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只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和外面的厕所,院中还有一口井。小宦官们又送了两套寝具过来铺好,只留下句“晚些会有人送饭食过来”,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薛明芳里里外外转了一圈,问:“怎么住?两边耳房里有床,殿下肯定占一间,另一间给三郎和阿和,我们几个在正房将就?”
    正房有桌椅和一张榻,东宫卫还要留人值夜,轮流着也能将就一晚。
    谢煐瞥一眼白殊,见他点点头,便道:“三郎和我住,另一间还能多睡一个。”
    薛明芳和张峤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藏着的诧异。随既,薛明芳咧嘴笑道:“子山兄,那你看……”
    张峤眼一翻:“另一间你和章臣住,我和护卫们在这里将就。”
    薛明芳嘿嘿笑着凑过去,往他肩膀一拍:“好兄弟,谢了。”
    他们商量妥当,东宫卫已经解下身上包袱分给四人——参加宴饮通常都会让侍从带一件外袍,以防弄污了能替换。先前他们在大雨中走过来,身上免不了被淋湿一些。
    四人换过衣袍,便等着晚饭送到。
    入夜后,雨势开始变小,但沙沙声依然不绝于耳。
    将近戌时,两名宫人撑着伞提着两个大食盒进来,还将其中两层尤为精致的菜肴放到谢煐与白殊面前。
    谢煐抬眼扫过两人,问白殊:“是她们?”
    小黑甩下尾巴,白殊点头:“是她们。”
    谢煐冷声道:“拿下。”
    东宫卫立时扑上去,将两名宫人牢牢按住,再拿出绳子捆人。
    两名宫人挣扎着大叫“殿下为何如此”“奴婢们做错了什么”,但很快被东宫卫用布堵了嘴。
    薛明芳冷笑:“做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明天连你们带菜一同送到大理寺,看你们还如何狡辩。”
    两名宫人顿时脸色惨白,眼里涌出泪水,整个人瑟瑟发抖,不断地对着谢煐磕头。
    谢煐挥下手,东宫卫便将人提起来,扔到正房角落里。
    她们送来的所有吃食全部封存,一行人分吃了东宫卫随身带的干粮与水,又从院中打来井水稍做洗漱,便散开休息。
    白殊进房脱下外袍,躺到床上,笑道:“真没想到,竟是又要与殿下同床共枕。”
    谢煐留了一支烛火没熄,也睡上床,给白殊扯好被子:“睡吧,明日早点下山。”
    在外头的绵密雨声当中,两人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谢煐突然感觉有软软的东西拍在脸上,心下一惊,睁开眼却发现是跳上床的黑猫在用爪子拍自己,才放松心神。
    小黑却是叫得焦急:“喵喵喵!”
    它尾巴划向旁边的白殊,谢煐顺着看过去。
    昏黄的烛光当中,白殊原本白皙似脂玉的脸上此时浮着一片薄红,平常舒展的双眉紧紧拧着,双唇的颜色仿佛也浓艳了几分。
    谢煐看着那张俊美如仙人的脸,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后才在黑猫的叫声中反应过来不对劲。
    白殊额上冒着薄汗,微微张着嘴,气息有些急、有些重,身体似乎还在很轻微地颤抖。
    谢煐目光一凛,伸手探向他额头——有点烫,但好像也没到起热的程度。
    他翻身下床,快速给白殊盖好被,便披衣出去叫张峤。
    “子山,你进来给三郎看看,他不太对劲!”
    一屋子人立刻被惊动。没一会儿,住对面耳房的薛明芳和贺兰和也披着衣赶过来。
    张峤是和衣睡的,抹把脸便进房给白殊把脉,却是面色逐渐带上惊奇。
    薛明芳过来得晚,此时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催促道:“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张峤抬眼扫过他,再转向谢煐:“三郎该是中了那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暗昧
    薛明芳大惊:“这怎么可能?他吃的喝的用的都和我们一样!”
    谢煐面色黑如泼墨, 回头吩咐东宫卫:“去问!她们到底还在哪里下了药!”
    跟进来站在后方的两名东宫卫立刻转身出去。
    谢煐再问张峤:“他现下如何?”
    张峤斟酌着用词:“倒不是多严重……”
    正房突然响起哭喊,打断他的话,不过很快又低下去。
    谢煐仿佛完全没听见, 只问:“不多严重是多严重,可要用药。”
    张峤沉吟着:“三郎身子太弱,臣不敢随意处治。若想下针用药,须得太医来看……”
    谢煐眉头紧拧。皇后出行,必有太医随行,但来的太医也必是皇后心腹。若是别的病还罢了, 中这种药,传到皇后耳中, 还不知道会不会再起波澜。
    张峤看谢煐犹豫,又道:“是药三分毒, 三郎本身又中了药, 既不多严重, 臣以为, 还是不要再用药为好。现下只要忍过药性, 或是……”
    他轻咳一声, 才降低声音续道:“发出来,便好了。”
    谢煐抬眼看向床上。贺兰和正坐在床沿用手帕给白殊拭汗,白殊的情况似乎比刚才还严重些, 连脖子都泛粉, 原本淡色的唇此时仿佛抹了胭脂似的红。
    “就生熬着?不能让他好受些?”
