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用本来就累,还没有恢复,她重新躺下,背对着身后的一切不再管她们。好在孩子吃到了奶,屋里不再有哭声。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她还是面壁而躺,这一觉睡得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她转身,发现孩子依然躺在她旁边,这会儿守在她身边是夏清。
    夏清见贵妃醒了,小声问:“娘娘有什么需要的吗?”
    沈宝用:“有,把他抱走。不是设了育婴殿吗,为什么还没抱走?”
    她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抱不走的是吧,皇上下了令?”
    夏清点了点头,没言语。
    外间,马嬷嬷听到里面贵妃醒了的动静,对程嬷嬷说:“这可又醒了,我看这意思那位是铁了心的,你可悠着点,咱们可是教养嬷嬷,担着的是大皇子责任,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哭了。若是被皇上知道,或是里面那位想明白后,泛了心疼再跟咱们秋后算账。”
    程嬷嬷摇头:“你是没看到根上,皇上最在乎的是谁,是什么。大皇子也得排在那位后面,皇上现在最想要的是母亲接纳儿子,大皇子是重要,但也得有母亲疼,咱们照顾得再好没用。再说,哭两声怕什么,不哭的孩子才有问题呢。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正说着,听到里面夏清道:“娘娘,大皇子醒了。”
    闻言马嬷嬷就要进去,程嬷嬷一把拉住她:“哭都没哭,你进去做什么。”
    马嬷嬷反应过来,收了脚。
    大皇子这个称呼对沈宝用来说特别陌生,她从来不觉得这宫里的人会与她有什么联系,她拿自己当这里的过客,但事实是,这宫里的主人之一跟她有了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
    沈宝用听到夏清所言,支起身子朝孩子看去。他确实醒了,但没哭,黑眼珠像她第一次看他时一样地转着,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沈宝用的脸上。
    四目相对,还是沈宝用率先移开了眼。
    当然不哭只是暂时的,没一会儿他就嚎了起来,程嬷嬷又带着乳娘进了来,依然是在屋里喂,这次沈宝用没睡过去,看着她们喂好孩子换好尿布,就又把孩子放到了她身旁。
    沈宝用忍住没有说话,跟她们发脾气有什么用,她们也是听皇上的。
    这次喂完,孩子与沈宝用都没有马上睡着,沈宝用难免会朝孩子看去,直到孩子闭上眼晴睡着了,听到夏清道:“娘娘,大皇子睡下了,您也再睡会儿吧。”
    沈宝用一下子惊觉,原来她竟盯着他看了这么久。
    之后十多天都是这样度过的,这间产房是提前收拾出来给沈宝用生产以及坐月子用的。
    很大,很朝阳,通风好,沈宝用与孩子,还有书心殿奴婢加上育婴殿的众人在屋中来来回回一点都不显得挤。
    在这十多天里薄且一次都没有出现,但是东西却是源源不断地往这里送的。沈宝用不知道,其实薄且来过。
    他来的时候,孩子与沈宝用都在睡。薄且看着这一大一小睡得香甜安宁,心里也安宁了下来。
    到这个时候他才能完全确定,原来他是渴望亲人、家庭的。
    他自己没得到的,他一定要让他的孩子得到,父爱母爱,甚至是宠一点又如何。想到小时候,看到前九王妃对薄溪煊的那种宠爱让他羡慕嫉妒到夜夜不能眠,他是补不回来这段缺憾了,但可以弥补到他的孩子身上。
    他看向沈宝用,她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她是他儿子的母亲。这种感觉陌生又新奇,还让他多了一分从心而起的安定。
    有了这个孩子,她与他之间的牵绊不再只靠他强硬手段来维护,她与他之间的纠缠也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再也分不清。该是会踏下心来的吧,该是会放下过去好好与他过日子了吧。
    薄且觉得希望很大,哪怕沈宝用对他的孩子与之前那个存在反差,但教养嬷嬷与春然都说了,娘娘听到大皇子哭不再皱眉了,娘娘今日抱了大皇子一会儿……
    所以,他的方法是有效的,不让孩子离了她的身边与视线,她自然就会关注,关注多了自然就会上手,只要上了手,亲生母子间还怎么生疏。沈宝用又不是皇祖母那样的人,她其实比谁都看重亲情与家庭,因为她与他一样,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
    越缺失越向往,薄且也是在沈宝用怀胎后,才慢慢正视明白自己心中渴求的。
    薄且摸摸沈宝用的手,又摸摸小婴孩的手,这是他的妻他的子,他最重要的财富了。他当拼尽全力付出所有地维护着这笔财富,谁都不能破坏,不能夺走。
