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拿出证明给我看。”
    葛红生早就知道杨君苏十分难缠,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证明, 在杨君苏眼前晃了一下。
    杨君苏眼疾手快,飞快地抢过证明。
    杨君苏看了一眼确实是革委会盖章的证明, 让葛红生前来调查林场养鸡的事。
    杨君苏当众扬扬证明, 对王宏声说道:“王同志, 你拿着这个证明去革委会问问, 问问上面怎么没有签名。”
    王宏声眼珠一转, 让他去问革委会, 他可不敢。但他也不敢得罪杨君苏,他好容易获得一点信任,不能就这么轻易失去了。
    他决定两方都不得罪,去外面溜达一圈再回来,他接过证明:“好的,杨场长,我去问问。”
    王宏声路上碰到李卫红和小路,两人问他去干吗去,王宏声皱着脸说出了目的。
    李卫红快言快语:“这还用问吗?肯定是谈树仪的叔叔谈华签发的。”
    王宏声宛如找到救星,频频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就更不用去革委会了。
    王宏声在外面溜达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就悄悄告诉大家证明是谈华的字。为什么是谈华,因为谈树仪想要接收他们四分场。这些日子,大家早就听了很多小道消息,说谈树仪要整杨君苏,就是为了当上四分场的场长。此时,王宏声的话像一颗火星子掉到了柴堆上,大家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林场这边,杨君苏还在跟葛红生谈判,葛红生铁了心就是要进林场数鸡。
    杨君苏无奈只得同意他们进去,但她也有个要求,只准他们进东边的那片林子。
    这些人在进去之前,杨君苏还好心提醒道:“葛同志,你别说我没提醒你们,我们林场前段时间闹黄鼠狼,很多鸡被偷吃了,大家弄了一些陷阱和捕兽夹捉黄鼠狼,你们千万要小心。”
    葛红生大手一挥,像一个将军发号施令似的:“大家小心脚下,进去搜查!”
    “是。”
    喽啰们小弟们齐声应答,他们早就惦记上四分场的鸡了,这次正好借此机会打打牙祭。
    葛红生听着这齐整的声音,情绪高昂,走路带风。三年前他和他的小弟们在四分场丢尽了脸面,今天一定要找回场子,把他当年丢掉的脸面重新找回来。他要让大家知道,他葛红生已经今非昔比。
    杨君苏让田翠翠和齐冰他们分别去通知大家来这边集合,如此精彩的舞台剧演出,大伙怎能错过?剧名杨君苏都想好了,就叫《二丢脸》。
    根本不用特意通知,大家能来的都来了。林场前面的空地上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群众。
    杨君苏看到杨秋,招手叫他过来:“一会儿葛红生他们出来的时候,记得及时拍下照片。我给你想了一个好标题:《震惊!有人爱管闲事,连粪池咸淡都要尝尝》。你一举成名的时候到了。”
    杨秋做为实习生,听到这么个好机会,心里异常激动,重重点头:“姐,我一定会好好把握。”
    大家伸长脖子,竖直耳朵,急切地等待着。
    葛红生这些人果然不负众望,他们刚进去没多久,大家就听见了一阵响亮昂扬的叫声,接着传来了一声声惨叫:“啊啊——有大鹅——”
    林场里不但养了很多鸡,还有很多凶猛的大鹅,大鹅谁都不服,逮人就拧。
    今天大家把全场最凶狠最火爆的鹅子们都赶到了这里,它们果然都是人民的好鹅子,拧起人来毫不嘴软。
    葛红生一行人本来小心翼翼地在草丛里走动,生怕遇到陷阱和捕兽夹,但现在被鹅群一冲,也顾不上小心翼翼了,捂着屁股四散逃窜。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凄惨叫声回荡在林子里:“啊——”
    这次是遭遇到捕兽夹了。
    前面有鹅群,中间有捕兽夹,他们只能绕路,没想到,扑通扑通一串巨响,有人掉进粪池里了。粪池以前就有,是就近沤绿肥用的,不过大家特意给它们加了一层破草席,再用青草覆盖上,不知内情的人根本不知道那里是粪池。
    外面的众人听到这悦耳的惨叫声,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哈狂笑起来。想想这帮人五人六的家伙,一会儿被大鹅追着拧,一会儿被捕兽夹子夹,最后又掉进粪池里,想想就爽快开心。
    里面惨叫连连,外面笑声震天。里面的人听到笑声愈发愤怒和屈辱。
    二十分钟后,葛红生一行人,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瘸一拐地出来了。他们中间,有人腿脚受伤了,有人掉进粪池里了,掉进粪池里的人尤其狼狈,全身水淋淋臭烘烘的。大家纷纷以手扇风,捂着鼻子往后退。
    杨秋抓紧时机,咔嚓咔嚓几下拍下他们这狼狈的瞬间。
    杨君苏远远地站着,关切地问道:“葛同志,你们这是怎么了?”
