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泊寿宴被扰,脸色阴沉地带着人跟来,但此时看见被东宫卫拖在一起的三具尸体,他的面色已是由铁青转为苍白。
    他指着那些尸体问谢煐:“太子,这、这些人是谁?”
    那三具尸体中除了一具是管事打扮,另两具都穿着夜行者衣衫,蒙面巾已被扯下。
    白泊问过这句,似才想起来,面上露出关切:“太子可有受伤?三郎呢?”
    谢煐冷着张脸看他演戏,淡淡道:“无碍。至于这些人,就要问齐国公了。为何你白府后院的祠堂里,会藏着要刺杀孤的刺客?”
    “这……”白泊茫然地四下望望,“这臣也不知……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总管吓得全身都在抖,带着哭腔道:“小、小人也不知道啊……府里怎么会有这些人潜进来……”
    谢煐心中腻味,直接转向谢元简道:“即使谢府尹在这,就让谢府尹查办吧,安阳府的事,本来也该谢府尹管。”
    恰在这时,孟大带人抬回两个刺客,对谢煐禀道:“属下赶到及时,拦住了他们自尽,还有气。”
    谢煐点个头:“交给谢府尹。”
    他心知肚明——这两人没死,估计就是专程留下来为白泊撇清关系的,说不定又是“史更汉叛党”。
    谢元简走上前看看,问道:“太子适才说,这些刺客是藏在祠堂里?”
    谢煐便将先前情形简单说了下。不过他隐去了白二,以及白殊对管事的试探,只说白殊突然身体不适想返回,管事就叫出刺客。
    谢元简转眼看看被冯万川扶住的白殊,以及冯万川脚边掉的匕首,和他零乱的头发、身上明显不合适的氅衣,心中觉得有些怪异。
    冯万川见他打量自己,对他笑笑:“那些刺客不仅要杀殿下,还要杀楚溪侯,咱家刚才就扮成楚溪侯骗他们。对了,这管事也下了手,他是咱家杀的。”
    谢元简点下头,心中更是诧异——看起来,太子对楚溪侯护得很紧,两人的关系或许真和外头传的不一样。
    不过眼下重要的是刺客。他压下心中想法,转向白泊问:“齐国公,不知都有哪些人知道您今晚要让楚溪侯来给先夫人上香?”
    白泊迟疑着说:“好像没几个吧……总管,你和谁说过吗?”
    总管指指地上的管事,小声地道:“当时便是他向国公提过一句,说楚溪侯重阳没在,今日回来了可以祭祀先夫人,国公便让他备好香与供品。这不是什么大事。国公既吩咐他去办了,小人就没再和旁人说。”
    谢煐不耐烦再看,反正这事怎么样都不可能会落在白泊头上,此时打断道:“谢府尹慢慢查,孤先回府了。”
    白泊闻言要送,也被谢煐以查案为重拒绝。
    谢煐带着白殊与东宫卫离开白府,回到宽敞的太子车驾上。
    冯万川脱下白殊的氅衣,稍微打理下头发,坐到车夫身旁。他今晚受到点惊吓,现在走路怕要跟不上车,还是坐着为好。
    车夫一抖缰,马车慢慢动起来。
    车里的白殊给小黑顺了一把毛,再拿起案台上的水壶给自己和谢煐倒水。这太子车驾不仅外观宽敞豪华,连内里设施都做得十分精巧,案台里有个暗格,可以放炭火温着水。
    喝过温热的水略缓一缓,白殊让小黑给谢煐扫描一回,确定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便拉开抽屉拿出酒精和干净的布巾。
    “先消个毒,回府洗过澡再上药。”
    谢煐盯着那酒精看了片刻,才背过身去。
    白殊将他破损的衣物撕开一些,笑道:“这么浅的伤口,不多痛的,忍一忍。”
    谢煐轻轻“嗯”一声。
    背上一处,手臂上两处,腿上一处。白殊一边沾着酒精给他消毒,一边问:“那些杀手怎么样,会是白府的人吗?”
