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这种雨天,他还是不要来了,今天他还得上班,只能下班后赶过来,况且路也不好走。
    老太爷坐在里屋,湿哒哒地抽着烟袋:“中午三喜哥哥过来,说是有咱们家一封信,前几天的,掉抽屉缝里没看到,刚送过来。”
    初挽疑惑:“谁没事给咱们写信?”
    他们住在这穷乡僻壤的,平时都没人给写信,没亲戚没朋友的。
    陆家或者易家要来,给村支书家打电话就是了,或者直接过来也行,平时都不写信。
    谁知道这时候,便听到大门外传来车轮滚动声,初挽一听,道:“七叔来了,我去看看!”
    老太爷抽了口烟,看着窗外斜飞的雨丝,摇头叹息:“现在还改不过来,一口一个七叔,让人听到像什么样。”
    初挽没听到这话,她打着伞就出去了,过去一看,被淋得泛着水光的吉普车就停在家旁边斜坡上,男人正推开门下车。
    这一段他忙,说是周日过来,其实根本没功夫来,现在也是好久不见了,在这雨夜突然看到,心里潮乎乎的,竟有了异样的感觉。
    陆守俨看到她,没着急下车,就坐在车里,看着举着伞的她。
    细雨朦胧,她举着一把黑色油布大伞,穿一件浅淡的藕荷色衬衫,那衬衫带着木耳小边,一字领,搭配上她略显纤细的颈子,很别致,像是遒劲老树之间一株带着露珠的百合。
    初挽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里面有一些特别的东西。
    她以前可能不太懂,现在却懂了,他这么看着她的时候,再是不动声色,但其实心里不一定想什么。
    男人的心思隐秘又直白,像是饿狼看到肉。
    她别过脸去:“干嘛?”
    陆守俨:“你穿这件衬衫挺好看的。”
    初挽低声道:“这是你给我买的。”
    陆守俨听着,眸间带了几分笑:“后悔了,当时怎么给你买这件。”
    是很好看,但有些太招人了,他隔着这么远,看不到,没时间过来,总归不放心。
    初挽笑,略有些得意:“是你非要给我买的,我觉得挺好的,下次还要买!”
    陆守俨黑眸望着她,低声道:“挽挽上来?”
    初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举着伞,隔着细密的雨雾看他,到底道:“别闹了。”
    陆守俨见此,也就下车了。
    他打开后备车厢,单手拎起来里面的东西,他带了不少东西,最新的思想政治资料,新鲜蔬菜水果,上等的金丝枣江米,还有黄鳝、茶叶蛋和绿豆糕等。
    初挽要去接,陆守俨道:“我能提。”
    初挽便举高了手中的伞,给他打着伞。
    他太高了,她够不着,只能垫着脚尖。
    一时看到他穿着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便道:“今天下雨,怎么不多穿点?”
    陆守俨解释道:“下班后匆忙过来了,没来得及换。”
    初挽:“来不及就明天来,大晚上的,又下着雨,路不好走。”
    陆守俨慢下来脚步,低声道:“想早点看到你,再说明天有要紧事要出差,明早我就得走了。”
    初挽听着,多少有些失望,原来今晚来了明早就走,根本说不上什么话,怪不得他刚才坐在车里不下来,他其实是想让她上去,好和她说几句私密话,或者像上次分开那样抱抱亲亲吧。
    她心里想着事,手中的伞举得不高,那伞几乎耷拉在他脑袋上,他便微侧首,俯下来,在她耳边说:“最近很忙,我今晚能赶过来在你们家睡一晚就不错了。”
    初挽有些意外,她看着他,觉得这话别有意味。
    陆守俨明白她误会了:“想什么呢,下雨天,万一你们家房子漏雨呢,我观察下。”
    初挽恍惚,点头,想着也是,她肯定想多了。
    别说他根本做不出这种事来,毕竟在老太爷在跟前呢,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
    他对老太爷很忌惮,估计也知道,他如果太孟浪,可能老太爷就恼了,老太爷不会喜欢孟浪的男人觊觎自己的重孙女。
    这么说着话,两个人进了屋,陆守俨先和老太爷打了招呼,便忙着把东西都收拾好。老太爷叮嘱初挽给陆守俨拿出来一床被子,在西屋打个地铺。
    初挽应了声,也就过去找被子了。
    她翻找了一番,找到了一床略厚的被子,又拍打了拍打,这才抱出来,放到东屋,那是放置杂物的,之前几兄弟就睡那儿。
    她看了看,又觉得屋里有些乱,不像样,便略收拾了下。
    收拾好后,这才进去正屋,结果刚迈进厅里,就见里屋太爷爷正和陆守俨说话,听着那语气那气氛好像不太对。
    她略意外,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两个人却没再说什么。
    当下她也就进去,外面下雨湿淋淋的,屋子里也泛着潮味,老太爷正抽烟,那烟雾便混着湿哒哒的潮气在屋里弥漫。
    一旁,陆守俨神态恭谨,坐在下首说话。
    老太爷没抬眼,低头磕了磕烟斗,道:“守俨明天单位还要出差,得一早赶回去,吃点东西就睡吧,明早挽挽你起来煮了粽子,让守俨早点出发。”
    陆守俨:“我路上吃了点,不饿了。”
    老太爷便对初挽道:“被子拿出来了是吧?”