    葛红生全身带料,胸脯剧烈起伏着,他那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杨君苏,咬牙切齿地说道:“杨同志,你可真好,你精心准备了好久吧?”
    杨君苏正色道:“葛同志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进去前,我可是提前告知过你们,我们四分场最近有黄鼠狼,早就有捕兽夹和陷阱。化粪池也不是今天才挖的,你们闻闻味道就知道了,那是陈年的老粪。”
    葛红生气极反笑:“呵呵呵。”
    杨君苏语重心长地说道:“我都提前跟你们说了,你们还是这么不小心。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么粗心,连区区大鹅和捕兽夹都对付不了,要是上前线打仗可怎么办?”
    葛红生一行人倒是还想接着战斗,但他们此时着实过于狼狈丢脸,满身的臭味让人难以忍受,今天只好先撤退了。
    葛红生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第二次了!他又把脸丢在了这里,杨君苏欺人太甚,他不报此仇枉为男人。
    大家本来嘎嘎大乐,但看到葛红生那狠厉的眼神后,心里不由得一颤。
    待他们一离开,大家便围住杨君苏,忧心忡忡地说道:“杨场长,你可要小心呐。”
    “杨同志,这事接下来怎么收场?”报复一时爽,但后果很麻烦。
    杨君苏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也知道后果很严重,可是宋大姐调走了,我不管谁管?我在其位就得谋其政。我是从人民群众中来的,自然得以群众的利益为先。你们大家不用担心我,我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从副场长的位置上下来,换个清闲冷门的工作罢了。我无所畏惧,当干部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大家听罢,既佩服又心疼,又倍觉心酸,女同志就是吃亏。杨同志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结果谈树仪却想轻轻松松的摘果实,凭什么?
    杨君苏接着对大家说道:“对了,林场里的鸡该处理就处理了。另外,今年的小鸡先别养了,等等再说。要是别人当上四分场的场长,政策上可能会有一些变化,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
    大家心里一咯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杨君苏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
    等到她离开,大家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
    “要是让那个谈树仪当上场长,咱们现在拥有的一切福利是不是都没了?”
    “那还用说,肯定是没了,大家又跟从前一样穷了。”
    “那可不行!”
    从前的日子倒也能过,但是穷啊,有的一家子就只有一个正式工,每月就靠几十块钱的工资过活,紧紧巴巴的,不舍得吃不舍得穿。
    这几年,四分场办了各式各样的加工厂还有合作社,大家一年四季都有零工可打,有些家属的零工收入已经超过正式工了。更别说他们还能私下里养鸡,这又是一大笔收入。他们不但物质上富裕了许多,精神上也得到了很大的满足,那些其他分场的职工和家属总爱跟他们套近乎,为的就是能得到内部消息,好提前来抢零工名额。
    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现在猛然来这么一下,说要收回这一切福利和好处,任谁也受不了。
    沮丧、愤怒、无力、不甘,各种情绪在众人心头闪过。
    最后有人问道:“难道咱们就这样干看着啥也不做?”
    有人无奈地答道:“不干看着,咱还能做什么呢?”
    “走,咱找去找翠翠和杜娟她们商量商量。”
    田翠翠在家属中的地位很高,杜娟是大城市来的有文化有见识,大家都服她,遇到拿不准的事喜欢问问她们的意见。
    现在大伙六神无主,谁也拿不定主意,就决定去找她们两人商量商量。
    田翠翠已经回猪场了,正跟孙展青和李卫红说话。
    大家找到她,一窝蜂地围上来。
    “……田同志,你说这事咋办?你给拿个主意。”
    田翠翠一脸无奈:“听说要整杨同志的是谈树仪,人家是副主任,他有个叔叔谈华是革委会的,我能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呀。我估计新场长一上任,我的职位也保不住了,我也得回家带孩子喽。”
    孙展青在旁边冷笑道:“翠翠姐,你保不住职位,我肯定也得走。因为我爸就是谈树仪举报的,他还能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
    众人哗然,有人急声问道:“孙同志,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孙展青冷声道:“我会拿我爸的事开玩笑吗?当年我爸无端被隔离审查,我也被牵连,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当然要调查背后的真相。我现在查出来了,就是谈树仪举报的。他不但举报了我爸,还举报了周主任和牛科长,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不把别人弄下去,他怎么爬上去?”
