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读卷官才不会给她预留时间,两名之间的间隙不过几息而已,好在许清元的身体仿佛不受大脑控制一般,本能地按照之前学过的礼仪,自动出列走到御道左侧,撩裙跪下。
    接着,读卷官继续念:“第一甲第二名南泰省考生江新知。”
    被喊到名字的江新知面露激动地前往御道右侧,比照许清元稍后一点的位置跪下。
    “第一甲第三名金淮省考生安郸。”
    安郸倒是镇定些,自觉走到许清元所在御道左侧,跪在了比江新知还要稍微靠后一点位置。
    而到这个时候,许清元甚至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如果状元不是自己,那到现在应该有人过来把她拖下去才是,为什么一直没人来?难道自己真的高中状元?她开始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
    三甲宣布完毕后,读卷官暂时停止宣读。进士及第的三人与就站在她们身旁的三品以上官员共同对皇上行三跪九叩之大礼,第一甲的名次宣布程序至此完成。
    读卷官这才继续宣读剩余贡士的名次,在被念到名字后,每个考生都依照规矩分跪御道两侧。然而,在尚未宣读完进士出身的一百二十五名考生时,皇帝便已乘舆回宫。
    因为情绪紧张,许清元已经不能辨别时间的流逝速度,等到二百多名新科进士的名字全部念完之时,她只觉得跪的膝盖生疼。
    礼部尚书亲自将皇榜送出午门,交由銮仪卫校尉,由其将皇榜张贴示众。
    而许清元则被一名身分不低的内官引至提前备好的伞盖仪仗处,开始最风光的簪花游行。
    这一路走来,她慢慢平复了一些心情,倒是不想自己错过一生仅此一次的风光,但随着行进,她也慢慢发现了围观百姓们的异样之处。
    在看见仪仗的时候,众人都是兴奋热烈的,然而等看清是一个女性走在第一个时,那喝彩的声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代替而来的是连绵不断的议论和猜测。
    许清元的高兴也降下去些,脸上的表情温和平静,只对路两边的女学生挥手致意。
    在她身后同行的探花安郸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他还凑上来与许清元开玩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就算是要挨刀子,老夫还是想当状元啊。”
    这就是会做人的,而且看得出来他并不迂腐。许清元也笑道:“下辈子你托生成女人,或许就可以试试这种滋味了。”
    本来她以为这次游街全程也就是如此罢了,没什么可激动的,直到她看见焦颐,这个上过几次她课程的姑娘,居然那样真心实意、激动非常地赶来看她,还不顾自己瘦小的身体拼尽全力地祝贺她高中,许清元仿佛一下子明白了游行的魅力。
    原来她苦读十几载终于走到这一步,也是能得到别人真心的祝贺,说一句了不起的。
    正这么想着,前面突然传来十几道“撕心裂肺”的声音,许清元抬眼一看,那酒楼二楼窗口站着的居然是许长海、梅香及脱雪等一众人,脱雪带头疯了似地喊着“姑娘”,渐渐哽咽不成语调,其他家中仆役也全部面露红光,使劲喊叫、祝贺,吸引她的注意。
    许长海虽然没有出声,只是笑着冲她点头,可许清元分明看见他眼中闪烁着水光。
    而梅香的反应却基本可以用呆滞来形容,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生出一个这样了不起的女儿,简直……简直比生一个儿子还要扬眉吐气!
