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又去了几个整院,停留时间最长的是西院,他进了院子绕过丫环进了屋。”
    薄且捏着棋子的手一顿,像是在犹豫这一步是否该下在此处,最终他落定离手,然后抬头看向阿感:“西院,最西边的那个还是我这院子的旁边?”
    如这宅子没有牌匾一样,所有院落也都没有名字,阿感马上道:“是您旁边那个西院。”
    薄且不再从棋匣中拿出棋子:“你继续。”
    阿感:“陈都尹在西院那屋呆得时间最长,他看了屏风,然后在案桌上翻找了一番,最后拿走了涂画得满满的一张纸。因殿下说了不要惊动他,所以没有拦截下来,任他把东西带走。”
    “他还去了哪里?”薄且问。
    “没有了,从西院出来陈都尹就翻墙离去。不过,”阿感不知这个细节有没有用,他停了一下。
    见太子殿下皱眉,阿感赶紧把话补上:“陈都尹带走的那张纸可能对他很重要,属下看他对那纸上的内容似是很满意,一直在笑,像得了宝贝似的把东西揣走了。”
    阿感眼见太子殿下面色阴沉起来,他坐不住了,跪在地上道:“属下无能,实在是看不清那纸上写的什么,若再凑近些,以陈都尹的功力恐被他发现。”
    薄且忽然起身,也不管现在夜深几何,快步朝西院而去。
    阿感跟在太子身后,见太子进屋未召唤他,阿感自觉地留在了屋外,随时候命。
    薄且大步来到条案前,他早些时候来过这里,在沈宝用走后。所以薄且对条案上有什么东西十分清楚,他的东西陈松没有动,但陈松动了她的。
    薄且还记得那张休沐图,沈宝用自创的小玩意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还想,既然那么不想做工,为什么还要废劲地去外面找活儿做,呆在他别院里,想穿什么、吃什么、喝什么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根本不用辛苦奔波就能得到。
    就算想刺绣也没什么,当成个玩乐玩一玩,不用看掌柜的脸色主顾的要求,怡然自乐不是挺好。
    如今,这张被他留意过的纸张不见了,阿感看得分明,是被陈松笑着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带走了。
    他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是他看上的东西,或哪怕没看上,但是他府里的东西,他绝不容别人染指,更不要说不问自取了。
    “阿感!”
    阿感听到殿下唤他,马上进到屋来。
    薄且:“给我盯紧陈松,任何细小的事情都不要放过,”薄且说着起了戾气,“尤其是我请的那个水墨坊绣娘,看她与陈松有什么交往,有什么过往。你亲自去做这件事,不要假手于人。”
    阿感这时还没往太子私事上想,他以为的是,这屋中干活的绣娘不会是细作吧,而陈都尹刚从外邦回来不久,难道是因为陈家之事记恨在心,与外敌串通要从他们殿下这里搞阴谋诡计。
    阿感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此事若真是如此,那可事关重大,他一定要盯紧陈松,不给他们行事的机会。
    阿感下去后,薄且没有马上从房间离开,他就一直站在长案前,低头沉着脸地望着长案上的东西,但其实他瞳孔是虚的,并没有看任何东西。
    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千军万马从他大脑中奔过,都被他压了下去。他在忍耐,但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待他查清一切,哪怕是最坏的那一种结果也不怕。
    因为他是太子,只要他想,他可以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他可以左右很多人的一生。所以,陈松与沈宝用之间是否有联系又有什么关系,在他面前都是可以摧毁的。
    可是,他还是会感到愤怒,只要一想到他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相识交往,薄且现在就想冲出去,亲手把沈宝用抓回来关起来,让她再不能被别人觊觎。
    九王府,沈宝用按张御医所说,在夜里给程烟舟加喂一次药,但这一次喂药的效果不好,全被她吐了出来。
    就在沈宝用着急之际,王爷从外面奔了进来,他接过沈宝用手中的碗,重新倒了一碗新的,对沈宝用道:“本王来就好,你去偏房睡下吧。”
    沈宝用看着王爷阴沉的脸,有些不放心:“还是我来吧,”
    “下去!”王爷这一声可谓是动了气,沈宝用知道这是命令,她看了养母一眼只得退下。
    薄光站在床边,一手端着药碗,对把头埋在被褥上的程烟舟道:“你说你的命是我救的,这话说得不准确,我当时救下的可是两条人命,除了你还有你的女儿。”
    程烟舟那张生无可恋的脸终于有所触动,薄光继续说:“所以,你要还命来得还两条。如果你死了,我保证,我会亲手把你的女儿送到你身边,让她去陪你。”
    他说着把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你说这样好不好啊。”
    薄光低下身子,把程烟舟看得更清楚:“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不好吗?这不正合了你的意,了无牵挂地乘风而去。”
    程烟舟激动起来,她以手肘支起一点身子,冲薄光摇了摇头。
