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来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听你的话。”
    薄且:“那现在我要你留在沈家院,你要不要听?”
    沈立不情愿地点头:“听。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咱们还要不要去找娘亲?”
    找他娘亲是薄且带他出宫前答应他的,薄且肯定地道:“当然,但最简单的道理,我们得有钱才能坐船骑马吃饭住店地去找人,对吧。”
    沈立:“是,那我要是想你了呢?”
    薄且:“我每过几日就会回来看你,我会与沈家主说的。”
    沈立压低了声音道:“恩公不太好说话,我不是在说她的坏话,她救了我们,立儿永远感激的。就是,就是很严肃。”
    “你要记得知恩当报,人家救了咱们,还愿意在我顾及不了你的时候照顾你,你更该感恩。你不是很会讨大人喜欢吗,记得怎么与皇后娘娘相处的吗,那样与沈家主相处就好了。”
    “可以那样吗?”
    薄且肯定道:“可以。你是小孩儿,她喜欢小孩儿,你想想沈家主是不是对你比对我好多了。”
    沈立不用想,他早就这么觉得了,爹爹说得应该是真的。
    薄且安抚完立儿,立儿依依不舍得离开了后院,当日他就被放了出去,放他出去的是位年轻力壮,身材与他一般高大的护卫,据说是沈宝用身边的护卫长,专管沈家院以及沈宝用安全的。
    这人除却桂越人特有的古桐色皮肤外,长得倒是端端正正。薄且听到很多这边女子的传言,尤其是贵族有钱的常与自己高大俊秀的护卫同屋而居,不清不楚。
    这地方的民风与大弘截然不同,这种事情若放在大弘,在民间是要被戳破脊梁骨,甚至捱鞭子的,可放在桂越就没人管。
    薄且眯了下眼,在想把此人弄死的可能性,他当然做得到不声不响地杀掉一个人,但死了一个沈宝用身边还会有别人,若她真与护卫有什么,不过是让她多了个换男人的机会罢了。
    若不想时时受嫉妒之苦,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取而代之,成为她的护卫长。但目前来看这是不可能的,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薄且神色一收,对护卫长十分有礼地道:“劳烦你了。”
    护卫长不知此人与家主有什么纠葛,家主只让他盯着此人离开即可,他朝对方一拱手,行了个大弘的手礼,并不言语,自是不知这位君子一般的人物,刚才在想如何杀死他。
    薄且听着身后大门关上的声音,他回头来看,好一座气派恢弘的宅院,可以与佑前巷的太子别院相提并论。
    薄且迈开步子,这让他的腿疾更加明显,街上的人对他侧目。他的长相一看就知是外邦人,还是个非常好看的外邦人,可惜了是个瘸子。
    薄且在城中走了一圈,路过了一座宅子,这是他在几个月前买下的,如今阿感他们正是在此落脚。
    但薄且不会进去,更不会与他的人联系,早在之前他就下了命令,他不发令,不许任何人干扰到他的活动与行为。走到这里他只是想要看一看,熟悉一下方位而已。
    薄且几乎脚下没停,就从此宅前走过,像是路过一样。
    阿感从他被沈宝用的人抬上岸后,就一直监察着家主的行踪。薄且从宫中出来后,就让他们改口叫家主了,他说也不知当个家主有什么好的,她会那么喜欢,所以他也要当当看。
    在薄且走出沈家院时,阿感就在了,他忍着不上前,因为家主的命令,不许他们主动凑前。他在后面跟着,见家主到了置下的院门前,却只是走了过去,并没有进去的打算,阿感只得继续跟着。
    薄且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整个都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走个遍,然后他去往了海边。这里有很多赤脚人,每个人身上都扛有一个大布袋子,里面装得是渔船与大轮不要的小鱼小虾。
    每到渔船停靠后,他们就围了上去,待渔家当场拣完统一丢弃,他们一哄而上,抢走这些鱼虾。
    有时会发生争抢,严重时会打架,他们与乞丐差不了多少,这里没有规则,只遵循野蛮法则。
    薄且看了会儿,他看了多久,阿感就在暗处盯了多久。阿感不知家主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但当他看到家主拿出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大布袋子时,他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如今的家主,以前的帝王,从世子太子一路走过来的大贵之人,此刻加入到抢鱼的乞丐中去。
    那些老手一看他是新来的,还是个外邦瘸子,自然都排挤他,都来抢他的。