    众人一想,确实如此。不把别人拉下来,谈树仪怎么上去?
    李卫红接着火上浇油:“不光她们两个得退下来,我也得退下来。你们也别觉得就只有我们几个受牵连,我跟你们说,你们所有人都要受牵连。你们别忘了谈树仪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太监,太监的心灵都是扭曲的,特别阴狠。你们知道古代的太监最爱干什么吗?最爱虐待宫女,陷害忠良。因为他自己不行就把怨恨发泄在女人身上,因为自己不行所以嫉恨正常的男人。”在场的一部分正常男人某个部位不由得一紧。
    大家也不问田翠翠了,围着李卫红讨主意:“卫红,那你说咋办?”
    李卫红义愤填膺地说道:“我可是战天斗地的革命青年,我要跟恶势力斗争到底。三年前,我们跟革委会进行过斗争,我们还斗赢了,为大家赢得了几年的平静。现在我们还要进行斗争。敌人不打是不会自己退的,权利不争取是不会自己来的。”
    大家的心思开始活跃起来,是的,几年前他们斗赢了革委会,这几年,革委会一直没敢再找事儿。
    但也有人担心,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葛红生背后的人是谈华,他的权利更大,再加上有谈树仪,万一失败了……
    李卫红小声说道:“你们听说首都的最新消息了吗?”
    “什么事啊?”
    “就是首都人民去承天门散步的事。”
    “哦哦。”
    “听说过,是纪念我们敬爱的总理。”
    李卫红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去革委会散个步,去讨伐谈树仪和谈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们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
    ……
    葛红生一行人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狼狈回家,他们洗了澡换了衣裳,挨到天黑才敢出门。
    葛红生去找谈树仪,谈树仪先是安慰了一通,接着说道:“葛同志,你这么体面的一个人,连着两次被一个女人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葛红生的眼里闪烁着怒火。
    谈树仪又说道:“那为什么不搞个批判大会,把杨君苏批臭呢?”
    葛红生沉默片刻,难以启齿地说道:“那个女人有群众基础,上次我们去斗她,反过来被批了。我的兄弟宁雷还被遣送回老家了。”
    谈树仪听到葛红生提到宁雷,就顺势聊起了他:“我有个远亲离宁雷的老家不远,前些日子他跟我写信提到你兄弟宁雷的事,我怕你伤心就没敢告诉你。”
    葛红生眼皮子直跳,一把抓住谈树仪:“谈主任,你快告诉我,宁雷怎么了?”
    谈树仪语气沉重:“当初宁雷离开时,杨君苏还特地写信给宁雷老家的大队,结果整个大队都知道他犯了罪,宁雷那两年过得很苦,被人另眼相看。他看上个姑娘,那姑娘家里不同意,他心情不好,就借酒消愁,喝醉了,不小心掉水库里淹死了。这一切都拜杨君苏所赐,最毒不过妇人心,她不但心狠还特别记仇,只要你得罪过她,她就一直记得。”
    宁雷的死因当然不是谈树仪所说的这样,但谈树仪为了激怒葛红生,故意这么说。
    葛红生半晌没言语,宁雷回去后还给他写过几封信,但从去年开始就再也没写过,他以为隔得远了人情也就淡了,也没在意,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出事了。他还那么年轻。
    谈树仪再加上一把火:“葛同志,你们革委会的权力这几年被分得七零八落的,影响力不比以前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你的那帮兄弟着想啊,他们得有事情做。以后我要是当上四分场的场长,那些重要岗位当然得用自己人,你说是不是?”
    在感情、面子和利益的多重刺激下,葛红生终于放下了一切顾虑。
    两人开始悄悄谋划。
    杨二宝一直在悄悄跟踪谈树仪,他只看到葛红生去了谈家,没法听清他们说什么。
    但他的直觉肯定没好事,于是便飞奔回家告诉杨君苏。
    杨君苏说道:“行,二宝你最近辛苦了,等我忙完这阵请你吃饭。”
    杨二宝问道:“姐,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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