    薄且发现,他对沈宝用的执念更深了。他最初只想得到她,后来想到了一辈子,如今他想要她的永生永世。如果人有灵魂,他会毫无犹豫地吞下沈宝用的,一丝不会放走。
    薄且没有把人弄醒,他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也没让人告诉沈宝用他来过。
    不得不说,因为他的不出现,沈宝用确实放松了一些戒备,这孩子天天在她跟前,他的哭声他的作息,她都是最熟悉的人,哪里做得到一直铁石心肠下去。
    半个月的时间里,她能坚持住的是不抱、不喂;一个月的时间,她坚持住的只有不亲自喂养了。
    产房设在离书心殿不远的钰福殿,从那里出来时,薄且亲自去接的她们母子。
    他把孩子从教养嬷嬷手中接到自己手里,笑得温柔,稳稳地把孩子放在自己右臂弯里,左手去牵沈宝用。沈宝用躲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朝前走,薄且什么也没说,跟在她身后。
    从钰福殿到书心殿要走过并不长的东安道,因为很近,并不需要坐轿。
    就见不宽的东安道上,贵妃娘娘一脸肃然地走在前面,好一个冷面冷心的美人,而高大英俊的皇帝,手中抱着个小婴儿,慢慢地跟在她身后,眼中带笑地看着她,里面满是纵容,一路都没有错开眼珠。
    奴婢们微低着头,没人发生声音,这一行人无声地走过了东安道。
    回到书心殿,沈宝用发现她的屋里放了一张婴孩的小床,整个屋子都是按养孩子方便来重新布置的。
    沈宝用再忍不住,她回头问薄且:“你真要让我来养他?!”
    薄且对她“嘘”了一下,然后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差点吓到他。”
    那孩子确实在薄且怀里挣了下小手,沈宝用压了口气下去,冷冷地道:“你不怕我会对他做什么,你知道的,我一向是疯的。天生坏种,你说的。”
    第96章 九十六
    薄且不以为然地道:“随你,你的孩子你做主。”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薄且心里明白,一个月还是不够,他今夜是又不能留下了。
    自然地,孩子如同在钰福殿一样,又留在了沈宝用的屋里。沈宝用发现,薄且现在是说着最软的话,做着最绝的事。表面一副很好说话,她做什么都好的样子,但他定的事情不能质疑、不能改变。
    总之就是任你不乐意任你闹,但改变不了事实,因为他有权,他说了算。
    沈宝用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薄且与她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肆无忌惮,她无技可施。
    屋内大榻上,原先薄且躺的位置换成了孩子,那个小摇床教养嬷嬷们只会在白天使用。
    沈宝用有些睡不着,听到白天睡得太多的小婴孩在黑暗中发生“咿呀”的不明声音,沈宝用慢慢地坐了起来,盯着他看。
    屋里是暗的,月色都不明显,沈宝用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不错眼珠地盯着面前的孩子,她坐了很久,直到孩子哭了起来。
    外面值夜的是马嬷嬷与春然,她二人进来时皆是脚下一顿。贵妃娘娘抬头看向她们,没说话。主子醒着,大皇子哭着,她们不能站着不动,马上打烛上前侍候。
    但二人心里皆“扑通扑通”地跳着,刚才一进来看到的景象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是贵妃娘娘没有叫人掌灯,于黑暗中坐着看着大皇子,但说不清道不明地就是给人一种心里发寒的感觉,让她们打怵上前。
    春然与马嬷嬷同样顿住脚步时就知道,不是自己多心,她们都有这种感觉。
    好在掌了灯,把大皇子一通忙活后,再看娘娘,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样子。
    春然与马嬷嬷不知道,她们的感觉没有错,在那黑暗中,沈宝用确实狠了一下心,下了一个令她自己都发寒的决定,她们感受到的是决心带来的决绝与凌寒。
    天亮后,程嬷嬷换班进来,罕见地看到,娘娘主动地抱了大皇子。
    她脸上堆了笑,毕竟这样的结果她们都乐于看见,皇上高兴,大家自然就都好了。
    也是从这天开始,娘娘看上去不再抗拒大皇子,她会在他哭时抱起他,会哄他,也会去摇小摇床哄他睡觉。只一点,她不会喂他。
    薄且也开始频繁地进出书心殿,他发现果然如程嬷嬷禀报的那样,沈宝用不再抗拒,她像个正常母亲一样在带这个孩子。
    薄且慢慢地放下心来,他开始留宿,只要是他睡在书心殿,孩子就会由嬷嬷带着睡到另一室。
    有一次中途,哭声传了过来,薄且发现沈宝用的注意力被牵走,他不能允许她在他要她时神游。
    她的心里她的眼里这一刻必须只有他一人,哪怕她是在被动承受,也得满心满眼装满他地承受着,不容她分一丝神出去。
