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入骨相思,不负万缕情牵。
    他以为他这一生不惧于天地,不拘于律法。
    十年前,朝廷命他为宫廷乐师,赏他高官厚禄,他不屑一顾。纵然惹怒天子,被通缉追杀,他亦乐于逃命。
    于他而言,人生唯一的原则便是可以选择。
    后来遇见了她,才发现儘管陷身于两难之地,他亦甘之如飴。
    他头一回卸下狂傲,万般情深道:「跟我去可好?」
    然而,她没答应。
    于是他骗了吕铭,假意自己不想当朝廷乐师,希望对方能让他留下。他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心爱的女子,他说会等她十年,可相思若狂,终究等不及。
    两年前的那个雨天,萧庄仁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想许她一场盛大的婚宴,可笑的是,他竟连她一面也见不上便被人连夜赶了下山。
    一别两年,如今的萧庄仁已成了郑云。
    两年不见,吕铭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再见到眼前之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老者气得浑身颤抖地站了起来。
    平日总是心平气和的吕铭,罕见地面露慍色。
    来者深深看了吕春棠一眼,只一瞬便蕴含了无数的喜悲情愁。
    「吕大人说的话,郑某不太明白。」他笑道,眼中却冰凉无比。
    两人皆一愣。
    「郑云是你?」吕铭徒然一惊。
    萧庄仁缓缓走到上座,毫无顾忌地坐下,淡淡道:「正是。」
    不知是否惊怒交织,吕铭胸前一时起伏不定,呼吸变得艰难,良久,他猛然扬袖准备离去。
    「大人且慢。」言落,门就被外面的人紧紧关上。
    吕铭回首震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缩在一旁的吕春芳搞不清状况,顿时怕了,不小心便哭了出来。
    萧庄仁看了看她,眼中才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来人,带吕千金到外面玩。」
    一个侍女从侧旁走了出来,轻轻牵着吕春芳的手便退了出去。
    「吕大人莫怒,您贵为红罗院长,见识渊博,今日郑某不过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大人。」
    萧庄仁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吕铭没作声也不坐下,只定定地看着他。
    「第一个问题,」他口上客气,目光却尖锐,:「不知山长可否与我谈谈何为「礼」?」
    吕铭微微仰首,负手而立,眉宇间尽是不容侵犯的清傲。
    「礼之大,难以寥寥数语盖之。」
    「那「人」与「礼」,孰轻孰重?」萧庄仁弯嘴笑道。
    吕铭低吟半刻,坚定道:「人分百类,同样不可一概而论。老夫不才,但知道人不可不无礼,无礼之人难磊落光明,身不正,难独存......」
    「有礼之人则为人上人。」萧庄仁忽冷笑了一下,「可山长尚未回答我的问题,「人」与「礼」,孰轻孰重?」
    第二次已是质问。
    吕春棠双眸一动,一种沸腾的感觉慢慢在心中翻滚、发酵。
    快回答啊......快说啊......
    她盯着吕铭的背影,恨意缠得她眼眶发红。
    吕铭一顿,语气严厉道:「自然是礼,无礼不成仁,无礼国不存,还何来谈人?」
    「那我再问第二个问题,」萧庄仁眼中一寒,指着吕春棠道:「她于你而言是何物?」
    听见「何物」二字,吕铭勃然大怒:「我的女儿由不得你来议论!」
    萧庄仁不由一阵冷笑,站起来便走了下去。
    「她是女儿,你却何曾问过她是否愿意嫁给一个已故之人?」他越过吕铭,直接走到吕春棠面前,「你又问过她是否愿意一辈子留在山中?」
    萧庄仁轻轻拉起她的手,心疼道:「她为了当一个称职的山长之女,甚至连自己的幸福也亲手捨弃。」
    吕春棠抬头看着他,一滴泪水再也忍不住滑下。
    她以为他会恨她,从此不再回首。吕铭对她残忍,可她自己何曾不是对他残忍?
    吕铭看着两人,忍下怒气,久久才喝出一句:「春棠,你自己说。」
    吕春棠缓缓站了起来,双目早已没了恨意,只馀下淡淡凄凉。
    「爹,你识人间千苦,受万人敬重,我这个女儿恐怕从未被你放在心上过。」
    「春棠!」吕铭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霎时痛心疾首。
    吕春棠不再作声,手紧紧握着萧庄仁的手,这一次,她不会再松手了。
    看着猛然被打开的门,萧庄仁低首道:「你不追吗?」
    吕春棠一笑,儘管笑容苍白,却是她许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她的视线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这次,就让她自私一回吧。
    「我只可以留在这里一年。」萧庄仁轻抚了一下她的额。
    吕春棠愣道:「你要去哪?」
    萧庄仁笑而不语,只轻轻搂她入怀。
    他成为郑云的代价,便是馀生都得留在宫中,终身奏乐,至死。
    如今府中上下都是宫中派来监视他的人,这次,他可是连带她逃跑的资格也没有了。
    但,若馀生能换来这一年,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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