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梁统领突然低语一句话,他伸手拽住对方的帷帽就想掀开,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觉得心口一凉,低头一看,一柄禁军专用的绿鞘方头腰刀刀尖滴着鲜血,从他的胸口直穿过来。
    禁军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被一刀穿心的梁统领忍着剧痛扭过头看向身后。他脸上全是不敢置信,满口鲜血含糊不清地念出对方的名字:“白鸿朗……”
    被念到名字的白鸿朗松开手,冷漠地看着他缓缓倒地,弯腰将对方握在手中的腰刀夺过放入自己的刀鞘里。
    一旁妇人伸手将帷帽掀开,那面容哪里是梁统领要找的皇后,分明是乔香梨。
    “皇后在哪……张景生呢……”地上的梁统领怎么都想不明白,全城戒严的情况下两人是怎么被偷梁换柱的?
    “兄弟们都听到了,梁贼想搜捕皇后,此乃谋逆大罪!我今日此举是为国除害,你等可愿意随我一战,诛杀张闻庭,保护皇上和公主安危?”
    白鸿朗眼神凌厉地扫过周围的禁卫,往日与他关系亲厚者立刻单膝跪地,回持刀柄握拳行礼,声音洪亮:“小的等誓死追随白大人,杀闻狗,护公主!”
    其余人反应也很快,马上跟着跪下来喊道:“誓死追随白大人,杀闻狗,护公主!”
    “对不起,又把您拖下水一回。”许清元走到乔香梨旁边,伸手将她扶起来。
    “少说废话。”乔香梨翻了个白眼,“时间不等人。”
    一只托着兵符的手伸了过来,许清元接过兵符看向手的主人,态度有刻意的放低:“多谢白大人。”
    “下官不敢。”白鸿朗精气神饱满,一点都不像刚刚杀死了自己顶头上司的样子。
    “正如乔进士所说,时间紧迫,有什么话路上再说,咱们准备出发吧。”许清元将兵符仔细收好,道。
    “好,大人会骑马吗?”
    “会一点,我尽量不掉队。”许清元留下乔香梨看护公主府,跟在白鸿朗身后出府骑上马,朝皇宫行进。
    有了武功高强装备精良的禁军开路,他们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骑术不精的许清元甚至还有精力想别的事。
    方才在公主府发生的一切自然不是白鸿朗临时起意倒戈,他跟梁统领之间的矛盾存在已久,只是很多事情不足为外人道,所以大多数人不知情,还以为他们是工作上的绝好搭档,生活里的多年老友。
    实际情况是梁统领身处在那个位置上处处压白鸿朗一头,这么多年下来后者免不了有心中不平的时候。而且无论白鸿朗干得多么优秀出色都无法越过梁统领不说,梁统领也有点不顾别人的前程,紧抓着他不肯放人,让白鸿朗这些年错失了好多“跳槽”的机会。
    都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对于为官之人来说,堵住晋升通道不让人家走的性质,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表面看上去梁统领对副手白鸿朗很好,但那也不过是小恩小惠而已,每一回得到这种优容,都相当于一次次地提醒白鸿朗他被夺走了什么,怎么能不心生怨恨。
    上次黄嘉年案件过后,白鸿朗便多次上门与许清元攀谈,话里难免透露出想要另谋他路的意思。
    而自她从王镇和陶夫人等处得知梁统领已经投靠宁中书时,就开始刻意拉进与白鸿朗之间的关系,最终将他策反成功,为己所用。
    “快到宫门了,许大人小心。”
    远处传来兵械相撞的铮铮声和惨叫、怒吼声,许清元最后走了一下神:公主进宫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不知道现下情况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169章
    偏殿的窗户被夜风吹得发出微微响动, 给站在此处已经等候半个多时辰的公主心上更添焦急。
    门口有侍卫看守她不能轻易出门走动,更远处似乎传来嘈杂的响动, 但仔细一听却又似乎是寂静无声的。
    如果是平常时候, 清珑不介意慢慢等下去,但是现在她被关在此处,跟外面断了联系, 外面多少人都在为了她将生死性命置之度外,自己又如何能坐得住。
    这样下去不行。
    公主悄声走到门前,突然一把将门推开, 两个侍卫瞬间拔出刀来交叉架在门口,阻挡住去路。
    “公主, 请您耐心等待皇上召见。”侍卫的声音如同井水一般波澜不惊。
    “你们是哪一卫的,本宫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清珑没有关上门, 反倒是就这么站在门口跟他们说起话来。
    两侍卫目光都不曾偏一下, 但却不再言语。
