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想着,等到了地方的时候,赵姨娘已经哭的双眼红肿,一进私塾便见着大夫正在为施率清理伤口的背影,见着那盆里血红的一片,顿时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柳氏被抚琴和言画两人搀着才勉强没有摔在地上,她的脑中一阵阵的发晕,眼见着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忙又令家丁将众人遣散,以免在此时闹到老太太那儿去。
    等到赵姨娘再被掐人中掐醒的时候,她微微愣了一下,便又将事情全都记了起来,也顾不得周围还有多少人,抱着方赶来不久的施二叔腿便开始大哭。
    施二叔向来厌烦家中出现此等乌烟瘴气之事,此时急匆匆的赶来,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不过还是家中小儿顽皮,顿时便将火气撒到了柳氏身上,怒斥道:“此等小事也需喊我来主什么公道?”
    柳氏亦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只是她是当家主母,不能同赵姨娘一般哭哭啼啼,这般实在是不成体统。
    见施二叔的怒火不分青红皂白的洒下,她欲要反驳,却见施率的模样骇人,只能硬生生忍下。
    沈临川仍旧将施恪揽在怀中,闻施二叔如此,于是启唇替几人解释道:“施老爷,此事皆是因我而起……”
    只是他的话还未落下,便被施二叔截住,施二叔摆了摆手,也不问他怀中施恪的伤如何,而是说道:“沈夫子的学问与人品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大可无需为两个逆子解释。”
    言闭,他瞪了一眼柳氏后便拂袖而去,赵姨娘在施率身边揩泪,柳氏疲惫的闭了闭眼,然后对施恪冷声道:“孽畜,出来!”
    沈临川微抿了抿唇,感受到怀中施恪的身子微微颤抖,心中无奈,只能安抚性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去与你母亲解释罢。”
    施恪含泪摇头,他知晓此时若是出去母亲定是不会饶他,可他若是不出去,为难的便是沈夫子。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挪到柳氏跟前,揪着袖子不敢说话。
    方才柳氏看的时候他脸上的伤尚且没有多么吓人,此时再看,却是发现施恪嘴角和眼睛上都有一大块青紫,额上似乎是在地面擦出的伤痕,冒着血珠。
    而施率却是看着唬人,下巴上只不过是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牙印罢了,没什么内伤,用不了多久便能结痂。
    柳氏伸出手去,本想哄他,最后却一狠心,拉着他站到施率面前,说道:“母亲教过你要恭敬兄长,你还不快向庶兄赔不是!”
    她本不至于如此,让她的孩子向一个庶子赔罪,可如今若是恪儿不赔罪,外人只会说这个孩子毫无恭顺之心,于名声无益。
    施恪紧咬着下唇,一双眼里含满了泪水,此时闻言,将柳氏的手猛地挣开,便头也不回地跑走。
    施恪的心中塞满了委屈,他一路跑着,也不管撞到了多少人,在路面摔过多少次,一刻也不停,一直到他的唇齿间都弥漫开血腥味,他才颓废的寻到一个角落蹲下,啜泣不已。
    他的一只鞋子已经跑掉,洁白的袜上满是脏污的黑泥,咸苦的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沾到伤口上隐隐作痛。
    施恪从前觉得施玉儿可怜,现在看来,却发现自己也可怜,他就算有父亲母亲,但父亲尚且不如沈夫子关心他,母亲一心只记挂着林表兄与长兄,哪里还有旁的心思来管教他。
    天边渐渐斜起昏黄暮色。
    此地偏僻,与施玉儿住的院子靠近。
    施玉儿起先只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在院子外寻了一遭才发现蜷在生着几株枯草的角落的施恪,她一惊,轻手轻脚走过去,问道:“恪儿,哭什么?”
