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假期的滑冰场理应人满为患,可贵为财阀后代的男人就是有任性的本钱,一通电话打去,就让商家以场地维修的名义提早清场,把九点以后的时段全腾了出来。
    入场时,他甚至温言温语:「吴经理,要是今天过后有任何消息流出去,所有与灿星集团相关的赞助及合作我就全收回了,或者,其实我也不介意把这座冰场买下来。」
    夏尔雅就觉得这男人蛮横起来根本是穿西装的流氓。
    看过几次他对付人的手段之后,她就知道平时相处他有多让着自己。
    因为对象是她,所以他总是纵容,惹她生气或是被她迁怒的时候也从不曾为了面子与她僵持,不管谁说得有理,也不管谁对谁错,他都愿意道歉,不像她总是倔着不肯低头。
    夏尔雅也知道自己的个性得改,他这样反倒助紂为虐,有好几次她都想和车时勋谈一谈两人相处的方式,可偏偏她每一次都拉不下脸亲口承认自己脾气坏,以至于那些罕见的自我反省最后全都在他的拥抱中无疾而终。
    换上冰刀鞋以后,夏尔雅连从椅子上起身都有问题,本来还嘴硬说不用他帮忙,最后还是只能就着他的手才能站立。
    「还好吗?」
    看见他眼底的笑意,夏尔雅略微别开眼,抿唇低应,「嗯。」
    男人朝她伸出了手,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夏尔雅垂眼凝着他温厚的掌心,如同十二年前,又一次把手交给了他。
    车时勋牵着她,由着她因为紧张过度而紧攥他的手,一步一步慢慢牵引,温着声鼓励,说她做得很好,哪怕她连平衡都是问题。
    如同十二年前。
    不论是他们在一起之前还是在一起之后,也不论她对他的态度是好还是坏,他对她彷彿有用不完的耐心。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疑问的。
    不论是学生时期还是出了社会,他身边向来不乏性格比她好、家世背景也比她更适合他的女人,她不体贴,不温柔,也不懂得迎合男人的喜好,甚至孤高自负,好强还不服输,就是曾经交往过的对象,分手的理由也不离这些原因。
    她独立自主,反倒让他们认为自己不被需要,满足不了大男人主义作祟的虚荣心。
    她一点也不好,甚至找不出任何值得让人喜欢的优点,可是车时勋却把她放在心上这么久的时间,在她还没想起他的时候,在他们还不能相爱的时候,他都还是用着自己的方式迂回地对她好,哪怕受委屈了,也没有洩露过一丝不甘。
    就像现在,一双手被她掐得通红,指节扭曲交叠,也没见他皱过一下眉。
    而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这样爱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决定这样爱她?
    「车时勋。」
    「嗯?」
    夏尔雅咬唇,垂下眼睫不去看他,最终出口的话成了囁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听闻,车时勋停下步伐,眼底闪过一瞬讶然,旋即意会过来,她之所以好奇,是因为太在乎自己在他心里的模样,也太怀疑自己的价值。
    薄唇微扬,他故作苦恼,「时间有点太久了,我得想一下。」
    听出他话里的逗弄,夏尔雅赧睨他一眼。
    男人失笑,眸光染上回忆的温泽,「开学的第二个星期,星期三下午行政诉讼法下课之后,在法学院外,我问你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从楼梯上跌了下去,撞倒了路过的人,还压坏了他的滑板,被臭骂了一顿。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温沉的语声回盪,漫漶的记忆轮廓逐渐清晰,夏尔雅颤着眼,轻轻点头。
    「那时候你虽然把脸别开,装作没看见,但我发现你偷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回想起女孩子当时藏得极好的窃笑,他勾了勾唇,眼里全是怀念,「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
    那时候,她的唇和眼都扬着同样的清浅,夕照斜映,把女孩子勾勒成画。
    就那么一眼,他就心动了。
    「??」
    男人眼底的温柔太深,宛若看不见底的潭水,夏尔雅愣怔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喜欢上她的时间远比她想像得还早,早的令她不可置信。
    十二年前,初识的前两个月她从未给过他好脸色,只要他开口邀约,她的回答永远是不要、不好、不愿意,若是他厚着脸皮不走,她就冷着脸骂他,说他不懂得看人脸色,说他烦人,甚至要他滚远一点,别老是纠缠。
    她对他明明就这么恶劣,恶劣到如今想起甚至会感到愧疚,可他却只因为看见她笑了,就甘愿承受她所有的坏脾气,无论她怎么摆脸色端架子也不走。
    他只不过是看见一次不为他的笑,就喜欢了她这么久的时间。
    「夏尔雅,你刚才是在笑吗?」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常常笑吧。」
    「如果你不会的话,我可以陪你练习。」
    在狼狈踩空而跌坐在地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她笑起来很好看。
