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殊对卖人的拍卖会没有兴趣,本来想说那就吃完晚饭再去,却见薛府家丁递上一份单子:“这是预计要在今晚拍卖的东西。”
    他接过扫了一眼,前面没什么稀奇的,直到被靠后的一排字吸引:“棉花?还这么多!”
    说完,白殊又低声嘀咕一句:“原来这时候就有棉花传入了……”
    棉花算是白殊认得的少数原材料之一。即使到了他所在的星际时代,棉纺织品都没有完全被化纤材料所取代,棉花经过不断改良培育,依然是各星球经济作物的一大主流,可见其性质之优良。
    谢煐离他近,听在耳中,感觉这话说得有些怪异。不过白殊说奇怪之语的次数不少,他没多在意,只回道:“边疆地区从前朝起就有种植。不过木棉纺织不易,若是商人直接贩棉布过来还好卖些,木棉却是不好卖。这一批估计是卖不出去,才拿到拍卖会上碰运气,看能不能吸引有钱人的兴趣。”
    白殊微愣:“纺织不易?”
    谢煐:“我只知道结论,具体的你得问章臣。”
    白殊便先将这事按下,却也说:“殿下,我们把那批棉花买回来吧。”
    谢煐先前听他嘀咕,心中已有预感,此时没多问,直接召过一名小厮,让他去给冯万川传话拿钱。
    旁边的薛府家丁看得目光闪烁一下,心中暗念——回去得和卫国公与老夫人说说,太子对楚溪侯和当年先帝对先皇后还真挺像。
    既然决定买棉花,白殊便换了个主意,道:“季贞和章臣已经过去了,那我们也过去凑个热闹,看看拍卖会。”
    薛府家丁见他和谢煐站起身,突然拍拍额头:“哎呀哎呀,差点忘了。贺兰公子说,殿下与楚溪侯过去时最好变个装。他与十二公子也是稍微变装后才过去的。”
    白殊一想也对,自己现在算是和宁王对着干,要是自己出现在那里,稍后宁王又被人打了,肯定首先想到自己。
    谢煐却道:“宁王知道也无妨。”
    白殊好笑:“那还有什么套人麻袋的乐趣啊,就是得要他猜来猜去才好玩。而且,我与殿下也的确不方便一同出现在那种地方。”
    在非必要的场合一同出现,会显得他们感情很不错。
    白殊劝谢煐道:“殿下再去贴一次那络腮胡?”
    谢煐垂眸瞥一眼他的手指,再抬起眼,压低声音道:“取的时候你还帮我?”
    白殊目光扫过他下巴,突然就想起那个自己被众多蓄须的谢煐围住的梦,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咳过一声才道:“行呀。”
    谢煐便吩咐身旁东宫卫弄假胡子和胶水,又叫孟大去通知卫率,两人一同变装,等会儿随他们出去。既然他们要隐瞒身份,就不好带太多人,让最厉害的两个随行,谢煐才能放心。
    白殊一边看着东宫卫们忙碌,一边道:“我要怎么变装呢,也贴胡子?”
    身侧的知雨突然开口道:“以郎君的模样,光贴胡子不够,肯定会被认出来。还得将脸涂黄,最好还能化妆化丑点。”
    白殊听得砸舌:“这么麻烦?”
    他在脑内戳戳小黑:“小黑,你能搜到什么方便快捷的变装方法吗?”
    小黑尽职尽责地一通搜索,回道:“以你的情况,最方便且不容易被识破的,就是扮女装。一般人思维有惯性,都不会想到人会改变性别。”
    白殊:“……”
    小黑又给他拼凑了个形象:“像这样,戴上帷帽,别人更看不清你模样了。如果保持性别,涂脸需要以下材料……会比较难受。”
    白殊抚着黑猫犹豫片刻,决定向性别妥协——这时代的男女装差不多,穿女装不难受,涂脸可就难受了。
    他转头问谢煐:“那地方女人能去吗?我换女装去好了。”
    这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的动作都有一刹那的停顿。
    谢煐眼中闪过震惊:“你确定要换女装?”
