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之枝坐直身体,理好思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掌握的信息都说了。
    岳嘉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聚拢起一团阴云,可很快,这团阴云渐渐散去,他冷静了下来——尹之枝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这样一种沉静且波澜不惊的冷酷,仿佛是在考虑如何处置敌人的捕食者:“我知道了,明天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
    “可是,奶奶的追悼会还没结束,你不能离开这里的吧?”
    周司羿突然开了口:“不如我去吧。”
    两人同时看向他。
    周司羿在桌底下抓住尹之枝的手,捏了捏,正色道:“我有空。既然你分身乏术,我可以替枝枝跑这个腿,办好这件事。”
    ……
    第二天,即追悼会首日,活动如期举行。
    岳家多年积攒下的人脉地位不是虚的。数不清的响当当的人物前来吊唁,当中不乏那些只能在新闻和财经杂志里看到的政商界人士。素色花圈堆满了灵堂和门廊,气氛庄敬肃穆。
    尹之枝穿了一条低调的黑裙,立在家属一方里,站在岳嘉绪斜后面,迎接来客。
    她尽量让自己摒除杂念,静下心来。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揣测周司羿那边的进展怎么样了。
    到了当天晚上,周司羿终于有了回音。
    事情办妥了。
    那个爆料人,确实就是祁家的佣人,名叫郑萍。岳老太太寿宴当天,她随祁家人来到现场帮工,在楼梯那儿偷听到了佣人嚼舌根。
    原本也觉得这种秘密非同小可,不敢和其他人说。但前段时间,因为家里出了变故,急需用钱,郑萍愁眉不展,上网时,看到有人说现在的狗仔队很厉害,从各处搜集八卦,再找八卦主人公要挟高价封口费。郑萍便把主意打到了岳家的秘密上。
    郑萍没什么文化,和丈夫合计了一番,都以为只要他们不出面要钱,就绝对安全。所以,对上娱记时,她才会一股脑地把自己的真实姓氏、工作地点什么的都说了。这变相大大减轻了周司羿找到她的难度。
    为了不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周司羿没有亲自出面,但想封住这种人的嘴巴,也不是难事。只需以那个娱记的名义,以“继续爆料”为由,把郑萍约出来,并用隐藏摄像头记录下证据,并找律师严厉警告她,说这样的行为涉嫌勒索,郑萍就吓得屁滚尿流,全都招了。
    她只是想要钱,没想过惹上官非或坐牢,才会寄望于娱记。想不到,根本没有媒体敢爆岳家的丑闻。岳家还这么快就把她揪出来了,还录下了证据。只要人家想追究,要告她,随时都能告。
    哪里敢跟这样的大家族硬碰硬,郑萍最后一丝侥幸都没了,连连求饶,保证会把秘密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再和第三人提起这事儿。
    坏事苗头欲扬之际,就被快准狠地摁熄了。仿佛一切已尘埃落定。
    远在庐山小筑里的尹之枝,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际。
    她本该也跟着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何,不安仍在身畔,如影随形。
    因为这样一来,第二只靴子落下的趋势就被刹住了。若郑萍就是那个在原剧情里负责泄密的人,她从此守口如瓶,那么,该来的转折,还会来吗?
    ……
    郑萍心神恍惚地回到祁家。
    她是祁家的佣人,今天请了半天事假,怀揣着发财的美梦,前往咖啡厅赴约。回来时,心情已从天堂坠入地狱。
    勉强干完了平时的活儿,郑萍避开外人,走到僻静的花园一角,一屁股坐在花圃石栏上,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窃喜的声音:“怎么样,今天也拿到钱了吗?”
    郑萍捂着嘴,呜呜直哭:“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就说了,岳家压着绑架案的消息,肯定就是不想让外界知道他们养女的姨妈就是绑架案的主谋。你还说什么让我放心去爆料,真是害惨我了啊!今天约我出去见面的是律师!”
    男人仿佛被吓到了,抖着声音:“什么?怎么会有律师?律师怎么说?”
    郑萍把律师警告她的话转述了一遍,又道:“总之,这件事以后别提了,也别想再从里面捞钱了。如果这个秘密捅出去了,我们一家人都得吃牢饭!”