    谢煐想了想,回道:“受过专门的训练,单一个比不过上次青州那个女杀手,但配合起来不好对付。这类人日常训练不能停,该是需要的时候才调人手来,平日不太可能在白府里当家仆,家仆里知道白泊来历的估计也不多,否则太容易暴露。”
    白殊点头道:“那个管事就是普通人,不过杀意很强烈。白迁……我二哥,你感觉他是真想给我们报信,还是被安排的后手?”
    谢煐沉吟着道:“如果我们真进入祠堂,要对付那六个人的确不容易。既然他们下了死手,白迁报信的事应当就不是特意安排。你找一日约他出来谈谈,我再看看。”
    白殊应声“好”,又摸摸小黑:“不过,那么多人藏在里面,只要靠近祠堂大门,小黑肯定能听到,反正我们都是不可能进去的。”
    “对了,”谢煐补充,“我感觉他们的招式,和春狩那次的刺客是差不多的路数。”
    白殊:“我早就觉得那次的刺客和白泊或伏龙教有关。只是我不明白,他们要杀你还能理解,为什么后两次都针对我。”
    谢煐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猜测,可能是因为国师的谶语。他们既要复辟前朝,那形势越乱,对他们越有利。但若你我应了国师的谶语……他们自己可就能对上谶语当中的‘国之危难’之一。”
    “白泊会信这个?”白殊狐疑,“他要会信,当初又怎么会把我的八字报上去,让我和你成婚。得把我藏起来,甚至直接杀掉最好吧。”
    谢煐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若是他一开始不信,后来又信了呢?今年我们的确做了几件大事。”
    一开始不信,促成这桩婚事,是想挑起嘉禧帝与谢煐争斗,能逼得谢煐造反最好。后来信了,又着急着想破除谶语。
    白殊却道:“可春狩之前我们还什么都没干……”
    不过他尚未说完,两人就各自省悟,同声道:“气冲紫微!”
    白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竟然会被那些事吓到。”
    谢煐眸光沉沉:“想复辟的人,对‘天命’之说都会特别在意。”
    白殊接着分析:“所以他在春狩动手,不惜动用两颗安插在东宫卫里的钉子,想同时除掉我们。后来发现要杀你实在太难,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反正只要我们两个随便死哪个,谶语都会被破。”
    谢煐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正色看着白殊:“白泊该死……可现在还不能对他动手。”
    白殊不在意地笑笑:“我明白,天子那么看重他,要动他谈何容易。还是等到你上位,自然也就……”
    只是,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消了音,面上表情渐渐转成惊诧,犹豫着道:“你……是想借……”
    谢煐点下头。
    白殊细想了想,问:“可是,能顺利吗?不会真搞得天下民不聊生吧。”
    谢煐凝视着他:“会做两手准备。但我想试试。”
    白殊回望他片刻,扬唇笑了:“那就试试。既然白泊那么怕应谶语,我们就来解解这个‘国之危难’。”
    安阳府查齐国公府行刺太子案查了好几日,最后得出的结论果然不出谢煐所料,依旧是没有新意的“史更汉叛党余孽所为”。
    和以前有所不同的是,这次“叛党余孽”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太子与楚溪侯气运相连,觉得楚溪侯更好下手,就设计套住了好赌的齐国公府管事,安排这么一出祠堂刺杀。
    这“史更汉叛党”的名头一出来,朝中官员懂的都懂,谨小慎微如谢元简者,更是不会再查下去。
    倒是嘉禧帝听闻之后,奇怪地问孙宦官:“太子与白三郎气运相连?”