    其实清珑也早发现这俩侍卫都不是两支千牛卫的人,他们身上冷肃凶狠的气质跟那帮从贵族家中挑选出来子弟根本不一样。
    从她视线的死角处传来一人的脚步声, 然后田德明出现在偏殿门口,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 侍卫将刀收了起来。
    田德明道:“皇上宣见,清珑公主请。”
    不过迈出偏殿几步路,清珑公主就敏感地察觉到皇宫中的气氛十分不同寻常。比如衣角无意擦碰上落灰,四盏石灯只亮了三盏,路过水边时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腥气……
    要是放在以往, 除非宫人脑袋不想要了,否则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虽然德阳宫内不至于出现到处逃命的宫女内官, 但某些细节却无不在提醒着她, 宫中已经大乱。
    到了正殿门口, 田德明请清珑进去,自己关上门留守在了外面。
    公主回身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转过头来发现殿中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正殿中放有一个燃着的黄铜火盆,与此时此景极不相称。
    她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走到东暖阁看了一圈,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正当她在犹豫要不要过穿堂去后殿的时候,前殿西面传来皇帝老态毕现的声音:“尔容,父皇在这。”
    尔容,正是清珑公主的名讳。自她出生有记忆以来顶的都是清珑的封号,连至亲之人都是如此唤她,更遑论其他人。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这个名字。
    “是,父皇。”清珑走到西面书房,看见自己的父皇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虽然他的头发已近全白,但令人意外的是对方的精神却根本不像外面传的那样差,看起来起码再撑个几年没有问题。
    要知道现在许清元等人很可能正在南门厮杀,想要以武力控制皇宫,而宁中书那边,自然也是相似的做法。
    她心中突地慌了一瞬,不禁猜想之前所有传闻父皇快要驾崩的消息是不是都是假的,他把她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最后要借机将她们一网打尽?
    不对。清珑很快找到了这种想法的不妥之处,父皇没道理做这样于国于社稷无益的打算。他应当深知自己年岁已大,迟早有驾鹤西去的一天。如果把她和张闻庭都废了,又要上哪里再寻一个合适的新继承人呢?
    想到这一点,清珑便又不动声色地去观察对方的神色。
    父皇的眼睛虽称得上有神,但面颊凹陷,皮肤在灯烛火光的映照下有几分遮掩不住的苍白,双手都得微微撑在案桌上维持现在的姿势,这样的形容,让她很难不想到那四个字。
    回光返照。
    难道这才是他让自己在偏殿等那么久的原因?清珑猜测。
    再往下看,父皇面前的案桌上并不是空无一物,他两臂中间放着两份明黄锦布,上面布满了祥云纹,分明是圣旨的模样。
    清珑艰难地将视线从圣旨上移开,看向自己的父皇。
    皇帝敏锐地捕捉到女儿的视线和神态变化,他难得露出一个笑,说道:“你来了,父皇甚是欣慰。”
    “父皇传诏,儿臣自然要来。”公主小心答道。
    “可是张闻庭却没到。”皇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失望,“朕予他那么多方便,可他还是斗不过宁中书,始终成不了器。”
    这话让清珑公主不知道怎么接,只能沉默。
    “好在还有你,尔容不愧是朕的女儿,身上流淌着朕的血,今天这个时候敢入宫来,便证明你比张闻庭要有胆识的多。”眼神看着右手边的圣旨,皇帝道,“朕知道许清元未必就真的被你拿捏住,但哪怕是装样子,也总能骗过那些糊涂人。至少现在许清元的声望已远不如她推行摊丁入亩法那个时候了。”
    清珑神情一震,原来她们的计算根本没有逃过父皇的法眼。
    皇帝拿起茶杯灌了一口茶水,嘴角却留下了点点水渍:“你现在倚重她,或许把她看的比父皇还要重,这没什么可稀奇的,想当初朕对待申国公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等到你坐到父皇如今的位子上,自然也会做跟父皇做过的一样的事。”
    “女儿不敢。”前半句话可不能承认,清珑立刻跪地叩辩,但同时她的内心也为对方话尾透露出的意思激荡不已,自己原本以为要费上许多功夫才能得到的认可,竟来得如此顺利。