    但薄且虽腿脚不便,身上的功夫还在,这些行乞的,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他打人也不过分,有不长眼地还想再袭击才会被他打趴下。
    打到后来,他一伸手,对方就把抢了他的鱼还了回来。他也不抢别人的,拿回属于自己的后,又开始捡沙滩上的。
    阿感几次都想冲出去,但家主的命令言犹在耳,他没召唤,不许他们干扰他的行动与活动。此刻阿感才算是知道家主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死令,恐怕那时他就想着要这样做了。
    阿感知道家主不治腿,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是为了博同情,但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
    想与沈家主搭上关系也不用当渔船乞丐啊,家主的财富可以买下半个桂越,随便拿出点儿来与她做生意不就可以了吗,这些年来,所有密报都在说明一个事实,沈家主挣钱没够,不嫌多不嫌少,从来没与生意过不去过。
    阿感想到此又想到,也不尽然,陈松那笔买卖她就推了。看来他们家主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但,在海边与一帮混子抢鱼?阿感是真没想到,家主会做到这种地步。
    后面几日,阿感看着他们家主常驻在这里,拣了鱼后把袋子装满,他就会拿去收这些东西的地方换钱。
    每日的温饱倒是解决了,晚上他就睡在这些渔船乞丐聚集的地方,他也不怕这些人不服半夜报复他。
    薄且当然不怕,一是这帮人里没人能伤得了他,哪怕在他睡觉的时候,二是他知道他的人会一直盯着保护他的。
    还真有不服者趁他睡觉打算动手的,薄且拿刀架在对方脖子上说了句桂越语:“若再有下次,直接抹了你的脖子。”
    说着他把刀子向下一扎,对方竟尿了裤子。薄且自打知道沈宝用去到了桂越,就开始学习这里的语言与文字了,现在他可以说得很流利,他的桂越语像当地人一样好。
    黑暗中,所有渔船乞丐都看到发生了什么,都听到那个大弘人说了什么。他们对他的态度从忌惮、不甘改为好奇。
    又有一日,因为抢鱼有人被打了,往常被打了对方放弃布袋里的东西也就完了,但这回抢鱼的不依不饶,打到薄且跟前来,有血溅到他身上。
    薄且厌恶厌烦,本来天天与臭鱼烂虾为伴,睡在地上他就很不适应,如今竟还能更脏污。薄且怒了,把那不依不饶地打了,顺口说了一句:“以后各捡各的,再抢就丢到海里去。”
    他不过是厌烦下的随口一说,并不想给一帮乞丐维持秩序,但自此以后,这个港口的渔船乞丐真的没有再发生过争抢,也无暴力伤人事件发生。
    一天深夜,薄且忽然出现在阿感他们所住的院子里。
    “家主,您回来了。”阿感带人迎了上去。
    薄且:“备水,我要沐浴。”
    这一个澡洗了很长时间,阿感一直候在外面。因家主防着沈家主会调查近期在桂越买房置地的人家,所以,这房子几个月前就买好了,更谨慎地没有买当地奴婢,只自己人在这里低调居住,在外面看来这房子是空着的。
    没有奴婢侍候,阿感怕家主叫人,这才一直在外候着。
    薄且没有叫人,他洗好后,嫌恶地穿上他刚才所穿那身,并没有换新衣。
    他这样子出去,阿感见了赶紧道:“是属下疏忽,这就去取新衣。”
    薄且:“不用。”说完他肯定了阿感近期的行为,“以后也要这样,我不下令不要凑前,不要让人发现你们在我身边。”
    阿感:“是,属下遵命。不过家主,真的不要换身衣服吗?“
    薄且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好像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还没等阿感闹明白,薄且就离开了。阿感就更不明白了,难道只是来洗漱一番,衣服也不换,干净香软的床榻不睡,竟还要睡到那破笼廊下。
    薄且确实是又睡回了笼廊,但他这一晚很兴奋,没怎么睡着,因为明日就是他去沈家院见立儿的日子。
    他就是要破衣烂衫地去,但不能让自己身有异味不好闻,装可怜装弱势可以,却不能让人嫌恶。
    就像他可以先瘸着,但面貌与身形不能变,还要像以前一样高大英姿、容颜俊秀地出现在沈宝用面前。至少不能让她那位护卫长比下去。
    第112章
    薄且想得很好,但转天他并没有见到沈宝用。
    沈宝用只是让人带立儿去偏房见了薄且。这件事她本来没放在心上,但下人早就看出府上突然出现的小孩儿不简单,虽没提是什么身份,吃的住的用的都是上好的,与家主无差,自然也就在心里把小孩儿当成主子来对待。
    于是在沈宝用发现立儿不好好吃饭时,下人私下提示家主道:“想来是因为下午见了他爹爹的样子后伤心所致。”
    沈宝用这才过问:“他爹爹怎么了?”