    男人唯唯诺诺:“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
    郑萍说到害怕伤心处,忍不住落下眼泪。
    她的命实在太苦了,老公早年酗酒,一有不顺心就揍她。后来喝瘫了身体,没了劳动能力,指着她养家,脾气倒是好起来了。又轮到了继子不成器,在学校霸凌同学,把别人家的孩子打成重伤,他们得赔医药费,这十几万块钱一掏,得掏空他们的家底。郑萍不舍得为了继子把钱全拿出来,才会打起岳家的主意。结果,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现在这份工作也要丢了。她太后悔了。
    早知今日,当初就别动那么多歪心思,老老实实赔了钱就好了。
    郑萍抹着泪,唠唠叨叨,咬牙切齿地数落起了自家男人。并未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院墙一角的葡萄藤下,无声无息地立着一抹人影。
    片晌,那道影子静静地后退,从花园里消失了。
    第90章
    这个新年, b城未有一日放晴。
    追悼会首日,出席的基本是政界或军部人士。第二日,主力军才换成岳家在商界的世交家族。
    多半是因为流感刚好, 体内抵抗力还没复原,再加上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儿, 把休息时间挤压得所剩无几, 就算睡, 也睡得不熟,尹之枝在追悼会第一晚就感冒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觉得自己的喉咙黏膜像是粘了张砂纸,咽口水都疼。万幸, 体温是正常的。
    好在, 行李箱夹层里还有从c国带回来的感冒药, 以及专治喉咙痛的药。尹之枝没惊动任何人,自行服了两片药, 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杯温开水,就照常下去帮忙了。
    早上十点, 祁家、周家等家族的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现场。祁家是亲戚,全员到齐,自不必说。周家除了腿脚抱恙的周老爷子,也几乎都来了,可以说是很有心了。
    在这样的氛围下,周琰都罕见地收起了平时桀骜不驯的做派,一身黑衣,跟在父母身后。
    包括他在内, 尹之枝看到了很多熟面孔, 但都没时间去和他们聊天。
    除了定居b城的家族, 港城金家的三太葛月娴,以及她的儿子金宗尧,也出席了今日的追悼会。
    葛月娴戴着一顶圆形女士礼帽,墨镜配黑裙,优雅低调。金宗尧扶着她走入灵堂,两人并肩而行,这么一看,这对母子果然长得非常像。
    不知是不是错觉,尹之枝感觉到,葛月娴对岳老爷子致以慰问后,视线似乎落到了她身上,还停留了几秒。
    尹之枝心脏微动,之后,分神观察了一下金家母子。
    上次见到葛月娴,已经是岳老太太的寿宴那会儿的事了。
    而金宗尧,在近期的纽约之行里,她倒是单方面见过他一次。那是曼哈顿枪击事件后的第二天,周司羿以手伤不便开车为由,问姜照年借了她去当司机。正是那日,她亲眼看到周司羿和金宗尧在咖啡馆里会面,相谈甚欢,显然是熟人。
    但今天,在人多的场合,双方明面上却没有一句交流,表现得很生疏。
    经过周家父子前方时,金宗尧不动声色地抬眸,与周学谦身后的周司羿短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各自错开了脸。
    若不是见过他俩私下来往,恐怕没人会相信,他们是认识的。
    宾客们大多没有在追悼会上久留,慰问一结束就走了。但临近中午,雪越下越大。浓云如晦,寒风瑟瑟,大雪障目,这时驱车离开有点不安全。没来得及在天气变坏前离开的宾客,只能暂时转移到休息厅,吃些茶点,等雪小了再走。
    尹之枝一大早起床,站了几个小时,又没怎么喝过水,不由自主地探手摸了摸喉咙。岳嘉绪扶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角落里,端详她的脸色:“喉咙还是在疼?”
    尹之枝摇摇头,强调道:“没加重,完全没问题。”
    岳嘉绪没理会她的辩驳,摸了摸她的额,就作了安排:“你下午???不必跟着我,回你房间休息,我晚些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不远处,祁老太太在儿子、儿媳以及祁晓莉的陪伴下,步入灵堂大门,与岳老爷子寒暄了几句,视线不经意投向了灵堂一角,看到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外孙身旁那道人影,目光便又升起一丝克制的厌恶。
    祁晓莉也看了过去,抿抿唇,盯着尹之枝,神情有些怪异。
    尹之枝原本还想留下来帮忙,但注意到祁家人来了,她还是改变了主意,小声说了句“我去喝水”,就兔子似的跑掉了。
    灵堂后方的走廊通向茶水室以及布置好的宴客厅。茶水室内空无一人,尹之枝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热水烟雾袅袅,捧在手中,暖洋洋的。尹之枝一边暖手,一边走向宴客厅,正要进去,忽地听见里面传出了熟悉的说话声,全是岳榕川和她的好朋友,还有祁家的一些亲戚。
    尹之枝在门口踟蹰半秒,没进去,转了个弯,来到了宴客厅侧面,朝向花园的走廊阶梯那儿。
    坐下来,一口口喝光杯中热水,对着雪景发呆片刻,尹之枝突然听见后方有人温柔地叫了她一声:“枝枝,你果然在这里。”
    尹之枝惊异地一眨眼,回过头,看到周司羿朝她走来,在她前方蹲下,与她视线平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跟在你后面出来的,看到你不在那屋子里,就往这边走了走。”周司羿摸了摸外套口袋,摊开手,掌心躺了几颗五颜六色的糖:“刚才听到你声音都沙了。我有薄荷润喉糖,要不要来一颗?”