    孙宦官回道:“民间是有这样的传言,也不知道是打哪儿传出来的。”
    嘉禧帝轻笑:“怎么连齐国公都信了吗?对自己儿子下手,他可真舍得。”
    孙宦官低声道:“齐国公也是为了陛下。”
    嘉禧帝哼了一声:“就是事办得不利索,没成功就罢了,还推到朕头上来。现在朝中官员都默认‘史更汉叛党’是朕授意的吧。”
    孙宦官陪笑道:“哪儿能呢,叛党便是叛党,史笔都会那么记,和陛下又有何关系。”
    嘉禧帝也没真生气,只是随意抱怨一句,最后还是夸道:“齐国公对朕还是忠心的。”
    此事尘埃落定之后,白家二公子白迁每日都会到东市逛一逛,哪儿热闹人多,便往哪儿挤。
    今日也是一样,他挤进一处杂耍摊子,正看得起劲,突然感觉身旁有人贴过来,在耳边低声说了句“薛酒”。
    白迁恍似未觉,眼睛盯着前方杂耍人拍手叫好,还足足扔了好几枚赏钱,才退出来。
    他和往常一样,又随意逛过几家铺子,最后进了卫国公府经营的薛家酒肆。这酒肆如今在京里名头很响,酒的种类也比最初多了不少,还能到内院雅间去品尝。
    白迁表示要尝尝酒,掌柜便召来个伙计将他带往内院。
    两人进到无人的内院深处,伙计直接领着白迁穿过和隔壁香露铺子相通的一道门,将人交给候在那里的知雨。
    白迁见到白殊这个贴身小厮,心中才总算是松口气,赶忙跟着他上到二楼,终于见到白殊。
    知雨退出去守着门。
    白迁一看门关上,立刻走到白殊面前,撩袍就跪,满脸真切:“三郎!求你救救我们母子吧!”
    白殊盯着白迁看过片刻,开口道:“二哥起来说话。”
    他虽语气淡淡,却有种奇异的压迫感。白迁不敢相逼,站起身,又在白殊示意下落座。
    白殊没兜圈子,直接道:“你先说说那晚是怎么回事。”
    白迁理理思绪,慢慢道:“我其实从小就喜欢去祠堂里待,那里清静,从旁边的树上很容易就能进出。父亲寿诞的前一日,我也待在祠堂里,结果突然有人进来,我只好暂时躲藏。然后,就听到进来的父亲和总管说起安排杀手行刺的事……”
    说到这,他脸色渐渐转为煞白:“当时他们分析了几种可能,最后决定,如果没成事,或是只有你出了事,罪名就让管事来背。但如果太子也被刺杀身亡,便会换成我‘被杀手灭口’……毕竟,太子遇刺这事太大,不扔一个亲生儿子出去,父亲有些摘不干净。”
    白殊了然:“所以你来报信,也是为救自己。”
    白迁白着脸点头:“那一晚,其实也有人有意引我到祠堂那里。后来你也知道,回去的门早已被封,我同样被堵在那里面。一旦杀手成事,就会把我也‘灭口’,让我担上‘勾结叛党’的名头。”
    白殊平静地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不逃出安阳?”
    白迁惨然一笑:“我娘还在国公府里,我不能扔下她自己逃,也不想委屈她和我过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日子。”
    白殊点点头,又问:“你想我如何救你?”
    “我……”白迁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得忐忑地往下说,“你的活路在太子身上,我也……”
    他一咬牙,再次起身跪下:“我不多求,只求太子日后能让我改名换姓,留我母子两条命。现下旦有差遣,我莫敢不从!”
    白殊还是那句“二哥起来”。
    白迁心中惴惴,却不敢违抗,起身坐下。
    白殊对他莞尔一笑:“既如此,你先探一探,齐国公是否有意和高家结亲。”
    白迁一愣:“高家?”
    白殊点头:“淑妃母亲的娘家。寿宴那晚,齐国公对高家的小公子很夸赞,还特意摘了腰间玉佩相赠。我看那小公子也就十五六,配白缨儿该是正好。”
    白迁干脆地点点头:“行,我回去打听。可是,要怎么告知你?”
    白殊道:“依旧到薛家酒肆,告知今日领你过来的那个伙计便可。”
    白迁寻思着道:“好,那一会儿我买些酒回去。以后也常来买酒,便不会显得突兀。”
    白殊续道:“可以。我叮嘱过他,不会收你银子。你若是银钱不凑手,也可和他说,他会给你一些。”
    白迁不好意思地笑笑——赵夫人治家,他和他娘手里的确没多少钱。
    正事说完,白殊端起参汤,垂眼慢慢饮。
    白迁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直接起身告辞。他也知道,至少得过了考验,才有可能见到太子。
    待白迁离开,门重新关好,谢煐从屋内屏风后走出,在白殊身旁落座。
    白殊转眼看向他:“如何?”
    谢煐点下头:“不能指望他打探消息,却也可以佐证一二。若是最后证实他的确与齐国公之事无关,给他母子二人一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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