    所以从那一天开始,薄且在留宿的时候,会让嬷嬷们把孩子抱去更远的屋子。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沈宝用却起不来榻,她太累了。薄且在夜里总是会疯上几回的,毫无预兆忽然发作,昨夜就是,所以沈宝用今天起床都困难。
    但她在迷迷糊糊间,不忘把一个不大的丸状物放进了嘴里。这是玺儿给她的,玺儿被薄且用了刑后,依然被派回到沈宝用身边。
    薄且想得很清楚,玺儿自觉背叛了沈宝用,会更精心地保护她,在保护沈宝用一事上,没有玺儿更让薄且放心的人选了。
    比起玺儿的愧疚,沈宝用没什么感觉,她并不在乎玺儿对她如何,会不会还留在她身边,她只高兴于她让玺儿带回来的药没有被薄且发现。
    虽然晚了一步,在她还没拿到这些药前,她就怀上了孩子,但至少防止了以后重蹈覆辙。
    日子一晃到了大皇子过百岁,沈宝用本以为以薄且对这个孩子的重视程度,他该是大操大办,但他没有。只是低调的在勤安殿与沈宝用一起给孩子过了个百岁。
    沈宝用无所谓,但她想起一事道:“陛下还没有给孩子起名字,今日都百岁了,该当有个名字了。”
    薄且这人很奇怪,对这个儿子谁都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但在有的事情上,又让人觉得他一点都不上心。
    就如这起名字,哪家不是孩子还没生出来名字就起好了。但大皇子却没有这待遇,不仅在沈宝用怀的时候没人提起此事,如今都一百天了,他还是不闻不问,连提都不提。
    直到此刻沈宝用问出来,他才道:“你是他阿娘,生他时受了那么多的罪,还是你来起吧,叫什么都好,你做主。”
    又是让她做主,就在沈宝用真的开始考虑孩子名字时,她忽然心里一痛,在闹清为什么而痛后,她看着薄且的笑脸道:“还是不了,我起的名字不吉利,都养不大的。”
    沈宝用眼见着薄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说着这话虽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觉得有一丝解气。
    薄且肃着脸:“无妨,你起什么就是什么,都是他的命。”
    沈宝用终于找到可以不受他命令,违抗他意愿的事,比起薄且的薄怒来,她反倒心平气和了:“我没上过学,字认得不全,怎配给大皇子起名,还是陛下来吧。”
    薄且当然知道她在别扭什么,这也是他在乎的点儿。
    她可以给那孽种起名字,却不可以给他们的孩子起,他当然早在心里想过很多个孩子的名字了,但还是想要沈宝用的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
    他当年在先王妃那里受到了冷待是因为他不是对方亲子,但大皇子不是这种情况,他可是沈宝用的亲生儿子,她为什么不能像给沈思时一样给这孩子起个名字。
    他不高兴,心里入了扣,又道:“小名总可以吧,你给孩子起个小名。”
    沈宝用直接道:“我连他兄长的小名都没有起过,如何会给他起。”
    薄且可不想把沈思时连带与他有关的事拿到明面上说,听到沈宝用开始提起那孩子,他心里的气泄了,跟个死人计较什么,好不容易沈宝用接纳了皇儿,他还是慢慢来,决定不再逼她。
    “好,听你的,不起就不起。”
    什么都是听她的,她做主,可她又做得了什么主。压抑,前所未有的压抑,快要喘不过气来,这就是沈宝用现在的感觉。
    薄且的转变只在口头上,他的言行不一还不如以前一味的强硬霸道,软刀子割人更难受。
    如果说沈宝用对那天深夜看着孩子做出的决定尚有动摇,那么这一刻,她无比坚定。她要打破自己的底线,她要利用这个孩子,她要逃出去。
    就这样,在百岁这一天,大皇子依然没有得到他的名字,薄且不再强迫沈宝用给孩子起名,但他自己也没有。
    他坚信,早晚有一天,深为母亲的沈宝用会心软,会妥协,他孩子的名字一定会是由她来起的。他有得是时间,大皇子也是,他们可以与她慢慢磨。
    大皇子会翻身了,会爬了、能扶着东西站起来了。沈宝用看着孩子一点点地成长起来,他长过了他的兄长,很多沈宝用没来及参与到沈思时生命中的体验,在这个孩子身上全都体验了一遍。
    如今孩子已不住在沈宝用的屋中,但也没回育婴殿,而是把书心殿的偏院拨给了大皇子。
    薄且每天跨进书心殿的时候,都会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大皇子爱笑,沈宝用正在逗他。
    “陛下。”沈宝用给他行礼,他拖她起来,把孩子抱过来,这孩子看到经常来陪他玩对他笑的人来了,笑得更起劲了。
    薄且一高兴,开始举高高,沈宝用在旁提醒:“你慢点,再把立儿弄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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