    “从前或许不敢,但是以后你做了君王,便是俾睨天下,一言九鼎,莫要如父皇当初一般再被臣子掣肘。”皇帝身体一抖,皱着眉缓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又开口,“路已铺好,不要辜负父皇的托……”
    一句未完,皇帝再也支撑不住般仰靠在椅背上,双目放大,瞳孔散失,显露出临死之人的模样。
    或许曾经真切地怨恨过父皇对她的种种不公,但到了这一刻,公主心下却难免地泛出深刻的悲凉。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父皇……父皇……”清珑用衣袖擦干眼泪,冒着不敬走到对方身侧。
    皇帝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到了生命的末尾,他曾无比希望寻仙访药真能长生不老,但结果不言而喻,迷信过一阵此道的他不但没能延寿反而伤了根本,即便此后再细心调理,终究不是年轻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似乎在看着公主,但又像是在透过她看自己这作为九五至尊的一生。如果能重活一世,如果能再活一世……直到现在他都忍不住这样想。
    可是人无再少年,他永远也回不到意气风发的时候,只能将这份曾经拥有过的对未来的雄心壮志交给下一个人了。
    用最后的力气牵起女儿,他将一枚钥匙送入她的掌心,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父皇,女儿在。”清珑公主将耳朵贴近他,努力辨认着他的话。
    “老师,若以后本王能登基称帝,必封您做丞相,尊为帝师……”皇帝喃喃说着,搭着清珑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
    清珑闭眼眨掉眼中所有热泪,她伸出手指试探了一下,父皇已是一丝鼻息也无。
    死了?死了!
    一时间她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头晕耳鸣,脑子里仿佛有几百台纺机在动。
    等她稍缓片刻反应过来,立刻将桌上的圣旨展开。
    果不其然,这个时候还要亲自守着的除了传位圣旨还能是什么?只是这第一份上面写的已是传位于自己,那这里为何会有第二份圣旨呢?
    她没有浪费也浪费不起时间,果断伸手将另一份圣旨展开,上面的内容赫然与方才那份相反,写的竟是传位于张闻庭!
    “原来如此。”清珑转瞬之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忍不住悲笑出声,“父皇,看来你不是想传位于我,只是想传位于我们之中更有魄力的那个。”
    正殿传来“吱呀”一声殿门被打开的声音,公主警惕地将两份圣旨收好,藏起来观察来人。
    一名身量颇高的穿着内官服饰的人正站在当中不知该往哪边走,清珑公主认出对方,她从帘帐后头走出来,激动道:“你这么快就进宫来了?”
    来人迎着声音走过来,烛光照亮了她的脸庞,正是许清元,她面色沉重:“只保了我们三个人进来,伤亡惨重。”
    “那宁中书是不是也快来了?”公主想到这一点,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等着坐收渔利呢,放心吧。”
    “不对,”公主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你是怎么进门的,没有看见门外的田德明和侍卫吗?”
    “本想武力控制,但是他没有阻拦我,只是让我进来把这个给你。”许清元说着,将一枚兵符放到公主手上,“北衙禁军的。”
    这可堪比及时雨了。
    许清元看见公主怀中抱着的圣旨,公主便将方才的经过长话短说讲了一遍。
    听完,许清元伸手索要过传位张闻庭的那份圣旨,随即将之丢进了那几乎是刻意准备的火盆之中。
    “你这是……”公主先是惊骇,然后便闭口不言,默许了她的此种行为。
    不过片刻,齐朝的另一种命运便在火焰的吞噬下化作了灰烬。
    “眼下兵力好说,若是再有武器装备该多好。”许清元皱眉低语。
    一把钥匙出现在她面前,公主眼睛发亮:“武库在德阳宫和芳宣宫中间隔墙内,我把北衙军抽调一部分先叫过去。”
    “好。”许清元神情振奋,接过钥匙道,“我叫葛高池带上手铳和门口那些北衙兵保护您,千万注意安全。”
    公主慎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快步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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