    他对她不是一见钟情,却为了看见她更多的笑容,用着一开始让人感到困扰还厌烦,却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的陪伴,融化了她一直以来的防备和偽装。
    明明那时候在学校里比她爱笑的、笑起来比她好看的女孩子到处都是,明明那时候的他身边围绕的全是比她懂得讨好、情愿迎合他的女孩子。
    明明以他的条件,只要开口,谁都愿意臣服在他之下,明明他就有更好的选择,他却选择执着于她,心甘情愿地留在原地等候,等她回头看他,等她重新回到他的世界里。
    他真的是她看过最傻的人。
    夏尔雅抿唇,「你是笨蛋吗?不过就是一个笑而已。」
    男人低笑,没有反驳。「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说讨厌我的人。」
    站在世俗的角度,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拥有一切,是注定要站上巔峰成为王者的人,所以外头的每一个人,无论亲疏远近,对他都是竭尽全力地奉承讨好,即使背地里看低他称不上纯正的血统,表面上仍是恭维遵从。
    懂事以来,他就学会分辨真偽,也早就认清身旁没有人是真心,他们之所以愿意亲近,仅只因为他是车文道的长子,是灿星集团未来的接班人选之一。
    车时勋只不过是幸运成了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他所拥有的一切,与他这个人全然无关。
    当看清了真相,也明白自己之于他母亲不过是争宠的活棋,他也学会了虚偽,学会了衡量,学会去计算每一次付出所能得到的利益,学会活成一个完美的人。
    然而,如此善于算计的他,却唯独在面对夏尔雅时什么也算不清。
    大三那年,系主任因为他的母亲是台湾人,而他也懂一些中文,又是系上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商请他担任来自台湾的交换学生的学伴。
    起初车时勋不过是抱着藉机将中文学好,好为将来拓展中国市场铺路的心态,才答应这项请託,却没料到对方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连和他说上一句话都嫌弃。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身分,而是即使知道了也依然事不关己。
    基于礼貌,他主动向她打了招呼,她却一脸敬谢不敏,手也不肯握,掉头就走。
    原以为开学前几个星期的语言辅导稍微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係,开学那日的第一堂课,他挑了她旁边的座位,和她问了早,女孩子却又和初次见面一样置若罔闻。
    三个小时的课程下来,她明显听得吃力,中堂下课时他主动问她需不需要笔记,她却骂他:「你很吵,能不能安静点?」
    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对待,车时勋却难以言喻当下的心情。
    他亟欲探求那是什么。
    于是他开始每堂课都替她录音,替她整理笔记,趁着女孩子没注意时把笔记和录音笔放进她的背包,再若无其事地问她要不要一块去吃饭,一而再地接受她的拒绝。
    他开始不计成本地付出,甚至享受她的厌恶,乐此不疲。
    在她面前,他能当一个有缺点的人,他能够任性,也能够顽劣,他能够惻隐,也能够心疼,他能够怜惜,也能够不捨。
    在她面前,他能够是车时勋,只是车时勋。
    如果那一年没有遇见她,他也许就会按部就班地走在早已被安排好的道路上,终其一生活得恰当得宜,没有丝毫偏差。
    甚至,如果那一年没有遇见她,他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
    「??」
    看见他藏在眼底没有明说的晦暗,夏尔雅瞳孔震颤,内心深处似有狂澜翻涌,化成泪水侵袭眼眶,即使他始终都笑着,她却能清晰地感受他从未向人揭露的疮疤。
    一个人究竟要压抑到什么程度,才会只能够在碰上一个对他恶言相向的人时,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些她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排斥,那些她最为人批评的刻薄和尖锐,那些她为了摆脱纠缠脱口而出的冷言冷语,竟成了另一个人的救赎。
    那些痛全都是他自愿承受。
    夏尔雅冷不防松开手,踉蹌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车时勋一时没防备,被撞得向后滑行,两人距离护栏不远,他下意识收手护住怀里的女人,腰际直接撞上了横桿。
    钝痛蔓延,男人皱眉,却先问她:「尔雅,怎么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痛。
    夏尔雅红着眼,仰高脑袋去寻他的唇。
    「车时勋,我们找个时间回首尔吧。」
    她想要和他一起回到当初相遇的地方,重温每一个他们携手走过的片段,然后和他一起在南山塔上,把十二年前来不及掛上的情人锁掛上。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这个男人她都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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