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煐却道:“平王还须留着。若是此时让他死了,天子必会全力扶持宁王。但只要平王还在,哪怕暂时失势,朝中平衡也不会被打破。”
    白殊有些好奇:“天子会杀儿子吗?”
    “会。”谢煐眼中闪烁几下,“他最忌讳两件事,一是宫中膳食,一是兵权。以前有次他生病,当时最受宠的四皇子侍疾,后来查出四皇子经手的粥中有异,四皇子当即被下令圈禁于宫中。还有三皇子,因为求娶羽林军前一任大将军之女,同样被找理由圈禁。这两人在被圈禁之后,都是没几个月就‘病逝’。”
    白殊仔细回想片刻,自己的确是从未听说过那两位皇子的事,看来已经成了京中禁忌。
    他啧了一声:“够狠的。”
    又问:“那我让人去唤五娘子过来?”
    谢煐摇下头:“不,先唤扎巴。五娘子来路不简单,他在山谷里停留这么久,该能看出些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扎巴被东宫卫领进帐中,按胸向两人行礼问好。
    “太子殿下、楚溪侯,小人一直等着给您讲行商趣事。”
    谢煐让他坐下:“这里没外人,你先说说葛西尔让你来青州干什么。”
    扎巴闻言,目光瞥过一旁抚猫的白殊,但也很快收回,正色道:“首领前段时间抓到个当时逃掉的人,问出史更汉果然未死。不过那人知道的也不多,这两年他们跟着史更汉四处躲藏,最后在青州走散。
    “祭司就让我带人到青州探查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我不像他们两人那么打眼,只要不去京城那类查得严的城,四处走也不妨事,汉人通常都记不太清胡人的模样。”
    谢煐听得微蹙起眉:“那你探查到什么了?”
    扎巴;“还真查到一点。史更汉在青州辗转过几个城,一直在打听一个叫伏龙教的教派。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挖出一个那教里的人,跟着他来到青淄县,见他去接触祝五娘那群人。”
    谢煐和白殊禁不住对视一眼——竟然都和伏龙教扯上关系?
    不过,扎巴说到这里却是双手一摊:“接着就突然发了水患。当时我在五娘子她们村,跟着他们一同撤到高处。但没见着那个伏龙教的人,不知道是先走了,还是被水冲走了。
    “再往后,我们就随着灾民一块被迁到这里。谷里现在还有我十几个弟兄,其中好几个染上疫病的。幸好楚溪侯给治好了,不然我怕是连他们的骨灰都捧不回去。”
    说完,扎巴再次右手按胸,对着白殊行了一礼,白殊也笑着回以颔首。
    谢煐道:“伏龙教我会让人追查,等谷中灾民回村之时,你们就撤回去吧。”
    扎巴干脆点头:“太子若有不方便出面的时候,随时可传信与首领,我还能再带人出来。”
    谢煐于是先按下这事,又问他:“你既已接触祝五娘这么久,觉得她如何?”
    扎巴胡子下的唇扬出个有点高深的笑:“我看他们村子相当不简单,完全是个兵屯的模样,村人大多也令行禁止。当时大水还未到,五娘子的人先观察到村边河里水位猛涨,就鸣锣喊人上山。那些村人似乎平日就有逃灾准备,家家都是提上差不多的东西跑出来。
    “五娘子在附近这几个村里应当威望不小。来到这里后,安排灾民、施粥施药、隔离病患,都是她带头在组织,灾民们也愿意听,没怎么见反抗的。到后来绑平王等人之时,虽然乱过一阵,但有鹰扬卫兵士加入,也很快平静下来。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她们会要求朝廷再派人治疫。因为我自称商人,去过的地方多,当时她们找我打听有没有见过此种疫病,我就提了下太子殿下与楚溪侯说不定会有办法,没想到你们还真来了。”
    谢煐再问过一些细节,便让扎巴回山谷,帮忙唤五娘子过来。
    白殊观察着他神色,问道:“你猜到五娘子的来历了?”
