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红梅与施玉儿身上的馨香融为一体,她的身子很软,沈临川的掌很规矩的放在她的肩头,只为她提供暖意,
    那日他们是情非得已,但如今他们都是清醒的,自然不可能再那般失态。
    沈临川的喉头稍滚了滚,然后闭上眸子,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睡熟。
    夜里的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无声无息的散在各个角落。
    施玉儿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暖的觉了,她在施府的那段时日,尽管有汤婆子,但依旧觉得手足冰冷,可在这新居的第一个夜里,她竟然睡得如此安稳,她醒时,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有股说不出来的惬意。
    许是贪恋这番暖意,她又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时,已经天光大亮。
    因为地面白雪的缘故,窗上透进来的光明亮的吓人,施玉儿心中稍稍估摸了一下时辰,脑中的混沌方醒,便发觉自己竟然是在沈临川的怀中!
    她一抬头便可以看见他结实的胸膛,清浅的呼吸洒在她的发顶,她的背上贴着一双烫人的大手。
    施玉儿心中暗叹,哪里是被子暖和,分明是沈临川暖和才对。
    她小心翼翼将他的手臂移开,却不想将他惊醒,沈临川羽睫微颤,察觉到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将手臂收回,睁着一双眸子望向她的方向,他的眸光清润,竟然让施玉儿产生一种他是在装瞎的错觉来。
    她昨日定然是太冷了才会往他的怀中钻去,而他定然也是睡熟,才会拥住她
    “我烧水来给你洗漱。”
    施玉儿在心中宽慰了自己一番,话落后,便逃也似的离开。
    今天的雪已经没到小腿,虽然没有再下,但仍旧是冻人的厉害,整个院中一片明亮,白雪在屋檐上树梢上,洒在院子的每个角落,大片刺眼的白充斥在人的眼帘。
    井水并未结冰,施玉儿将在井水中镇着的猪肉捞出,洗净后切下一小块来,切成丝后用干辣子和萝卜炒了,辣辣的味道钻进她的鼻中,让身上都洋溢起了一些暖意。
    灶中的的柴火发出轻微的炸裂声音,从檐下取下的半只鸡已经炖熟,锅里的鸡汤混着香菇一起冒着泡,施玉儿用锅铲将汤表面的油撇掉便只剩下清亮的鸡汤,撒下一把葱花后就盛了出来。
    对于吃食这一方面,她可不敢亏待沈临川,他现在是伤患,又逢冬日,可得好好进补才行。
    施玉儿想了想,又将昨日王嫂子拿来的鸡蛋敲出来三个,打散后在锅里炒了个鸡蛋。
    沈临川正在院子里铲雪,他大概是闲不下来的缘故,又因眼盲,不能同旁的文人一般在屋子里看书作画,于是清晨起身穿戴整齐后便将从正屋到院门的路上的雪铲干净。
    施玉儿原本是担忧他背上的伤,但见他执着说无碍,便也由他去了。
    被铲出来的路歪歪曲曲,不知晓此人是改了多少次方向,走了多少错路,将大半个院子的雪都铲没了,才铲出来这么一条路。
    施玉儿将饭盛出来,然后将他扶到厨房,递给他一方用温水打湿的帕子,好似轻责,“衣裳都汗湿了,难道伤真的不痛?你何必逞强,我去铲雪也废不了什么太大功夫。”
    “无碍,”沈临川将额上的汗稍擦了擦,又将手擦净,说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做那么多。”
    他大概没有过比如今还落魄的时候,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成为拖累。
    施玉儿唇间稍抿,将提前温出的鸡汤放到他的身前,搁一把勺子在碗边,柔声道:“先喝汤吧。”
    忽然,院门被‘砰砰’敲响,惊的檐角雪落。
    施玉儿在厨房应了一声,踩着新铲出来的路去开门,一开门便看见施恪脸蛋鼻尖都红红的站在屋子外面,浑身是雪,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裹。
    他不知是寻了多久寻到此处,鞋袜和裤腿都已经湿透,一见到施玉儿,施恪便忍不住抱着她的腰大哭了起来,又看见站在厨房要出来的沈临川,哭的顿时更加伤心。
    此时清净,施玉儿见到隔壁院子有动静,连忙将他拉进屋里,将院门给合上,一边带着他往厨房走,一边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怎么衣裳全湿了,冷不冷?”
