持,“你高兴就好。”
    桃夭笑眯眯抱着他的胳膊回了屋子。待她替他脱了靴袜,这才注意到他的小腿微微肿起来了,不由地心疼,“先生也真是的,好端端为何要走路?”是不是想向来看花灯的“织女”们显摆他生得好?
    一定是这样!
    倚靠在床头正在看佛经的谢珩漫不经心道:“坐久了腿有些麻。”
    “很麻吗?”桃夭踞坐在一旁轻轻替他揉捏着。
    她推拿的手法极好,慢慢地腿没那么疼了。
    原本正在看佛经的谢珩被她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揉揉得心烦意乱,书上的字一个都没看进去,不由地瞥了她一眼。
    她不知何时脱了外衣,里头就穿了那件薄如蝉翼的绛色齐胸襦裙,叫人的目光都无处着落。偏她丝毫未察觉似的俯着身子替他卖力的按着腿。
    如今是夏季,屋子里本就热,她这样卖力,雪白修长的脖颈渗出淋漓香汗来。
    他着了火的眸子随着那几滴香汗滑入深深的沟壑中,喉咙发紧,喉结不自觉滚动,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哑着嗓子道;“以后不许穿这件衣裳。”
    桃夭停了手,问:“这件衣裳不好看吗?”
    “不好看。”谢珩想了想,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衣裳首饰同我说,我叫人带你去买,总之以后都不许穿这件衣裳。”
    揉累了的桃夭躺在他肩上,问:“先生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总之能养得起你,”谢珩见她压在自己胳膊上,欲发心燥,从床上坐起来,“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
    桃夭正想要同他说自己不去长安,谁知他连轮椅都没有坐便出了门。
    她只好先起来换了衣裳,打算等他回来再同他说一说自己不会去长安。
    只是也不知怎么了,小腹总是有些不舒服。
    她又从床上起来,洗了一个从家里带来的桃子。
    桃子快吃完时,门开了,裹着一身水气的谢珩回来了,屋子里顿时弥漫着淡淡的皂荚香气。
    桃夭呆呆望着眼前轻衣薄杉,乌发微湿的俊美郎君一时没有移开眼,脑海里又不由自主浮现出晌午时看到的情景,耳根子也开始发烫。
    他洁白的指腹抹过红唇,挑眉,“你总盯着我瞧什么?有脏东西?”
    桃夭立刻收回视线,问:“先生去洗澡了?”
    他嗓音低沉的“嗯”了一声,“怎么不睡,等我?”
    她洗了一个桃子递给他,“吃吗?”
    话音才落,被他用大手勾着脖颈低下头,瞬间贴上一个微凉的额头。
    “你病了吗?”他捏捏她的脸颊,“脸怎么这么红,还是天气太热?”
    桃夭目光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的结实肌肉,脸更加热了,“我肚子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了?”谢珩以为她胃疼,手搁在她胃部,“是不是吃桃子撑着了?”
    她捉着他的手搁在自己小腹上,“这里很酸。”
    不等谢珩作答,她眼睫轻颤,小声询问:“先生,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日日钻你被窝的缘故?”
    一定是这样!
    不能再钻了,还是用用兰子姐姐教她的办法吧!
    谢珩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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