    谢煐略一点头:“前朝有个姓褚的将军很得民心,但在末帝时被人陷害至死。不过当时京城已经乱起来,听闻他的家人逃了出去。
    “齐地登州就是那位将军最后镇守的地方,而五娘子实施的那种强制隔离之法,也很有军中防疫的作风。民间因为各种人情世故,手段通常会温和许多,效果自然也差上许多。”
    白殊略算了算:“前朝被灭有将近九十年……”
    谢煐接道:“褚家军遗风尚存。”
    白殊与谢煐今早已去看过山谷病区的情况,此时又将五娘子唤来,显然是另有他事。五娘子进帐后却未见一丝慌乱,只恭敬地对两人抱拳行礼。
    谢煐没叫坐,只盯着她的双眼道:“褚氏五娘,你既想让村人无恙,现下可有话要说?”
    五娘子缓缓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太子殿下若要拿人问罪,匪首五娘一力承担。还请殿下放过从犯。”
    谢煐沉声低喝:“你们与伏龙教是如何勾结的?”
    五娘子面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目光停在谢煐脸上片刻,又转而看看白殊,最后弯身磕了个头。
    “殿下明鉴,我们村子与伏龙教没有一点瓜葛。”
    她抬起身后继续跪得笔直,清明的双目回视着谢煐。
    “伏龙教中有一香主,家里在前朝之时曾与先祖共事。前段时间的确来寻过我,想发展我们村子入教,但已被我严词拒绝。我们对伏龙教确实一无所知。
    “殿下想必已经猜到,祝家村是我先祖的亲兵迁来成村,至今依然保留着些许行伍作风。在前朝末年战乱之时,附近几个村得祝家村庇护,后来也多有通婚,所以对祝家村颇为信服。
    “到了现下这一代,五娘我多得各位父老抬爱,忝为村长。大家既愿意跟着我,听我的,那我也得为大家谋个好出路。伏龙教那等不知根底的民间教派,五娘又怎会让村人去沾染。”
    谢煐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感觉有人轻轻在自己后腰拍了拍,目光又往身旁的白殊瞥过去,这才叫了起。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对五娘子道:“你安排一下,今晚我要见青州知州与通判。”
    五娘子亦没有多问,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白殊提议:“要不,我让小黑进山谷,偷听五娘子他们如何商议?”
    谢煐转眼看向他怀中黑猫,伸手过去顺毛,没有同意:“他们认得你的猫,还是不要冒险。”
    白殊续道:“以五娘子的聪慧,该知道勾搭上奇奇怪怪的教派不是什么好事。”
    “嗯。”谢煐放缓神色,“我观她前后言行,刚才那话该是不假。你先前的想法,过后可以找她提一提。”
    白殊回他一笑。
    谢煐收回手站起身:“回去吃晚膳吧。”
    白殊起身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怀中小黑突然勾起尾巴,在白殊手臂上点了点。
    “以后,你最好别在他给我顺毛的时候对他笑。”
    白殊垂头看向它:“啊?”
    小黑撇着耳朵抱怨:“本来还顺得挺舒服的,你一对他笑,他就掐了我一下。”
    白殊:“……”
    *
    夜晚的山谷中,在东宫卫的环绕之下,青州知州与通判被带到谢煐与白殊面前。
    大概是因为谢煐这次提前说了,这两人明显被人刷洗收拾过,虽然依旧是头发胡子乱糟糟,但至少身上没有了酸臭味。
    谢煐让两名东宫卫将他们养私兵的账目汇总拉开给他们看。
    知州才看两眼,就面如死灰地紧闭起双目,通判也是全身颤抖。
    谢煐挥挥手,让人收了账目,淡淡道:“现下你们养的私兵都已被孤以剿匪的名义捉拿,往来账目皆在孤手中。”
    知州呆愣愣地看着前方地面没反应,倒是通判从“剿匪”这词中听出点不一样的意思,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抖着唇问:“太子的意思是……”
    谢煐:“你们若想保住族人,便自己上奏,供述在任期间与贼匪勾结、冒充官船走私一事。如此,那些账目孤可封存。”
    知州这时也醒过神来,和通判对视一眼——只是勾结,不是养兵!那掉的只是自己的脑袋,至少三族能保下来,流放的家人也有活下去的可能。
    通判赶紧重重叩头:“罪臣愿上奏!”