    “不好的话就起来把药喝了。我找来的大夫他有把握治好你,但需要你的配合,也就是说你的身子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你好不了只能说明之前你在说谎,你不想再侍候我,所以不想好。你这样养不熟的白眼狼,忤逆之人,若是在本王的军中,早就拉出去活活打死了。我不过是要你一个养女陪葬,已算是仁慈至极。”
    程烟舟刚要说话,一阵咳意袭来,薄光一点没犹豫,迅速地把药碗放在榻桌上,把她扶起来牢牢地揽在自己怀中。
    看程烟舟这样了还去够药碗,薄光重新把药碗拿在手里:“这会儿知道急了,别急,药要一口一口地喝。”说着一边小心地吹着汤药,一边慢慢地把碗往程烟舟嘴里送。
    就这样,薄光以结实的臂膀撑着程烟舟娇小的身躯,吹一口喂一口,耐心十足地把整碗药都给她喂了下去。
    看着空空的碗底,以及没再吐药的程烟舟,薄光心里暗松口气,他擦掉她嘴角的药渍,不知从哪变出颗糖酥出来,道:“我问过张御医了,你这咳症与吃甜无关,吃一颗这个去去苦味,省得一会儿还想吐。”
    程烟舟听话地就着他的手把糖酥吃了。她刚才药吃得乖,现在吃糖也乖,薄光一低头,得劲儿的在她鬓角处亲了一口,见她还是乖乖的,他道:“你啊,怎么就不能学聪明点呢,知道那庸医为什么怠慢你吗,还不是看你没身份,对梁氏吓死他也不敢。”
    薄光换了个坐姿,让她倚得更舒服一些,并拿起她一只手把玩:“我也想通了,管你乐不乐意,纳妾之事就这么定了,仪式什么的也不要你的意见,我看着怎么高兴怎么来,就像这治病一样,你只管配合就好。永远像现在这么乖多好,少气我一些,你可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还在世。”
    薄光感觉到程烟舟的身子一抖,他马上安抚:“好了好了,不吓你了,我说着玩儿的,我的刀只在战场上沾血,轻易不是什么人都配我提刀的。”
    他虽这样说,但程烟舟是了过他杀人的,她怎么可能信他只是玩笑话。
    她想,若她再瞒一阵,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之时,王爷也就不会威胁她了,因为威胁了也没用,就算他是王爷,也不可能从老天爷手中抢人。看来老天爷还是不让她死,那她就只能再撑下去。
    沈宝用没睡好,开始是看着时间给母亲喂药,后来是王爷后半宿都留在了主屋,沈宝用心里七上八下的,几乎没怎么睡。
    天一亮,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求见,王爷放她进去了。
    沈宝用一看屋中情况,她母亲一副熟醒的样子,平静的面色看上去比昨天好了很多,最重要的是那股寂灭的死相没有了。
    昨夜没有听到王爷高声说话,而母亲的药碗也空了,盆里也没有新吐的药,看来还是王爷有办法,至少母亲把药吃下去了。
    “不要吵到她,她这病要多休息。”王爷发话了,沈宝用没有多留,随王爷出了屋子。
    她正好有事禀王爷:“王爷,我与太子只请了一日休沐,殿下让我今日必须回去,待我与殿下说明情况,再过来侍候母亲。”
    薄光昨夜照顾了程烟舟半宿,忽然就觉得谁来照顾他都会不放心,都不会如他细心。但他刚拿人家女儿威胁完,转天就不见人,怕以程烟舟那性子又不敢问,把担心憋在心里,回头病情再重了也不是不可能。
    薄光这会儿想的都是自家的事,自家的人,哪有工夫管太子会怎么想,于是他同意了沈宝用的安排。
    沈宝用回到佑前巷,刚进大门,玺儿就出现在她身旁。她问玺儿:“太子殿下在吗?”
    玺儿:“在主院。”
    沈宝用点点头朝着主院走去,玺儿一直跟在她身后。
    杨嬷嬷正好在,沈宝用让她通报一下,她要见太子殿下。
    薄且放她进去,沈宝用躬身行礼后道:“殿下,昨日我去九王府看望母亲,发现她病得很重,此时正该是尽孝之时,殿下可否容我再休沐几日?”
    薄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笑道:“行,你去吧。去几天都可以,我这儿不着急。”
    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沈宝用一时有点不适应,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薄且对着她笑的样子看着有点渗得慌,不过她还是马上谢恩:“谢殿□□恤,我一定尽自己最大所能,好好把屏风绣完的。殿下告退。”
    薄且看着她轻快的身影与昨天一样飞了出去,他又开始虚空握拳。若不是考虑到,想弄清楚她与陈松的关系就得先把人放出去让他们自由发挥,他早就叫守铭关门上锁了。
    沈宝用去买了母亲平常爱吃的小零嘴,虽然生病不宜瞎吃,但她还是买了,去去嘴里的苦药味儿总是好的。
    沈宝用提着这些小零嘴去往九王府,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一股力量把她往旁边小巷里拉。
    沈宝用一惊,手里包好的零嘴正要往来人头上砸,就听对方道:“是我。”
    沈宝用手下一顿定晴一看,果然是陈松。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陈松:“我得知昨日是你休沐日,今天一早就去水墨坊堵你,没想到你不在,你那里的绣娘说,你昨夜没在绣坊住,而是要回家看母亲。我一想你母亲不该是在九王府,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到你。”
    沈宝用满脸不解:“你去水墨坊堵我做什么?你找我有事?”
