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刘成济只觉得头脑懵然一瞬,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已经被眼前摊开的巨额账单围在了中间。
    原是想着能轻而易举摆脱掉这门婚约的,未曾料到,阮珑玲在此关键时刻,竟找他要钱?!
    刘成济定神一瞧,账单上写得事无巨细。
    小到每一张宣纸、大到给各路官员活络人脉的贵重珠宝,玉石摆件……她竟算得清清楚楚!
    八万六千九百五十三两四文钱
    这是一笔巨款,刘成济乃至整个刘家,都是绝不可能拿出来这么多银子的,饶是拿得出,刘成济也不会给。
    等探亲假一结束,他便会赶往京城赴职,到时候打点官员,购置宅院,添买下人……无一都需要银子。
    哦还有,既然要迎娶户部尚书的小姐,那自然要准备足够的聘金,酒席也要花费不少。
    “呵,真是难为你了!竟算得这么仔细,连四文钱都计较得清清楚楚。”
    “可这些钱,原就是你自己甘愿为我花的,空有账单,并无借据,就算你与我对薄公堂,也没有几分胜算。”
    “再说了,你晓得的,我也拿不出这些银子来。”
    他这副没脸没皮的模样,激得阮珑玲急恼起来。
    “拿不出来就舍下脸面去找你那些同窗借!又或去求你未来的岳丈大人支应!你不是探花么?这个探花头衔难道不值这几个钱么?!”
    显然阮珑玲已得知他在京城与尚书府结亲一事了,刘成济不禁心虚一阵。
    可很快,他就料定了就算不还钱,她也无计可施,只做风轻云淡状,干脆撩起袍子坐了下来,高翘起了二郎腿。
    “这切结书你爱签就签,不签拉倒!无妨!这婚约依旧算数,我纳你做妾便是!”
    权势果然是男人的春、药。
    以前那般温顺和煦的一个人,为了权势,现在竟变得这般面目全非,令人生厌。
    这般丑恶的嘴脸,使得阮珑玲终于心死成灰,她自嘲地笑笑,为自己爱过这样一个人渣而悲哀。
    “刘成济,所以在你眼里,我就真像那案板上的肉,任你宰割了是么?
    你是不是忘了?我父兄虽死,可我舅父乃徐州巡抚!若他知道你如此对我,必定会上京参你一本!你就算不被革职,也绝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届时,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官可以做!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阮珑玲一掌拍在桌上,气愤地腾然站起身来,
    “阿杏!倒也不必再等了,这就让人快马加鞭,将我的书信送去徐州,递到舅父手中去!”
    “是!小姐!”
    阿杏脆声一应,剜了刘成济一样,转身就要去传令!
    “且慢!”
    正值朝廷授官之际,若真将此事捅漏出去,万一出个什么岔子可怎么好?刘成济霎时慌了神!
    两害相权取其轻。
    比起今后的青云路,这些银钱确实算不得什么。刘成济想清楚这点,忙不迭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我还!你宽限我一段时间!我定将这些银子一文不少还给你!”
    “你要还的何止是银子?!”
    厅堂门口传来女子怒声一喝。二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阮丽云与阮玉梅两姐妹,不知何时伫立在了门口。
    二人皆一脸怒容,目光如炬,正恶狠狠地盯着刘成济!
    “你浑身上下,哪样东西不是咱们阮家给的?!
    身上的衣裳是阮家商行里的成衣店专供的;
    挂着的香囊是玲儿给你熬夜绣的;
    脚上踩的靴子是生辰时我给你买的;
    那条腰带是赴京赶考前梅儿与峰儿凑钱特意定的………
    你这般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小人,根本就配不上这些心意!”
    阮丽云一一细数着他身上的穿戴,越说越生气,怒极之下,大声喝令了一声,
    “来人啊!将他身上属于阮家的物件全都扒下来!烧干净!再将他轰出门去,敲锣打鼓,让满扬州的人都来瞧瞧!这便是刘家大名鼎鼎的探花郎!”
    此话音一落,好几个家丁便齐齐围堵了上来,伸出双手就要扯刘成济的衣袍。
    刘成济大惊失色,一面护住身上的衣物,一面叫嚣道,“我、我乃当朝探花!你们岂敢得罪我?!”
    “为何不敢?”
    素来柔弱的阮玉梅,也在气愤之下,站出来唾了一句,“呸!探花也值得说嘴,前阵子两个状元、三个伯爵、两个侯爵给我姐姐递情书呢,你算个什么劳什子玩意儿?给我三姐提鞋都不配!”