    没前进几步,许清元恍惚间仿佛在人群中看见了江氏的身影,但是等她回眸仔细在人群中寻找的时候,却又没有了江氏的行迹。
    陆陆续续的,清霖书会未能参加殿试,但仍逗留在京城的其他女举人也闻讯来到游行街道,为她送上祝贺,她们的表达方式虽然含蓄,但每个人都很真诚。
    最令她没想到的是,游行至东昌街附近时,附近居然有许多围观百姓神情热烈地向她拍手鼓掌欢呼,许清元看着他们熟悉的面容,突然想起此处离清霖书会的本部很近,附近的居民多来听过她们讲课,因此前来捧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足够了,许清元心想,即便只有这些人前来捧她的场,但至少还有这些人。
    作为状元,许清元将在今天受到至高的待遇,游街完毕后,所有二百多名进士不允许先行离开,必须拥众将前三甲依次送回家中才可。
    不管他们情愿还是不情愿,许清元今天最大,她高兴地跟熟面孔们打着招呼,一路上走的不算快,可其他人还是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直到将她送回许府,下马恭送她回家,才能继续送榜眼江新知前往他暂时下榻的会馆。
    许清元回到家中,真是觉得浑身哪哪儿舒坦,恨不得就地打个滚儿,可是这想法也就是想想而已,许家一大家子早就提前回来等候在大门口。
    她看着眼前脸上挂着激动的十几口人,不由自主地咧开嘴傻笑道:“哈哈,我考了个状元!”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好, 很好,很好……”许长海不住点头, 声音透着一丝颤抖。
    站在他旁边的梅香挪前半步, 脸上带笑,用生疏的语气关心道:“老爷,姑娘, 忙了大半天,都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再慢慢说话。”
    说完,梅香还特意冲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当然好。”许清元笑眯眯地答应。
    其他人见状忙快步去张罗布置, 许长海特意跟她并肩而行,嘱咐道:“午饭得多吃些, 晚上你还要参加琼林宴,没工夫吃东西。”
    许清元答应下。
    片刻后, 三人到达花厅, 许长海在跟她说话的空挡突然吩咐下人道:“加把椅子,让姨娘也坐下。”
    闻言, 梅香难掩激动地连连称不敢, 不过最后还是依言落座。而许清元笑容却淡下三分, 没有说话。
    脱离了这四方小院,谁不能坐?何处不能坐?何时不能坐?偏偏在宅院里,坐着吃饭居然成了对人的一种恩赐,而后宅的女人们在获得这些自己本应拥有的权利时,却要感恩戴德。
    少顷, 饭菜做好,三人面前的饭桌上流水一样摆上来足足二十多道菜肴, 看的许清元有些吃惊地说:“太多了, 这怎么吃得完。”
    脱雪提醒道:“姑娘可留着肚子, 后面还有八荤八素没上呢。”
    仆役们见今天老爷姑娘皆是喜气洋洋的,更何况也是难得一遇的喜庆日子,便大着胆子凑趣:“姑娘若吃不完,就把那剩菜剩饭赏老奴些,老奴带回去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吃吃,说不定也能沾沾姑娘的喜气,就此开窍了呢。”
    其他人纷纷应和,连许长海都笑着点头,她只好闭嘴乖乖吃饭,看来考中状元,一家子比她还高兴,连一向注重礼仪的许长海都不顾规矩了,她何必多嘴扫自己的兴。
    没有了学习任务的逼迫,这顿饭许清元吃的异常开心,认认真真地跟一家上下说着传胪大典的趣事,正说的高兴,有人上来通报说晋晴波方才刚刚回到了府中。
    本次晋晴波位列第九十六名,比会试的名次还上升一些,若是刨去考官们对女性的偏见,只怕还要前进不少名。许清元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爹倒是忙说将人请过来一起吃饭。
    被邀请过来的晋晴波略一推辞,见实在盛情难却,才坐在了许清元身边,众人又向她道贺。闹腾两轮下来,时间已经快要到申时,许长海打断道:“琼林苑虽是皇家御苑,可也在远在外城之外,你们该准备动身过去,尤其是清元,你作为状元,可绝对不能迟到。”