    她起先并不以为是何大事,直到施恪抬起脸来时,她猛地一惊,望着他青肿到睁不开的右眼,急道:“是不是摔了?快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去……”
    施恪抓住她的手,好似恳求,“玉儿姐姐,我在你这儿待一会儿,你莫要告诉母亲……”
    施玉儿哪里肯依他,托起他的脸看了看,说道:“恪儿听话,咱们先去找大夫看看。”
    这个孩子还是有两分倔性,她又不敢下了力气去拉他,二人只能僵持着。
    施恪抱着她的腰哭鼻子,受了无限的委屈般,将今日发生的事几乎唇齿不清的道出,施玉儿听后一时间也沉默,只得依了他。
    她将施恪带回自己的院子,找出药酒替他揉着肩上背上的青紫,渐渐的也红了眼,不禁轻骂道:“到底还是你兄弟,怎么能下这么毒的手。”
    这身上的伤哪里会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用拳头打出来的,分明就是用石块砸的,恪儿左右也不过七岁,哪里禁得住打。
    施恪瘪了瘪嘴,说道:“我母亲都未流泪,玉儿姐姐你倒是先红了眼。”
    “瞎说,”施玉儿忙呵住他,说道:“叔母定然疼你,只是未表露出来罢了,你莫要瞎想,在我这儿待会儿后便速速回去,免得你母亲担心。”
    纵使她不喜柳氏,却不得不教诲施恪,天下大抵没有对自己孩子真正冷硬心肠的母亲。
    施恪不言,任由施玉儿替她揉按着,望着院门的方向不断眨泪。
    等到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边只剩下一缕残阳之时,院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施恪忙往施玉儿身后躲,紧抱着她的腰肢,怕到不敢出声。
    施玉儿左手伸到身后半搂着他,亦是盯着院门处,想着届时施恪挨骂,自己该怎么劝上一劝才好。
    可来人却不是柳氏身边的人,而是沈临川。
    他左手执着新做的拐杖,右手被施诚扶着,走到院门前时轻唤了一声,“施恪。”
    施诚不便入内,便到院门口替几人望起风来。
    见是沈临川,施恪心中的惧意便消下去,他缓缓从施玉儿身后走出,低声应道:“沈夫子。”
    施玉儿想避嫌,却被施恪紧拉着,于是只能陪着他。
    沈临川不知是寻了多久才寻到此处,施玉儿看见他的衣襟上还有点点衣襟干涸的血渍,应当是施恪留下的,他一步一步背着晚霞向二人的方向而来,面容虽然严肃,却是让人莫名感到心安。
    施恪此时嘴角也肿了,身上的伤疼起来就连走动都费力,施玉儿忙将他按住,让他坐在椅子上莫要乱动,忍不住说道:“坐好罢,我替你将沈夫子接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并不能牵沈临川,她只要一靠近此人便想起今日午时发生的事情来,一时间就连声儿都不敢出,说是接他,却是只默着在他跟前走了一遭罢。
    施玉儿与施恪出奇一致的沉默,沈临川站在二人中间,不知何方是何人,也不知现在是否日落是否天明,也不知晓施恪伤的究竟有多严重。
    最终还是施恪拉着沈临川的衣袖委屈开口,“沈夫子,施率拿石头砸我……”
    “石头砸的好疼……”
    施玉儿忍不住附和,“他身上一块青一块紫,就连脸上也没一块好皮,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再能逞强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听着二人说的话,沈临川微微点头,问施恪道:“方才为什么跑掉?”
    此时施玉儿与他隔得近,能够看见他的左手指节上有擦伤,衣摆也烂了一块,还有孩童的足印,便猜到他应当是也受了些伤。
    她将方才收起的药膏又重新打开,等他说完后再给他。
    施恪以为他要责怪自己,一时间声音有些闷闷,说道:“我原不想跑的,但我不愿给施率赔罪,分明是他先做错了事情……”
    沈临川知晓这个孩子心思良善,且此事皆是因他而起,他微阖了阖眼后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并非要责怪你,只是你受到施率挑衅便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是不可取。”
    “你要记好,来日方长这四个字,”他的眉目间隐隐涌现出一分沉默,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倘若今日你忍下了这口气,便也不会造成如今这幅局面。”
    沈临川察觉到自己的话中有一分责备意思,他摸了摸施恪的头,继续说道:“但若是论起来,我才该是罪魁祸首,若不是我眼盲,施率便不会欺我,你也不会为了我而如此。”
    “再者,我是你们二人的老师,一不能教导你们兄弟融洽相处,二不能在你们打斗之时将你们分开,是我的失职,纵使你有错,千错万错,总归是我的错。”
    施恪一时间愣住,听他罗列出自己的许多错来,连忙说道:“沈夫子,是学生的错,学生鲁莽,心性浮躁,您……可千万别如此怪罪自己。”
    他说话间扯到了嘴角的伤口,不由得‘嘶’了一声。
    沈临川问道:“施姑娘,施恪的伤可有淤血?”