    陈松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儿,道:“你知道你那大屏风是给谁绣的吗?”
    沈宝用:“知道啊,给太子。”
    陈松一点她脑门:“给太子?你话说得倒是很轻松啊,怎么,这会儿不怕太子强迫你了。”
    沈宝用冲他转了个圈,笑得灿烂道:“你瞅,我不是好好的,我想休沐就休沐,好出府就出府,太子根本不管我。”
    “你什么时候这么单纯了,你的脑子呢。”
    沈宝用:“担心也是这样过日子,况太子确实没再逼迫我,我现在是能不与他做对就不与他做对,太子见我这种态度,也不怎么难为我了。”
    陈松不知道她与太子现在相处的模式,但听沈宝用这样说,他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一些。他确实是听到些消息,宫里皇上与太后,正着手太子的婚事,毕竟太子也不小了,拜了先帝皇祖后,也该有位太子妃了。
    这个时候,全都城有资格送女参选的各家都忙碌了起来,眼珠子也网了起来,太子也不好在这时闹出强逼人做妾的闹剧。
    陈松把这事告诉了沈宝用,沈宝用高兴坏了:“真的?!”
    “嗯,千真万确,你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这可是全都城的大事。”
    “那真是太好了,”沈宝用说着,双手合十,虔诚地道,“愿太子殿下早日找到合心意的太子妃,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心里只有彼此再无他人。”
    阿感怎么也想不到,太子殿下会亲自来,这种暗中盯人算不得光彩的任务,不该是他们做下属的来吗。
    他是没看出陈都尹与那沈姑娘有什么不对劲,也不像是在交换情报,可是却句句不离太子。阿感听到了异响,他跟着太子的时间不短,以他的耳力及对太子的了解,殿下这是动了杀心。
    难不成他少上一次战场,就退步到这种程度,有什么是殿下看出来他却没发现的?这么想着,阿感把眼睛瞪得更大,目不转晴地盯着远处的那对男女。
    就见陈都尹问沈姑娘:“你手上拿的什么?”
    沈姑娘扬扬手:“好吃的,你要吃吗?”
    陈都尹伸出手去:“让我看看都有什么,怎么跟我买给你的不一样,你不是不爱吃这几样吗。”
    沈姑娘:“不是买给我自己吃的,是给我阿娘的,她生病了要喝很多药,我为了让她去苦味的。所以这些东西都偏甜,我确实是不爱吃。”
    陈都尹手伸得更长:“我爱吃甜的。”
    于是沈姑娘把包裹拆开,拿出一个放到陈都尹手上,陈都尹也不客气,直接放嘴里吃了,然后又再伸出手去,沈姑娘也不嫌麻烦,又拆一个拿出来放他手上,陈都尹又吃了……
    就这样,六七样儿的东西,沈姑娘一个没落地都拆了开来,耐心十足地投喂着陈都尹。
    阿感是个百年铁树,情感方面极冷漠,可这会儿他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什么,他提示太子殿下道:“殿下,他们不像是在交换情报,倒像是一对小情侣。”
    薄且瞪了阿感一眼,阿感低下了头。
    好,很好,沈宝用真是好样的,前有勾着沈芮对她情不自禁,现在连陈松这个出了名的陈家混子,都为了她敢夜探别院。
    她在沈芮面前扮娇痴,在陈松面前行的这些勾人的小心机,但到了他的面前,只会恭敬地行礼,疏离地说着场面话。
    沈宝用,我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你且再得意几日,享受你最后的自由时光吧。
    太子殿下忽然转头就走,阿感却不能,他得到的命令是要盯死陈松,尤其是与这位沈姑娘在一起的时候。
    阿感也不敢送殿下,只忠诚地执行着任务,看着沈姑娘回答陈都尹,她后日会去绣坊,陈大人若找她,可以后日也去绣坊。
    还说不是小情侣,那陈都尹一身的案子要查,没事找她一个绣娘做什么,若他们不是探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如此密集的见面是为了什么。
    阿感盯完陈松,待人家都睡了他才回到佑前巷。发现太子殿下还没睡,他去回话,不想殿下心情十分不好,追问他有没有查出陈都尹与沈姑娘以前的过往。
    一天的时间哪够阿感查的,于是他被罚了,自去领罚的路上碰到管事守铭,他不解问守铭,守铭提点他:“你也不小了,太子也不小了,除去打仗探子这些事情,殿下也会有私人问题需要咱们分忧。你看看咱这院子,前一阵大量买进,着急找人来装饰是为了什么?你就一点都看不出来?”
    阿感恍然大悟:“这院里要进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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