    张峤嘴角抽了下。想尽快好,那自然是……不过白殊现在醒不过来, 他们谁给帮忙都不合适。
    谢煐又问:“这样熬着要熬多久?”
    张峤愈发为难:“臣也不清楚……从药理来说, 总得有一两个时辰吧……”
    薛明芳突然小声道:“哪里有厨房?我去要桶温水, 擦一擦能好受些。”
    见谢煐和张峤看过来, 他挠挠头,脸上罕见地带着赧意:“这是我的经验……我是用冷水,不过三郎身子弱,怕是受不得冷水。”
    张峤听得嘴角又抽了抽。
    这时,两名东宫卫进来,没敢往床上看,只一人回禀道:“那两宫人说,的确只下在饭食当中。不过,她们从厨房拿出食物后,是在路上寻了隐蔽处下药。待进到我们院子,见井口没封,便顺手将包药的两张纸扔进了井里,纸上该还有些许余药。”
    谢煐听完,又吩咐:“去问她们厨房在何处,要两桶温水回来。”
    另一名东宫卫却道:“不用问她们。先前过来之时,臣向带路的宦官打听过附近情形,知晓最近的小厨房在哪里。臣等这便过去。”
    谢煐点头,两人便快速退出去。
    薛明芳还是不解:“包药的纸扔进了井里……可我们也没喝井水啊。”
    谢煐沉声道:“我们打井水洗漱了。”
    坐在床沿的贺兰和转回头补充:“三郎受不得凉,水要打上来放一放,当时是最先打的他那盆。”
    薛明芳震惊:“这样就……中药了?”
    张峤叹气道:“若是换成常人,自然无事。但三郎身子太弱……而且,两张纸都扔下去,那不仅有合欢散,还有软筋散。”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既已知道原委,也可放心了。药量非常少,不至于留下残毒。”
    贺兰和道:“我留下照顾三郎便好,你们都去休息吧。”
    谢煐却道:“我来就行,你们去睡。”
    贺兰和还想再劝,却突然被薛明芳拽着胳膊拉起来。
    薛明芳一边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一边对谢煐道:“那我们休息去了,若有事,殿下直管再唤人。”
    张峤也从椅子上起身,行礼离开。
    三人退出房去,薛明芳暗暗扯几下张峤袖口,声音压得极低:“子山,你说殿下和三郎……”
    张峤扭头看他一眼,拽回自己衣袖:“这得问你,你有经验。”
    薛明芳苦着个脸:“我看不出来。”
    张峤拍拍他肩膀:“那便以后继续看。”
    说完,径自走到榻边躺了上去。
    贺兰和跟着薛明芳回到另一间耳房中,不解地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殿下和三郎怎么了?”
    薛明芳看看他一脸无知无觉的模样,在心里叹口气,觉得这也是种福气。
    “没什么,我们睡吧,有事殿下会叫的。”
    *
    谢煐那边睡得早,皇后却休息得很晚。
    那么多人要安顿,还要顾及各家地位、关系。好不容易分配下住处,又有种种问题报上来。虽说有众多女官协理事务,可协调不过来的时候就得皇后拿主意。
    直到深夜,皇后才终于松口气,收拾收拾准备休息。
    哪知才坐到床上,刚才被人唤出去的心腹女官又急急地进来,回禀有低级女官向太子下药一事。
    皇后蹙起眉:“确认人被太子拿下了?”
    女官点头道:“应当是。药是碧儿提前备好,另两人到现在都没回来,碧儿实在害怕,才来与奴婢招供。”
    皇后冷哼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两人不能留,明日一早你带着禁军去堵门,找借口解决掉她们。决不能让太子把人带出行宫,一旦人被交到大理寺,一个谋害储君的罪名总跑不掉!”
    “这……”女官有些犹豫,“会不会显得欲盖弥彰?此事本就不是皇后吩咐,就算大理寺细查,事情也只会到她们那儿为止。”
    皇后瞥她一眼:“我难道会怕大理寺查吗?但下药的事若传出去,彭氏那贱人定然会给陛下吹歪风。如今可不像老魏国公还在世的时候,陛下年纪越大越多疑,万一耳根子一软,可是真敢废后。如彭家那样蠢得扶不起来的,才是能让陛下放心的外戚。”
    世上毒物众多,不是每种都能验出。历来宫中出现下药的事都是大案,不杀一片人震慑下方,天子都无法安心。
    皇后目光狠戾:“必须让那两人早早死无对证。”
    女官深深低下头:“是奴婢浅薄了。奴婢这便去安排。”
    *
    两名东宫卫很快将温水送回房中,而且办事细心周到,不仅提了两桶温水,还带回一个炉子一个铜壶。铜壶坐在炉上用暗火烧着,桶里的水若是凉了,随时能再兑热的。
    谢煐将人挥退,自己卷起袖子,打湿手帕,细细地在白殊脸上轻轻擦拭,随后又擦过脖子。见白殊仿佛觉得热,他又稍稍扯下薄被,拉出白殊的手,也在手掌与手腕处擦拭。
    白殊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全身绵软无力,整个人恍似飘在空中,空落落地四处不着。他听见自己在又沉又重地喘气,感到身体仿佛在发烫,却又不像发烧那样畏寒,反而热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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