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看着他,很漫不经心地道:“坑不坑的,就看你跳不跳了。”
    聂南圭眼底划过一抹笑:“好,我拭目以待,看看初大小姐给我准备了什么大坑。”
    聊了一会,聂南圭去找朋友,初挽就在琉璃厂闲逛,这街道上的工艺品旅游纪念品很红火,不过几家老店可谓是门可罗雀,初挽经常来,现在已经是这边的常客。
    这天她走到了牛经理家店面,之前因为豇豆红笔洗的事,现在店里大家伙都认识她了,见到她特别热络,彼此还能探讨下瓷器鉴定问题。
    初挽聊了几句后,没见到什么新货,就打算离开,谁知道这个时候,便听旁边两个鉴定师说话,正说起收文物的事。
    “刚才一个河北怀来的,骑着一辆叮当响的破自行车,驮过来一件青花山水瓷盘,我一看,可倒好,上面一个款,叫什么呢,叫大明康熙年制,差点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牛经理一听,也纳闷:“什么?大明康熙年制?”
    那鉴定师点头:“可不是么,大明康熙年,我心想农民就是农民,眼巴巴还当好东西,以为能卖八块呢!”
    另一个道:“这是不识数的人,你问他康熙是哪国的,他得说是美国的!”
    牛经理也被逗乐了:“大明康熙年制,这造假的也是没文化,白造了!”
    鉴定师却道:“还真别说,那东西造得倒是挺好的,我要是不看款,我也差点看漏了眼。”
    初挽从旁听着,却是想起一件事。
    后来南京博物馆收藏了一件瓷器,上面标的就是“大明康熙年制”,那件瓷器可是正经被考古学家认定为官窑精品,难道外面这件就是?
    她当下便和那鉴定师聊了几句,大致知道了那农民的样貌,之后随意看了看瓷器,便出去了。
    出去后,她骑上自行车,就沿着那条路追,想着能赶上。
    谁知追出去一条街,都不见人影。
    当下不免沮丧,想着到底是没缘分这大明康熙年制。
    于是也就不去想了,推着自行车径自往回走,这么走着间,突地看到路边一个戴着草帽的农民,正蹲在那里拿了啤酒瓶子喝水,喝得咕咚咕咚的,样子正是那鉴定师说的。
    她心里一跳,看过去,就在他的脚边,果然放了一件青花山水瓷盘,远远看过去,却见杯胎轻薄透亮,盘子下方隐隐有深蓝贯套纹釉彩。
    初挽一见,便知道,这个青花山水盘和以后南京博物馆收藏的那件是一整套的,估计是一起烧制出来的。
    她当即凑过去,问那农民:“这个盘子是卖的吗?”
    那农民喝了水,抹了抹嘴,叹了口气:“对,卖的,人说是假的,我琢磨着这不是挺好一东西吗,怎么是假的!”
    初挽也就不来虚的:“我正好对这个喜欢,干脆给我吧。”
    那农民一听,打量了一番初挽:“人家文物商店可是直接给八块呢!”
    他忙找补说:“说是假的,我看他们就是坑我,这怎么能是假的呢!”
    初挽听这话,知道这人是故意糊弄自己,怕自己不买,又怕自己少给钱。
    当下也就痛快给了八块。
    一般她总归要象征性还价,今天是觉得这个东西不错,能追上也是缘分,懒得还价了。
    那农民见这个,有些犹豫了,他担心初挽和文物商店一起做套坑他东西。
    他显然当铲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各种套见多了。
    初挽倒是无所谓,也就道:“八块我收,你可以再去文物商店看看,或者找别人问问。”
    她确实不着急,因为这个东西是不会轻易被人承认的,除非她这种提前知道的,不然这物件不会被认出来是好东西,就算喜欢这物件的,也是当成工艺品来把玩。
    而这年头,没人八块钱买一个摆桌子上的工艺品。
    那人犹豫了一番,到底是说:“行,八块给你吧!”
    初挽当即也不墨迹,直接掏了八块给他。
    那农民吭哧吭哧从兜里找零,其实初挽看他那个样子,真想说不用找了。
    十块钱她买这件,赚了。
    但是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也怕对方又生了疑心,只能罢了。
    等对方找了零,初挽收了钱,她稳妥地收了那盘子,这才道:“我这里有一斤果子,我不爱吃这一口,给你吧。”
    那农民忙说不要,初挽执意给了,对方感激得很,连说初挽是好人,又提起来他经常来送东西,有什么好东西以后要给初挽。
    初挽倒是乐意,反正多一个铲子的路子,也就多一个渠道。
    初挽得了这大明康熙年制,倒是高兴得很,自己对着研究了好一番。
    那天正好北京市举办陶瓷考古学术研讨会,基本上北京各大博物馆以及文物商店的陶瓷专家都会到场,对元明清以及民国陶瓷的考古发现以及烧造工艺进行探讨研究,同时也会一起探讨疑难鉴定。
    会议研讨过后,研讨内容还会各自汇集整理,最后发表成论文总结进行出版。
    初挽见此,也就把自己那件大明康熙年制带上了。
    众位文博专家开始的时候也没太看在眼里,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这物件,官窑正品吧。”
    大家纷纷点头:“看着是清朝的。”
    说完这话后,大家就没再看了,毕竟这么一个青花山水盘固然不错,但是清朝的青花,到底是不稀罕,大家早见多了,文物商店库房里全都是,谁也不当回事。
    旁边的牛经理看到,也只是打眼扫过,其实他难免奇怪,初挽也是有些见识的人,怎么拿了这么一件不出奇的东西,还摆到文博专家面前来鉴定。
    牛经理正看着,旁边文物商店的鉴定师过来了,和他说事,这么说话,恰好眼角余光扫到了那青花山水盘。
    当下惊讶:“这不就是那个盘子嘛!”