    “不冷……”话虽如此,施恪却是打了一个寒颤。
    施玉儿一摸他的手,果然冰凉的不得了。
    “诶,你这个孩子,”她将施恪往她烧火时候坐的小板凳那儿一按,然后将他湿了的裤脚卷了起来一看,腿都冻青了,“快将鞋袜脱了,我给你放这儿烘一会儿就干了。”
    施恪一边将鞋袜脱下来,一边抽泣着说道:“我听说你和沈夫子走了,我找了你们好久,母亲把我关在院子里,还要烧你的东西,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此处距离施府要走将近大半个时辰,施玉儿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如何寻到这儿来,此时闻言,心中难受,一边用火钳拨弄着灶里的灰,一边教训他道:“以后万不可如此鲁莽,等到衣裳干了,我便送你回去。”
    施恪望了一眼沈临川,见他亦是神情严肃,于是只能认错,他将背上有些重的包裹取下来,递给施玉儿道:“这是他们烧东西的时候我去捡的,他们想自己藏着,被我偷偷拿了过来。”
    能被偷藏的基本上都是贵重物品,施玉儿看了一眼,此物不是旁的,正是之前曹通判托人给她送来的那些润肤膏,这些润肤膏足够她将这个冬日过完。
    施恪望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贵不贵重,但是据说是润肤膏,玉儿姐姐你的脸都皱了……”
    “收起来吧。”沈临川此时也开口,他知晓女子的容貌珍贵,更何况冬日寒风凛冽,若是不擦这些保养之物,则容易冻伤生疮。
    施玉儿摸了摸施恪的脸,将东西接过,说道:“谢谢你。”
    她将这些润肤膏到屋里放好,忍不住往铜镜内望了一眼,果然,她的唇上脸上都有干裂,使得容貌也显得憔悴了许多一般。
    施玉儿将自己原先用的那瓶桃花美人面打开,挖出一大坨膏体来擦到脸上,在润肤膏上脸的瞬间,好像都浮在了表面,并未像从前一般被吸收,又过了片刻,她的面上出现丝丝刺痛,又缓缓好转。
    她轻叹了一口气,数了下这些瓶子,不由得叹道,想不到自己如今这幅窘状,还能用这价格昂贵的东西,倒不如换些银两,她用普通的雪蛤膏便好了。
    只是这个想法终不现实,若是她敢将这些东西卖掉,被发现后,施府的人便会来寻她麻烦。
    隔壁的院子隐隐传来吴婆子叫骂的声音,末了院子门前传来有些杂乱的脚步,以及王嫂子的解释声。
    施玉儿步子顿了一下,然后便听见院子门被拍了一下后又重归于安静,隔壁的哭闹声更大更乱起来,还有一个略显年轻男人的责骂声,另一老成些男人的周旋声传来。
    知晓王嫂子是好心,故而她定不能让王嫂子为难,施玉儿到厨房将篮子里的鸡蛋全拿出来,数了数,一共二十三个,加上她方才炒的,便一共是二十六个鸡蛋。
    一个鸡蛋一文钱,二十六个鸡蛋便是二十六文。
    沈临川不知她在做什么,但他听力极好,能听见隔壁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入,再加上施玉儿这番行为,便也明白了。
    施玉儿想了想,最终切了大概一斤猪肉放到篮子里,她用手也掂量不明白,估摸着差不多便也行了。
    听见她要出去,沈临川淡声道:“快些回来,菜要凉了,莫要做口舌之争。”
    施玉儿一愣,答道:“明白。”
    她将那篮子放到隔壁院子门前,敲了两下门之后便回去了,在她跨入院门的同时,隔壁院子传来开门的声音,不消一会儿,吴婆子的哭闹便止住了。
    总归是受了人的恩情,该还的总是要还。
    施玉儿回到厨房,给施恪盛了一碗鸡汤,然后便坐在凳子上用饭。
    两人都很安静,施恪在他们中间坐着,忍不住左右看,他听府里的人说过,玉儿姐姐是和沈夫子一起搬出去了,意思是二人成亲了么?
    他觉得自己这样想似乎不对,那些人的面上可没有任何的喜气,反而是嘲讽不屑更多一些,但是这些对施恪来说都不重要,只要玉儿姐姐和沈夫子好好的,他就高兴了。
    “恪儿,”等到他喝完汤后,施玉儿又为他添了一碗饭,忍不住又说道:“你今日实在是鲁莽,你这样贸然出府,你母亲该有多么忧心,纵使你忧心我与沈夫子,你也不该这般,可知晓?”