    “好哇。”
    尹之枝放下杯子,搓搓手,选了一颗,飞快地剥开糖纸,送进嘴里。凉丝丝的滋味儿在舌上漾开,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好冷。”
    “不冷又怎么叫薄荷糖?”周司羿失笑,看到她的杯子空了:“我去给你加点热水吧,你等着。”
    “嗯!”
    周司羿拿起她的杯子,转身离去。尹之枝待在原位,伸直双腿,仰头坐了会儿,忽然听见,安静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缓慢且沉重、似乎不那么灵活的脚步声。
    不是周司羿。
    尹之枝心脏咯噔一跳,扭头,看见祁老太太在祁晓莉的搀扶下,来到了这片僻静的花园里。
    祁老太太显然不是散步散到这里来的,因为她的视线巡视一圈,仿佛终于找到目标,冷冷地投在了她身上。
    尹之枝反应过来,立刻从地上起身,喊了声“祁奶奶”。
    尽管祁老太太不喜欢她,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
    祁老太太一声不应,只盯着尹之枝,两道苍老的目光冷厉如刀,让人生出惧意。
    莫名地,那种困扰了尹之枝一整夜的不安,在这一刻,猛地袭上她心头。
    半小时前,她才跟祁老太太在灵堂打过照面。但那时的感觉与现在完全不同,尹之枝觉得祁老太太现在的视线,好像想直直地扎穿她的血肉。
    而她这股不祥的预感,下一秒就应验了。
    忽然间,祁老太太动了,她仿佛怒极,喘了口气,再无法压抑自己,大步上前,高高地挥舞起手中的黄杨木拐杖,朝尹之枝狠狠抽来,厉声道:“你这杀人凶手的后代,怎么有脸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的!”
    谁也没想到祁老太太会突然发难。拐杖打下来那一瞬,尹之枝瞳孔颤缩,条件反射地抬手抱住自己的头。这下杖击,最终擦过她的额头和颧骨,重重地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眩晕与闷痛刺激着神经,她整个人都被打懵了,额角和颧骨火辣辣地疼。尹之枝捂住太阳穴,天旋地转,努力站稳,却还是无法自控地退后了一步,肩膀撞上廊旁的窗户,也带倒了旁边的装饰花瓶。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撕裂了雪中空荡荡的走廊的宁静。
    那头,拐杖再度落下。
    “——枝枝!”
    有人飞扑上来,抓住了这根拐杖,不让它继续打下来。尹之枝晕乎乎地抬头,周围的声音忽远忽近,在极度的震惊与浑噩间,被搂入了一个怀抱里。
    周司羿蹲在地上,焦急地捧起尹之枝的头,她的颧骨都被打红了一片,那惊恐而无助的表情,让他的心脏痛得都揪了起来。用手轻轻一揩她的脸,她就疼得抖了抖。周司羿收回手,凌厉的目光射向祁老太太和祁晓莉二人,无法再保持在长辈前的涵养,难掩怒气:“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祁老太太挥出两杖,就被拦下了。仿佛气急了,她脸色发青,握紧拐杖,一直在粗声喘息,怒目直瞪二人。
    嫁人之前,祁老太太也是出身大家族的小姐,知书达理,自然知道什么场合该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由此也能反推,若非真的怒火攻心,烧断理智,她绝对不会在别人的丧礼上,失控至此。
    这阵不同寻常的冲突声,把旁边宴客厅里的人都惊动了。大家纷纷冲出走廊,里头既有岳榕川,也有祁贞弟弟一家三口,更有许多来自其它家族的人。
    看到此情此景,众人齐齐大吃一惊。
    “哎哟,怎么了这是?”
    “有话好好说,老太太,别动手啊!”
    “快!快去叫人来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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