    说罢,二人再也不管刘成济的鬼哭狼嚎,上前拥了阮珑玲,就离开了前厅。
    就这样,刘成济被扒光了衣服,只留了条遮羞的档裤,被家丁们扔垃圾一样扔出了阮家。
    家丁依照吩咐,敲起了铜锣,还扣下了刘家的马车抵债,逼使得刘成济只能裸着上身,光脚行走在了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阮家与刘家相隔甚远,几乎就是横跨了整个扬州,他走在路上,一路来引得百姓纷纷侧目,眉眼间都搭起了戏台子,一个个私语低笑不止。
    有好几个半大的孩童,更是围在刘成济身旁大声笑闹……
    刘成济自诩文人墨客,从未如此丢过脸,一时羞愤之下,只觉从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哇得一口,吐了口鲜血出来……
    三姐妹齐心虐渣,爽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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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阮珑玲是被姐妹二人架着左右臂膀离开的前厅,仿佛再呆哪怕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疾步快走如同避瘟神般回了烟霏阁。
    阮丽云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别看方才在前厅威风霸道,如今只剩下自家人时,一下子便有些绷不住了,霎???时只觉得喉头酸涩不已。
    她委实心疼阮珑玲,可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只得悄悄偏过头,将眼角的泪珠拭去,然后又佯装轻松道,
    “当初若知他是个这样的坏坯子,母亲是绝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
    玲儿,你莫要太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世上只有娶不到媳妇的男子,还从未听说过嫁不出去的姑娘。再说我家玲儿这般貌美,又有本事,退婚的消息一传出去,上门求娶的好儿郎指定能围着东湖转一圈。”
    阮玉梅则直接哭得泪眼婆娑了,她真情实意为姐姐委屈。
    在她眼中,阮珑玲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很有威望的。无论是在阮家,还是在扬州商界,提一声“玲珑娘子”,谁不给三分薄面?
    那样骄傲不屈的人,方才在前厅上,却遭了刘成济那样的羞辱!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姐姐,我原就觉得他配不上你。”
    “论相貌,他连那日撑伞的公子都比不上;
    论学识,素来还是姐姐的学问多得周阁老夸些;
    论财力,刘成济这么多年,赚过一文钱么?”
    阮玉梅吸着鼻子呜咽宽慰着,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部,
    “阿姐,你今后定能找个更好的,气死他!”
    找个更好的?谈何容易呢?
    一届商女,有钱无势,出生微贱,性情倔强,在外抛头露面,如今又被当朝探花退了婚……何人敢娶?
    祁朝的女子及笄年华便成亲,而她为了等刘成济金榜题名,生生被耽搁到了十七岁。
    她能再嫁给谁?又有谁会娶她做正妻?
    宽慰归宽慰,可事实是事实。
    阮珑玲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她清冷的面庞微微高抬,眸光带了些许哀切越过院墙,遥遥望向翱翔在天间的一只孤雁,带了丝戏谑低声道了句,
    “人生非得成亲才能活么?男欢女爱,不过如此。”
    此异想天开、荒诞不经之言……
    猛然使得站在身后的姐妹二人心脏漏跳了几拍!
    阮丽云更是着了急,刘成济这次造的孽可大发了!使得阮珑玲在此悲痛欲绝之际,竟生出了这般断情绝爱的心思!
    一个女子,如何算得上和乐美满的一生?
    那应该是与心爱之人共修情晋之好,共同造就段美好的姻缘,然后生对儿女,一家人幸福和美到老,再在耄耋之年,享受儿孙绕膝的乐趣。
    这才是圆满的一世。
    岂能因一个负心人,而就全盘否定了天下所有的男子?
    这种念头是万不能有的!
    阮丽云不忍见她如此钻牛角尖,开口想劝,却又不禁想起了自己嫁入冯家后的举步维艰,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蓦然!阮丽云脑中灵光乍现,命翠湖取出一张画来。画纸仅两个巴掌大小,纸张在三姐妹面前逐渐摊开,显露出上头的内容。
    那是张笔触稚嫩的寒梅图。
    雪花飞扬,从陡峭的悬崖峭壁之间,由缝隙中生出颗梅树来,朵朵如血般的寒梅开得正好,停歇在树枝之上,傲雪凌霜,自有风骨。
    “这是舒姐儿画的。
    给你画的是寒梅。
    给四妹画的是凤仙花。
    让我务必要亲手交到你们二人手上,还说若是两个姨娘觉得她画得好,需得亲手给她做果子当奖赏呢。”
    一切的哀愁苦闷,愁肠百转,因为幼童的童真可爱冲淡了不少。
    阮玲珑眸光中的那丝戾气,霎时烟消云散,甚至立即就命仆婢去准备做果子的食材,阮玉梅也端过画作,连声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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