    “我都知道,”施恪大口的扒着饭,不知道是饿了多久,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可是最近府里很奇怪,我又找不到你们,每日里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长兄被父亲关在祠堂里跪了两天,林表兄也被母亲锁在了院子里,昨日不知为何夜里又发疯般砸了许多东西,母亲没有精力管我,父亲也不管我,如今你和沈夫子不在,他们都不在乎我。”
    他说着,已经潸然泪下,施玉儿也不由得鼻酸,二人相对垂泪,沈临川坐在一旁,并不言语,好像是一个外人。
    一直到饭闭,沈临川才开口说道:“施恪,你现在立刻回去,不可在此久留。”
    施玉儿有些怪他说话太直接,会让孩子误会,忙又说道:“你沈夫子的意思是现在府内人定然都在寻你,你若是不回去,不知晓要急成什么样子才好,懂么?”
    “懂……”
    施恪恋恋不舍的望着两人,问道:“那我日后还可再来看你们么?”
    “自然是能来的,”施玉儿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只要来,玉儿姐姐和沈夫子都欢迎你,但是你不可以再如此与母亲不告而别,就算是找个借口都行,总之不可再如今日一般便好。”
    为了将这个孩子快些送回去,施玉儿一咬牙,花了三十九个铜板在最近的一条街道前寻了一个面熟的人租了驴车,劳烦他将施恪送回去。
    驴车的车轮在皑皑雪地里压出一条不算美观的痕迹,耳边回响着轮子滚动的声音,施玉儿的脑中也是转个不停。
    天边又落起了小雪,她叹了口气,瞬间便在鼻前凝成白雾。
    擦了润肤膏的缘故,冷风再刮的时候,她的脸上不会再刀刮一般的疼,但是她望着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忽然间心头涌上一阵无力感来。
    她希望这些米面可以支撑她和沈临川度过这个冬日,期望不要再发生什么变故才好。
    雪地上的浅浅脚印很快便被新落下的小雪覆盖,施玉儿在回去时,见到隔壁院子的门开了一条缝,王嫂子往院内望了一眼,递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便又迅速缩了回去。
    施玉儿笑了笑,并不在意,她进到院子里时,那条小路上已经又盖上了一层薄雪,她走出两步,又回头看自己留下的脚印,忍不住弯下腰抓了一把雪,眸子弯了弯,看雪水融化于掌心。
    施玉儿想起来还有碗筷要洗,却不料进厨房后看见洗的干干净净的碗筷摞成一摞放在桌上,而沈临川则坐在灶前的小凳上烤火,听见她进来的声音,说道:“我担忧将木柴取出会误将干草点燃,故而在此等你。”
    桌上的碗筷洗的很干净,并且一个都没有少,施玉儿将它们都收进碗柜里,又用剩下的温水浸湿帕子开始擦拭灶台,忍不住说道:“我没想到你将碗洗了。”
    “以免你回来后还要做,”沈临川的面容在火光中浮现,带着许多的暖意,他的声音如汩汩清泉一般的传入施玉儿耳中,“我便将碗筷洗了,只是我眼睛看不见,不知晓洗的干不干净。”
    “洗的很干净。”
    施玉儿愈发觉得自己没看错,沈临川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极少有男子愿意处理家中这等杂事,反正施玉儿是极少见到的,特别是像沈临川这种肚里有些笔墨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冬日不仅是储存粮食的季节,不仅是粮食储藏,动物冬眠,人在冬日里也总是会觉得乏力,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才好。
    晚饭后,天光便逐渐暗了下来,只临近地面的地方白雪依旧亮眼,映射着任何一丝微弱的光源。
    虽说气候的确是冷,但施玉儿爱干净,每日必须要洗澡,锅里的水烧了两道才让两人都能够洗上一遍,她就算是挨冻也好,一日不擦身便觉得浑身难受。
    沈临川自然是听她安排,没有一丝异议。
    在入被之前,施玉儿擦了润肤膏,然后缩在墙角,尽量避免明日睁眼时又出现今日早上那番尴尬局面。
    虽然沈临川的怀里的确是暖和,但是施玉儿脸皮薄,尽管二人已经发生夫妻之实,但她仍然不敢主动靠近。
    虽她是如此想的,但是等到她睡熟之后,却仍旧是到了沈临川的怀中。
    沈临川闻着她身上一阵阵传来的幽香,心中有一刹的失神。
    这桃花香味与那晚上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那夜的情景实在是令人难以把控,沈临川想离她远一些,却方挪开她又紧贴了上来。
    这床只有这么大的位置,他便是避无可避。
    他今日大抵要更难以入眠一些。
    屋后的树枝被厚厚的积雪压断,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子被轻轻敲响,一短一长再三短,沈临川睁开眼,将施玉儿的手臂轻轻从自己腰间拿开,然后起身下地。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上九点,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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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五声之后, 屋檐上似乎有野猫踩过,瓦片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冬日的夜里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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