    “一副乞丐的样子,好像过得不是很好,任哪个孩子自己吃喝不愁,看到感情深厚的亲爹如此,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乞丐?你确定?”沈宝用是说过让薄且学她去做乞丐的话,但那可是薄且啊,废帝他也曾是皇帝啊,怎么可能去行乞。
    “确定,身上还有鱼腥味,依奴婢看,至少在渔船行乞过。”
    沈宝用一时无语,忽又觉得此事发生在薄且身上很合理,是什么是他不敢疯的。
    想唤起她的同情心,谁会可怜他,他真是找错了人,她一个从小当过乞丐的人,怎么可能去同情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如今自找去行乞的天生好命之人。
    “我知道了。”沈宝用不再过问此事,挥退下人。
    她没去找小孩儿,对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视而不见,想着小孩儿忘性大,过过就会好的。果然第二日,立儿就有好好吃饭,不仅吃了还吃得比往常多。
    就在沈宝用认为此事无足轻重已然过去之际,她总是在沈立的屋中闻到异味,经查发现这孩子藏了食物在榻下,有些已经变质,当然会有味道。
    沈宝用不用问就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小小年纪还要操心亲爹会不会饿着,薄且可真出息,这个爹当的快要用儿子养了。
    沈宝用觉得此事既好笑又可恨,笑薄且可笑的行为,恨他影响到小孩儿的生活。
    但她依然决定淡化此事,她只对小孩儿说不要这样,有些食物坏了表面是看不出来的,但吃进肚里是会生病的,还说,他爹爹是大人,从他能按时来见你就知,他在外面可以过活,完全不用他一个小孩子来操心大人的事。
    也不知小孩儿能听进去多少,但至少从这天开始,他饭量变得正常,也不再乱藏东西。
    沈宝用觉得面对与薄且相关之事,她处理得很好,以不变应万变,薄且做什么她都不看不听不关注。但她低估了他们有一个孩子为牵绊的事实,随着沈立上学一事安排好去学堂后,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小孩儿被学堂里的孩子们排挤欺负了,细细过问下,原来竟是被同窗看到他有一个渔船乞丐的父亲。
    沈宝用这下不能再不管,她派人去查薄且,调查回来的消息是,薄且确实一直在做渔船乞丐,每天都在拣鱼度日,睡在笼廊。
    沈宝用又让查近期都城里有没房屋田地租出或售出,有没有脸生的大弘人出现。这次回来的消息是,无房屋交易,只有几块地卖了出去,但买家都是本地人,都城里也没有新的外邦面孔出现。
    所以说,薄且真的是身无分文,靠拣鱼为生了?沈宝用怎么那么不信呢,但她查来查去什么都查不到,而且薄且那么精致尊贵爱干净一人,竟能在这段不短的日子里,像个真正乞丐一样的生活,面对这个事实,沈宝用又不得不信。
    她最终亲自去到港口薄且“干活”的地方,她要亲眼看一看。
    今日天气不错,风平浪静,这也意味着白日里太阳很足,容易晒得人头晕。
    薄且不像其他人,无论天气多热,太阳多毒,他都不会把上半身衣服脱掉系在腰上。他衣服虽脏污不堪,但还是有好好穿在身上的。
    他拣鱼装袋的动作非常娴熟,俨然已成老手,他几乎不理时不时过来欲与他说话的人,只埋头在手上的活计,十分认真。
    沈宝用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在看到这一幕后,她没刻意藏身,她知道这样的话以薄且的敏锐迟早会发现她,这正是她要的结果。
    其实沈宝用一来薄且就发现了她,但他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终究不是亲眼所见她难以相信,所以她来了。
    薄且等的就是这个,他自然不会一上来就过去找她,要让她看到他每日都在干什么,过的是什么日子才是他的目的。
    待他觉得差不多时,他才收手,走向沈宝用,这时薄且心里想的是,他没有梳洗,她该是嫌弃他的吧,但又一想,反正无论他如何,她都是厌弃他的。
    还是正事要紧,薄且不再纠缠,步子从容起来。他也真想她了,早就想了,每次去见立儿,他都希望可以见到沈宝用,哪怕是来质问他为什么要以这个样子出现在立儿面前也好,但她从来没有,不见不理。
    薄且甚至在想,不是怨恨他吗,就不想来看看他落魄的惨样儿以解心头之恨。但就是没有,她不理他,她无视了他。
    直到立儿上学堂后,他有意当着他同窗的面出现在他面前,立儿这孩子是真好,一点都没嫌弃他这个爹,马上认下他,还总想着能不能帮他。
    薄且那天回去,躺下后想,都说谁的种随谁,看来他也不是天生如此,若他可以像立儿一样,有教人向善向好的爹娘,他也许也会是个憨厚纯良之人。
    想来沈宝用同他一样,她更惨,连爹娘都没有。这段时期漂泊流浪的日子,让薄且深刻意识到沈宝用有多可怜多惨,若是让他现在回到过去,回到在九王府当世子的时候,他会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好好爱她宠她,帮她扶持她,尽自己最大可能弥补她小时所受的苦难。
    薄且这样走向沈宝用,眼中有着无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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