    许清元抬眼看看日头果然天色已经不早,也就跟晋晴波起身回院子收拾片刻准备出发。
    二人出门的时候,她特意观察了一下今天门房的收礼情况,最后颇为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怎么没比考中会元的时候多多少啊……”
    带着微妙的遗憾心情,两人坐上马车朝外城去,这条挤满了芝麻绿豆小官的街道今日却异常拥堵,她们的马车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得出内城。
    这一路上,两人遇见不少新科进士,大家都是同年,况且许清元还是今年的状元,其他人今天上午刚刚在人家面前低过头的,只能向其恭敬行礼。
    所以说状元天然地就会在同年考生中获得威望,这对于将来的仕途可是大大的有好处。
    终于到了琼林苑前,两人亮明身份后,立刻被仪鸾司的官员迎接进去,许清元向其行礼道谢,对方忙称不敢。
    虽然状元不是官职,但傻子都知道进士及第的含金量有多高。按照往朝惯例,前三甲不必经过朝考和吏部考核,可以直接被委任进入翰林院,状元直任从六品翰林院修纂,榜眼、探花任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但因为之前从未有过女子进入翰林院的先例,所以严格来说,许清元还不是官。
    但那引路官员不得不承认,即便这位女状元不能入翰林院,将来也必定是举重若轻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他一个仪鸾司九品小官能高攀的。所以尽管觉得这样对一个女人点头哈腰的有些丢人,可一想到这女人可是未来高官,心中就顺畅了许多。
    琼林宴又名闻喜宴,原先是新科进士们私下庆祝的宴会活动,举办费也由他们自己筹措。后来,为展示朝廷对科举学士的看重,宴会的性质从民间变成了半民间半官方,再到如今完全由官方承担费用,皇帝甚至会让掌管宫廷礼仪及皇帝出行杂事的仪鸾司负责筹备,可见朝廷的重视。
    也正因如此,今晚的宴会处处透露着皇家风范,奢靡无比。
    虽然今日皇帝并不会驾临,但有空闲的考官们却会到场,新科进士们刚好可以和当朝官员套套近乎。
    除开那些考官们,就要数许清元身边最为热闹,她认得的不认得的,面熟的不面熟的,所有女进士都围绕在她身边恭维不止,中途除了探花郎安郸过来祝过一杯酒外,甚至还有十几个男进士也来过一趟,说了些好听的话。
    这场面闹得开始一直挤不进来的丁依霜自嘲道:“看来在‘钻营’二字上,我还有的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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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别说酸话了,咱们还差这一杯酒不成,”许清元好笑,“来,我敬你一杯。”
    琼林宴皇帝虽然不到场,但中途却几次派内官前来下赐礼物,包括并不限于:御笔亲作诗句、四书五经等儒家典籍、文房四宝、冰等。
    作为状元,许清元一人就拿到两首赞赏进士精神面貌的御诗、一整套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以及一柄玉制长笏,真是羡煞众人。榜眼江新知和探花安郸拿到的赏赐就不如她多了,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看出来皇帝看重的是谁。
    众进士跪谢皇恩,许清元心中却并未生出得意,皇帝对于她的利用已经开始,虽然目前她可以借此在官途上比别人顺畅些,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尽快拥有自己的筹码才行。
    饮完前五盏酒后,宴会进入簪花阶段,许清元在众人前来祝酒奉花的空隙与其他两人道:“看今天来的考官,竟无一名女官。”
    晋晴波微叹:“女子一日无法进入翰林院乃至内阁之中,这样的情况就一日无法改变。”
    “我说,”丁依霜严肃开口,成功吸引两人注意,就在她们以为她要发表高见时,她却道,“你们谁看见临安郡主了吗?她不会没来吧?”