    知州紧随其后:“太子想要罪臣奏什么,罪臣就奏什么!”
    谢煐续道:“以及此次两县堤坝被毁,皆要如实供述。至于被抓进山谷,则是因你等与贼匪分脏不均,你等想引疫病给贼匪,却被贼匪先下手,骗来此地抓进谷中。而祝五娘等人,只不过是被贼匪控制的棋子。可都听明白了?”
    知州和通判抖着身子,颤声回道:“听、听明白了……”
    谢煐让东宫卫给他们搬来案几,摆上笔墨,直等到他们各自写完请罪奏章。
    最重要的奏章拿到手,白殊才开口问:“我奇怪很久了,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杀掉这些灾民?”
    知州和通判颓丧地瘫在地上,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再瞒。
    知州道:“我们被黄四骗了……他知道我们养私兵的事。因着我最长的九年任期将到,便想收手,黄四不满意,一直劝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干。”
    通判续道:“后来见我们不同意,黄四趁着我们毁堤,放出假消息,让我们误以为有人偷了养私兵的账目混进灾民当中……”
    谢煐继续问:“那黄四到底是什么人?”
    知州摇摇头:“我只知他是从岭南来的,我上任时他已在青州做了两年买卖。”
    通判能说的多一些:“其实那金矿是他最先发现,便派人进京撺掇平王,这事好像连平王都不知。我有次和他喝酒,他喝多了两杯,就说漏了嘴。过后我再想套他话,他都不承认。”
    白殊和谢煐对视一眼——这伏龙教竟是牵扯得这般深。如此看来,伏龙教一开始是哄骗平王,跟着捞钱,现下两边闹翻,又想在青州挑事。要不是五娘子没有和他们勾结,这次疫病怕没有这么简单就能平息下去。
    可惜知州和通判也不知道更多。
    谢煐带着白殊站起身,冷眼看着两人:“记住,抓平王和你们的,是与你们勾结的贼匪。”
    两人再次伏拜在地,颤着声答应。
    平王已经不记得自己被抓进山谷多少时日了。
    一开始他还有力气自叫骂,但喝过几天稀粥之后,他饿得只能尽量躺在地上不动弹。
    后来过了好些天,送饭的人突然换成两个穿武威军服的卫士,饭菜也终于变好一些,至少能吃饱。
    这两个卫士告诉平王,按照山谷中贼匪的要求,太子已经来到此地治疫,所以他们将军才能派人来给平王送饭。
    平王破口大骂:“谢煐人都到了却不先来救我,我看他就是想我死在这里!”
    卫士皱着脸劝:“贼匪这边染疫者太多,太子怕人冲出去将疫病扩散开,不敢冒险,只得委屈平王再等一段时日。”
    这“一段时日”一等就等到现在。
    平王被关得偏僻,只要不吵到外面看守之人,便没人管他。他每日吃完饭就开始咒骂,直骂到肚子饿了吃下一顿。
    这天黄昏,平王摸着开始打鸣的肚子,等待那两个卫士送饭来。
    可左等右等,等到天色都擦黑了,也不见人。
    平王终于忍不住走出帐篷,却发现外面的栅栏门竟是打开的,看守之人不知去向,而且更外头还隐隐传来嘈杂叫喊的声音。
    他有些狐疑地走过去,嘀咕道:“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就在这时,那两个送饭的卫士终于出现,却是双手空空。
    两人脸上又惊又喜,奔到平王身边就来拉他,嘴中急道:“平王快跟我们走!外面贼匪闹内哄,乱起来了!”
    平王闻言也是大喜,连忙在两人的搀扶下往外跑。
    出到外头,果然见四处乱糟糟的,灾民都在跑,还有两派人在拿刀打斗,也不知是些什么人。
    一个卫士急急地道:“上山坡走林子!山谷里太乱了,怕被误伤!”
    平王此时顾不上那么许多,只埋头跟着两个卫士一路往外逃。他跌跌撞撞地爬着坡,被卫士们连拉带拽,也不知道跑出了多远。
    就在平王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之时,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喝“平王小心”,紧接着又传来一股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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