    “要是淤血,我早将这小家伙拉去找大夫了,”施玉儿叹了口气,将手中已经握了许久的药膏递给他,“沈夫子,你的手上擦伤了,上点药吧。”
    她的手往前伸出,但沈临川看不见,施玉儿只能隔着帕子将药瓶放到他的手边,药瓶上的上还留有余温,沈临川微微抿唇,然后答谢。
    他不能视物,且那伤口并不算大,故而他并未察觉。
    药膏清凉,触手有些黏腻,沈临川上药后便将药瓶搁在桌面,然后起身对二人说道:“我不便在此久留,劳烦施姑娘照看施恪,好生宽慰他。”
    他的话并不多,但却是真心的关心施恪,施玉儿答道:“沈夫子且放心,天色已晚,你早些归家吧。”
    沈临川微微颔首,侧首偏向施恪的方向,似乎在等他答话。
    施恪鼻尖一酸,说道:“沈夫子您放心,我记住您说的话了,来日方长,我定然不会再莽撞。”
    得到答复后,沈临川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然后转身离去。
    施玉儿未见过他笑,她从前觉得此人虽然待人温润有礼,但却是透着一股疏离感,仿佛不与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一般,可如今见他一笑,便感觉他的存在真实了一些。
    二人望着他离去,之后才又坐下来。
    施玉儿陪着施恪,等着柳氏身边的人来接他,而施恪一言不发,不知在想着什么。
    半响,施恪才终于开口,“玉儿姐姐,我想报仇,你帮帮我可好?”
    作者有话说:
    在作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祝大家天天开心吧,2023年快快乐乐~
    第十七章
    施恪的话将施玉儿惊了一惊,她忙道:“恪儿,沈夫子方才与你说了,来日方长,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玉儿姐姐,”施恪忙拉住她的手,哭道:“我知晓沈夫子是为我好,只是、只是……”
    “施率拿着砖头一下下砸我的时候却是没想着留情,”施恪心中亦是塞满了恐惧与委屈,“沈夫子眼睛看不见,故而不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么可怖,若不是我咬了施率,那砖头便要砸在我的头上!”
    听着他的一腔话语,施玉儿沉默了下来,她的眼睛是好的,能看见这个孩子身上的伤有多么吓人,若真的如他所说,施率砸到了他的脑袋,那这个孩子还活得下去么?
    “那……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施恪摇头,“我暂时没想好,我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玉儿姐姐你且等我几天,届时我再来找你。”
    或许是觉得他想不出多么恶毒的法子来,在他再三保证不会伤及施率性命之后,施玉儿才终于点头。
    入夜。
    柳氏到施恪的屋子里去,见他背对着自己,便知晓他心中有气,于是坐到他的身后,柔声道:“恪儿,你可还在怪娘亲?”
    “不怪,”施恪转头,露出满脸的伤痕来,他轻声说道:“儿子知晓母亲定然亦是心疼儿子,儿子怎敢责怪母亲。”
    柳氏的心疼到一抽,只能拥住他轻声说道:“好孩子,母亲定然为你报仇。”
    她如何看不出来施率是多么恶毒才会对她的恪儿下此死手,就算她此时不报,总有一日她要将她的孩子受地苦如数奉还。
    施恪被她拥在怀中,面容沉静,他知晓母亲是当家主母,府中事事都要顾及,所以这个仇,他只能自己去报……
    一晃,便是十月中旬,立冬。
    立冬那日,施玉儿换上了新送来的冬装,正坐在院子里吃饺子。
    饺子是厨房掌勺的婆子昨夜里连夜包起来的,有荠菜猪肉馅和白菜猪肉馅,皮子有些厚,但里面的馅包的紧实,再用鸡汤下锅一煮,顿时间便飘出香味来。
    那一个饺子得有施玉儿小半只手掌大,她起先是用筷子戳,却没戳破,只能用勺子舀着,就着滚烫的汁水咽进去,满口生津。
    厨房送来的一盅里有约莫十来个饺子,施玉儿只吃了四个便生了饱腹之感,她揉了揉肚子,将瓷盅合上,然后站起身来在院里走动克化。
    冬装做的是湖蓝色斜襟交领夹袄,上边绣着合欢花的花样,袖口和领口处都缝了一圈兔毛,穿起来暖和,也不透风,她下边穿着一件月牙白色撒花裙,看起来清丽婉约,媚而不俗。
    这半个月以来,施玉儿想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离开施家的事儿,心中总是觉得不安,此事不好办,且柳氏对她愈好,她时常梦中惊醒,忧寐不已。
    院子角落的那棵柿子树上的果已经被尽数摘下,放到屋里捂了一段时间,再拿出来时已经软烂,入口甘甜。
    施玉儿本不爱吃柿子,可这株柿子树是从她来时开始结果,她每日每日里望着,见那果子愈发晶莹剔透,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满足感来,好似是她亲手摘下再细心照料着长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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