    许清元环顾四周,果然没有看到临安的身影,她微仰着脑袋回忆片刻,突然想起殿试完毕出宫之时临安曾经邀请过她在悦风酒楼会面,如果没有记错,时间正是今晚戊时。
    簪花完毕,众人“望阙位立定,谢花再拜”,饮过接下来的四巡酒后,时间正好还有小半个时辰到约定时间,此时宴会已经结束,许清元无暇再留下与众人应酬,托丁依霜将晋晴波送回许府后,自己乘马车赶往悦风酒楼。
    吹着逐渐凉爽下来的夜风,车夫紧赶慢赶,终于按时抵达目的地。许清元按照约定上楼敲响竹潇阁的房门,里面传来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许状元请进。”
    门外的许清元稍有迟疑,但看酒楼内环境亮堂,楼下客人满座,应该不会有什么陷阱,这才推门进去。
    雅间内,临安郡主正坐在桌前,身边立着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她平静地喝着杯中酒,见人进来,也只是点头示意她落座。
    许清元行过礼,大概猜出男人应当是王府长史官,能带到这里来,看来此人极有可能是临安郡主的心腹。
    她静静等待对方将酒饮尽,才开口问道:“不知郡主约在下前来是何用意?”
    今天的临安心情好像挺不错,竟回答了她的问话:“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长史官从身后窗边的高案上拿下一个木盒, 放在桌子上,并往许清元这边推过来。
    许清元拿起盒子, 发现上面本来挂着的一把小锁已经被人打开, 她见临安郡主没有反应,一手将盖子掀开。
    但当她看清盒中之物时,许清元立刻“啪嗒”一声盖上盒盖, 迅速将其放回桌上,她面带不解地问:“郡主这是何意?”
    临安郡主脸上带着几分回忆的神情说道:“自从老师走后,我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临安的老师自然是指乔香梨, 作为知道其下落的人,许清元有一丝心虚, 但没有在临安面前表现出来。
    “虽然囚禁幼童一案可能与朝廷官员有关,但能逼得幕后之人亮明柯缙这步暗棋, 将老师陷害至那般境地的, 一定是条大鱼。”临安郡主在提到乔香梨的时候,脸上仍然会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伤感, 她转头看向远处烛火, 继续道,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追查此事。”
    许清元的眼神看向盒子,猜测里面的东西跟囚禁幼童案究竟存在着什么关联。
    “老师出事后,他们着实安分过一阵子,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逐渐淡出众人视线, 他们又变本加厉起来。”
    临安眼神中含着蔑视,对他们的这种行为很不屑, 她拿过盒子, 从里面盛着的十几截人的指骨下抽出一张纸, 对许清元示意道:“有恃无恐之人,对地位相距悬殊的受害者,甚至疏于做好善后,这才被我得知其中秘密,并留下证据。”
    “我找到有幸存活下来、奄奄一息的孩子们后,他们却非常抗拒表露内情,直到我亮明自己的身份,几个孩子问我能不能替他们报仇,我答应了。后来他们便自愿写下这些陈述,并断指为证,将其交由我保管。”
    临安郡主似乎回想起了过去的场景,慢慢道:“被囚禁的幼童要忍受无尽的虐待,所以他们一般活不长久。甚至官员之间有一种特殊癖好——将幼童的九指割断,只留一指,然后看他们艰难的生活用以取乐。所以盒子里的是许多孩子所剩下的唯一一根手指,同时也代表了他们的决心。”
    她打开手中的纸张,许清元看到纸上一片密密麻麻的血字。
    “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许清元想也知道里面可能牵扯到不止一个朝廷命官,这么好的把柄,临安郡主不自己留着,给她干嘛?
    “殿试已经结束,这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证据我已上交皇上,也借此获得了外放做官的机会,盒子里剩下的这些,指证的是目前仍在朝为官之人,我虽已无用,但或许对你有所帮助。”临安郡主将血书叠好放入盒子,又推给许清元,“待我再次回京之时,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许清元看着她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等临安郡主已经离开许久之后,许清元才从酒楼出来,车夫忙扶她上车,驾车回府。
    车夫姓杨,本就是京城人士,一直干的就是给官员家驾车的行当,现在受雇给许家干活,主家人口少工钱公道,大小姐才学出众,为人随和,老杨很喜欢跟她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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