    别看鉴定师傅每天过眼的盘子千千万,但是记性好,眼力也好,一眼就认出来了。
    牛经理:“什么?”
    鉴定师傅便道:“就是这个盘子吧,大明康熙年制!”
    说着,他已经上手了,拿过来翻开看:“对对对,就是这个,怎么拿到这儿来了?谁带过来的?”
    他这一说,旁边几个已经走开的文博专家,都停下来了脚步:“什么?”
    大家显然都有些疑惑,大明康熙年制?听听,这叫什么话?像样吗?
    要知道,今天这文博鉴定会,可不是一般的场子,能出现在这里的,全都是大专家,各博物馆里响当当的人物。当着行家不能说外行话,你来一句大明康熙年制,大家只能认为你是山里不识字的老头老太太了,难免让人笑掉大牙。
    那鉴定师提起这个,也是忍不住笑了:“瞧,这盘子上就是写着大明康熙年制啊!当时这盘子还被送过来我们文物商店,想让我们收,我扫了一眼,一看成色不错,差点收了,结果看底下那款,差点没把我笑破肚皮。”
    牛经理听着,也就凑过来看,一看之下,也是笑了:“还真是大明康熙年制!”
    他纳闷地看向初挽:“初同志,怎么这盘子到你手里了?”
    初挽笑道:“那天听你说了,觉得好玩,给人家一斤果子,换了这个玩。”
    牛经理知道初挽的能耐,于是对着那盘子,又看了一番,之后摇头皱眉:“这东西,我估摸着,是仿造的上错款了,可惜了,可惜了,造假造得太离谱,不过你拿着玩玩,也成。”
    说完,就随手放那儿了。
    旁边鉴定师见此,便给胡经理使了一个眼色,笑着没说话。
    大家显然觉得,大行家也有打眼的时候,这种低级的错误,竟然还有什么指望,不够丢人现眼的。
    牛经理笑而不语,也就要去看别处了。
    旁边牛经理的师父,文博专家范老先生,本来都要走了,听到这话,却是停下了脚步。
    他走过来,拿起来那盘子,仔细打量一番,之后开始看款。
    却见底部的款,赫然是用蓝色双圈字描着的“大明康熙年制”。
    他看到后,也是一皱眉,翻来覆去仔细地看那盘子,看了好半晌。
    此时的范老先生,发须皆白,他就这么皱眉认真地打量着这件青花山水盘。
    这一幕,自然惹得周围人全都看过来。
    毕竟,能让这位范老先生看在眼里,且看得这么专注这么入神的,那一定是有什么蹊跷了。
    于是大家全都围过去看,看到那“大明康熙年制”,有人直接笑出来了。
    不过他一笑出来,周围人全都看向他。
    笑的那位顿时有些尴尬了,为什么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第146章
    他动了动唇,想说“大明康熙年制”这种低劣仿造品竟然也好意思拿过来看。
    不过他没敢,躲到一边,私底下和自己关系好的一位鉴定师说:“大明康熙年制,你们不觉得好笑吗?”
    那鉴定师低声说:“挺好笑的,我也想笑。”
    这位纳闷了:“那你干嘛这么严肃?”
    鉴定师看了看依然全神贯注的范老先生:“范老先生在看,你不明白范老先生为什么在看,哪敢笑?”
    顿时,这位窒息了,他突然感觉,自己犯傻了。
    自己觉得好笑,别人也觉得好笑,但是大家都憋着,因为范老先生在看。
    范老先生认真看,而自己在笑,这就有些傻了。
    这边,范老先生在仔仔细细揣摩了很久后,终于问:“这件瓷器,是哪位老师带来的?”
    初挽道:“范老师,是我带来的。”
    范老先生的目光,便从瓷器上落到了初挽身上。
    他乍看到初挽,哪怕见多识广,也有些意外。
    毕竟敢把这么一个物件带过来给行家过眼的,必然很有些眼力界,但是眼前这姑娘太年轻了,年轻得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不到的样子。
    而此时,不少人都把目光落在初挽身上。
    她太年轻了,看上去仿佛混进来的,一点不像专家。
    范老先生打量着初挽,过了一会,才道:“小姑娘看着有些眼熟,我像是在那里见过你,请问你是?”
    初挽也就道:“我是京大考古系的学生,一直对陶瓷鉴定感兴趣,这次偶尔得了这么一件,特意拿过来,搏各位老师一笑吧。”
    她笑望着范老先生,道:“范老师,我姓初,单名一个挽。”
    范老先生听了,仿佛意料之中,又仿佛意料之外,怔怔地看着初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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