    白殊低头看看自己:“除了比较高,应该没什么不妥?我在京里和青州也见过和我差不多高的女子。”
    他上辈子和现在这具身体都因为患病而没能长太高,大概一百七十八厘米左右,扮女人应该不算多突兀。
    谢煐语塞一瞬,见白殊真是那么打算的,有些迟疑地道:“你想扮成什么样子?”
    白殊想想,道:“扮成你的侍妾吧,这样才好戴帷帽。要不然,会去那种地方凑热闹的女子,戴帷帽显得和性格不搭。”
    谢煐点下头,心情复杂地吩咐小厮去后院问绣娘们借衣裙,再领几个人过来帮白殊变装。
    *
    薛明芳与贺兰和坐在四海楼二楼雅间内,椅着栏杆看下方一楼大堂的表演,也盯着坐在台前雅座的宁王。
    薛明芳眼睛利,轻哼道:“我看宁王的眼珠子都要粘在那几个胡姬身上下不来了。”
    贺兰和在旁边道:“你要不要像殿下对付平王那样,给宁王也来一下?”
    薛明芳伸手摸下巴,又被胡子扎得收回手,嘶了一声,才道:“我倒是想,但隔着麻袋,估计没法打那么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敲门,薛明芳应声“进”,就见守在门外同样变过装的家丁走进来,面带怪异地道:“两位郎君,客人到了。”
    他将门打开,当先走进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男人。
    薛明芳哈哈一笑:“六郎,我在青州听说的时候就想见见你这模样了。”
    说完他歪过头,向谢煐身后看去:“让我看看三郎扮成了什么样……”
    他的话渐渐消音,胡子下的嘴越张越大:“这是……”
    只见谢煐身后走出一个身穿淡紫衣裙的女郎,裙摆绣着飞燕,腰间环佩叮当,声响甚是清脆。她头戴帷帽,一圈薄纱垂至肩膀,透过纱帘能隐约看见细弯的柳眉、嫣红的唇和脑后盘起的妇人发髻。
    那女郎伸手掀开半边薄纱,露出其后的研丽面容。她眼中含笑,朱唇轻启,声音有些低哑:“十二郎,几天不见,便把三娘给忘了?”
    薛明芳用力眨眼,又傻傻地问身旁的贺兰和:“这、这真是……”
    贺兰和也很诧异,但还算镇定地点点头:“是。”
    薛明芳继续瞪着眼睛看那女郎,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不过,才扫过一遍,就被前方高大的男子挡住,并收获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整个人一抖,转身抱住贺兰和假哭:“六郎凶我!”
    贺兰和伸手摸摸他的头顶。
    白殊乐得哈哈笑,一边跟着谢煐坐下,一边也在打量薛明芳和贺兰和:“十二郎,你和殿……六郎不愧是表兄弟,变了装更像了。”
    薛明芳贴的也是络腮胡,而且比谢煐的更夸张,下半张脸都快看不见了。贺兰和则是文士打扮,贴着美须,不过脸上不知涂了什么,带点蜡黄。
    白殊一行打扮起来费了些时间,此时下方的拍卖会马上便要开始,薛明芳让人叫酒楼上菜,又给贴上疤痕更显凶恶的卫率和孟大开了一桌,几人边吃边看热闹。
    四海楼里除了胡人特别多,和京中别处也没什么区别。拍卖会很快开始,也就是上方展示商品,下方各处叫价,无什稀奇。
    很快轮到棉花,那胡商只拿了些许当样品,下面叫过几次价,最快便成交。
    白殊转头去看谢煐——他们变装过来,就不方便自己买了,得另外安排人出面。
    谢煐点个头:“买家是冯万川的干儿子,他最得力的副手。”
    贺兰和奇道:“三……三娘怎么想到买木棉?”
    白殊笑笑:“回头再和你细说。”
    众人便继续留意下方。
    将近最后才轮到胡姬舞女。十个身材曼妙的胡姬站在台上,胡商叫到一个便有一人上前简单地跳几个动作,展现妩媚动人的姿态。
    这群胡姬相当受欢迎,下方叫价不断。
    最后,宁王如愿买到一个身材最火辣的,和一个面容最美丽的,一手搂着一人,笑得志得意满。
    白殊厌恶地看过一眼便收回目光,问薛明芳:“可是宁王回去时肯定走大路吧,要怎么套他麻袋?”