    初挽:“嗯,放在东屋了。”
    老太爷:“好,那你也回去睡吧,天不早了。”
    当下两个人出来,出来时候,陆守俨道:“挽挽,我带的黄鳝,得用水养起来,你拿个木盆吧。”
    说着,他看了初挽一眼。
    初挽略犹豫了下。
    太爷爷刚才说得很清楚,让她早点睡,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总觉得太爷爷情绪哪里不太对,仿佛在禁止她和陆守俨接触。
    这甚至让她想起那一天,陆守俨伺候老太爷抽烟的时候,老太爷曾经敲打她,说要注意分寸,说陆守俨是长辈。
    初挽心里涌起一些说不出的感觉。
    陆守俨:“那我自己去打水吧。”
    初挽也就道:“我和你一起去。”
    于是跟着他一起过去厨房,拿了木盆,放水,把黄鳝放里面先养着。
    陆守俨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我最近忙,没功夫过来,老太爷说什么了吗?”
    初挽摇头,之后低声问陆守俨:“刚才太爷爷和你说什么了,你该不会得罪太爷爷了吧?”
    陆守俨:“怎么可能,我在他跟前,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说着,他看着她,低声道:“我不是都一直讨好着老太爷吗?”
    初挽听着,也就道:“算了,别多想了,你早点睡,明天一早开车,山路估计不好走,你好好休息。”
    她说完这话,陆守俨却没什么声音。
    她抬头看过去,油灯昏黄的光映进他眼睛中,那里面是直白的不舍。
    她咬唇,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外面雨下大了,磅礴细密而下。
    她其实也不舍得,毕竟一个月没见了,这次来了说不上几句话,明天他又要走了。
    听他安排,她进城上辅导班,他估计出差都回不来。
    不过她还是低声说:“七叔,我回去睡了。”
    这明显是拒绝。
    陆守俨颔首:“嗯,回去吧。”
    说着这话时,他视线自始至终一直锁在她脸上,没有半点挪开的意思。
    初挽能感觉到他还是不舍得,但她不可能再多迈一步了。
    毕竟这是自己家里,老太爷就在屋里,刚刚歇下,也许还没睡着。
    她并不能接受在自己家里和一个男人做出什么事来。
    哪怕她后来活了十几年,也见识到了国外那些开放的风气,并且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她也觉得自己偶尔可以放纵一下。
    但是此时此刻,这是永陵村的老房里,老太爷还在跟前看着。
    她在老太爷的目光中,永远都该是不让人失望的孩子,那个单纯坚定地一直往前冲的挽挽。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陆守俨是对的,他说在长辈面前要装一装,冷淡下来。
    她当时没多想,现在两个人走得远了,她才发现这是正经道理。
    初挽便推开门,门一开,外面的风风雨雨便扑过来,沁凉潮湿。
    这时候,一把伞便妥帖地将她罩住,伞被送到了她手中。
    他的手牢牢地握着她的。
    初挽脸热,看向他。
    他垂眼,深邃黑眸中有情愫翻滚,不过声音却是克制的:“挽挽,拿着伞,走快点,别淋到。”
    初挽点头:“嗯。”
    陆守俨:“我给你的那个热水袋呢,你灌上热水,暖着胳膊。”
    初挽其实想问,他怎么知道,不过现在这情景太容易让人多想,便没问,低声说:“知道了。”
    陆守俨这才放开她,哑声道:“回去吧。”
    初挽举着伞闷头就冲过去,其实就几步路,踩了几脚湿漉漉的院子,之后很快便进了自己屋。
    进屋的时候,西屋的老太爷发出了动静,好像翻了个身。
    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但是却让她小心地计算着自己刚才和陆守俨在西屋的时间,想着会不会让老太爷多想。
    这次陆守俨过来,老太爷态度明显不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初挽想着心事,没心思给自己灌什么暖水袋。
    老太爷是应允了自己和陆守俨婚事的,看起来他也很欣赏陆守俨,不可能现在横生事端,虽然她和陆守俨已经有些出格了,但也不至于让老太爷为此动火吧。
    初挽躺在那里,竟是辗转反侧,一时又觉得身上被子凉薄,仿佛不能御寒,她觉得自己需要更温暖的熨帖,需要被人抱住,牢牢地抱住在怀里,仔细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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