    薛明芳笑道:“要吸引宁王这种色中恶鬼还不容易,你看。”
    白殊再次看下去,就见一个胡商打扮的人凑到了宁王身前说话,还摸出个卷轴拉开给他看,上面依稀能看出个人形。
    白殊在帷帽后眨下眼:“是你安排的人?”
    薛明芳拉着贺兰和起身,一边道:“走走,换地方,我们去等着看好戏。”
    白殊和谢煐跟着起身,随他一同下楼出门,穿过两条街,走进另一间酒楼,上到二楼封闭的雅间。
    待酒楼中的仆役上好茶水、小菜、点心,退出去之后,薛明芳直接将西面的窗全部打开,让人将桌椅都挪到窗边,四人临着窗坐。
    白殊摘掉帷帽,向下一望,发现下方是条由两旁店铺所夹的暗巷。
    准确地说,也算不上完全暗。这一片酒楼食肆多,其中也夹有听曲的勾栏,听书的茶馆,灯火挺亮。下方的巷子就有两旁店铺的光映照着,亮一段暗一段,而且暗的部分少。
    贺兰和也在探头看,问道:“瞧着挺亮的,没问题吗?”
    薛明芳笑道:“就得要这样的地方,不然猎物不会进来。”
    几人闲聊过几句,谢煐突然抬头看向巷口:“来了。”
    白殊跟着看过去,便见宁王和四个护卫骑着马跟在胡商身后走进巷中,再后方是辆小马车,里面估计坐着刚才买的胡姬。
    宁王应该喝了不少酒,骑在马上都有些摇摇晃晃。胡商一边领路一边和他说话,引得他时不时发出笑声。
    一行人走过明暗相接的路段,就在四匹马都进入下一段暗路之时,突然有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从巷子两边的墙头上冒出,冲着马上四人飞扑过去。
    仅仅是眨眼之间,马上四人就被扑倒在地。他们连痛呼声都还没发出,巷子的墙头上又扑下更多的人,利索地拿着麻袋将那四人都套住。
    后方赶车的车夫这时才发现不对,赶紧勒住马就往下跳。但已经晚了,从天而降的麻袋同样罩住了他。
    接下来就是单方面的踢打。下方的黑衣蒙面人大约有十个,四个护卫和车夫的麻袋边各留了一人,余下的人都在对宁王伸脚。
    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用上狠劲,但即使如此,套着宁王的麻袋也被踢得不断翻滚。
    白殊愉快地看着下方情形。
    那条巷子几乎被后方马车遮挡住,他们坐在二楼也没听到多大动静,想来外头大街上更是没人会发现这里面的事。倒是两个胡姬察觉不对,探头出来看看,又立刻缩回去,没再有一点动静。
    白殊正看得起劲,突然感觉搭在椅子上的手被人轻轻按住。他都不用看就知道——右边只有谢煐。
    谢煐挨近过来,低声问:“舒心了?”
    白殊瞥过去一眼,翻手回握他,薄纱下眉眼弯弯:“暂时。”
    下方黑衣人大约戏耍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蹲下身将四个麻袋的口子拉大,再纷纷搭人梯翻墙,迅速消失。
    宁王的护卫们手忙脚乱地趴出麻袋,又过去把宁王扒拉出来。宁王双手扶着腰,气得眼冒金星,嘶声喊道:“是谁算计我——赶紧去报官!去给我查!”
    他这一声喊,倒是引得两边酒楼里不少人探头张望。
    白殊等人直看到宁王被护卫们扶上车,一群人退出巷子,才心满意足,还以茶代酒干了一杯。
    他们又吃喝片刻,待到听见戌正时分的报时,薛明芳才站起身伸个懒腰:“我们也该回了,得赶在宵禁前进永乐坊。”
    白殊看完热闹心情好,低头装出乖巧模样跟着谢煐,惹得谢煐不动声色地回身看他几次。
    一行人离开酒楼,分别上了两辆马车,慢慢向永定坊的坊门行去。
    却不料,在坊门处被拦了下来。让人上前一打听,才知因宁王遭了暗算,逼着人将所有坊门都关上,准备挖地三尺找凶手。
    薛明芳有些无语:“他平常有多少仇家,心里都没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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