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事儿时,李嬷嬷平和的语调中渐渐升起了一抹怒意:
    “乌雅氏养胎期间极不安分,一点儿都没有孕妇该有的忌口,若不是后来太皇太后给当时宫里有孕的庶妃们皆赐下的有安胎嬷嬷,奴婢恐怕当时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小产掉了。”
    胤禛听到这儿,想起那日在景祺阁门外也听到乌雅氏厌恶地对屋子内的太监们说,她只恨当初自己在她肚子里时没能把自己流掉。
    这竟然不是乌雅氏当时的气话,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啊。
    胤禛的嘴角不禁扯成一抹自嘲的苦笑,脸色变得更白了。
    立夏看到四阿哥难过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
    但她心中明白,如今一定要让四阿哥知道乌雅氏当年真正的嘴脸,否则人死后,活着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晚会将那人生前做的恶给忘掉,在岁月的美化下,只记得那人的好。
    皇贵妃不差四阿哥的,而且人家前有太子外甥,后有双胞胎亲子,四阿哥即使玉牒改了,可若从血缘上讲确实是和赫舍里一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倘若哪天四阿哥因为不知当年的实情,而真得想不开对乌雅氏有怀念了,哪不得让皇贵妃心寒啊!
    那到时候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比不上往日里亲密了。
    将这些弯弯绕绕看得很明白的立夏,咬了咬下唇将乌雅氏那点子破事,既没有美化修饰,也没有添油加醋,像是后世播音员播报新闻事件一般,非常客观又字字清晰地道:
    “她当时知道乌雅一族倒卖御膳的事情败露了,大雪天里揣着大肚子往外跑,想让皇上收回成命。奴婢即使读书不多,也知道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再者雪天路滑,她还敢顶着孕肚跑,从这点儿就能看出来她真得是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带上一点儿慈母之心的,换上旁人,即使再急,位份够得上坐轿撵的坐轿撵,位份低微的也会找几个宫人搀扶着,断不会像她那般毫不顾忌的。”
    胤禛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
    听完立夏的话,李嬷嬷更是敛着眉头,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语调发颤地怒声道:
    “这些也就不谈了,更可恨的是,四阿哥在您出生后,她因为不想听到您的哭闹声,就让奴婢们将您抱到奴婢们居住的耳房里养育,正值夏日还把四阿哥您分到的冰全都挪到自己的屋子里了,她可是在床上坐着月子呢,宁愿自己冒着受凉的风险,也不愿意给耳房里留一块冰,热得您连觉都睡不安稳,脖子后面出了一片红痱子,整日哭闹,她只要一听到你的哭声,就骂骂咧咧地让奴婢们再将您抱的更远些。”
    “考虑到宫里低位妃嫔不能养育子嗣的规矩,后来皇上说等您满月后就将您抱到储秀宫抚养,恰好在满月那日,天气极热,皇贵妃带着太子殿下和大阿哥来永和宫偏殿瞧您,谁也没成想竟然遇上了地龙翻身,当时皇贵妃将太子殿下搂在怀里,手里牵着大阿哥的,奴婢将包在襁褓里的您抱在怀里,我们一行人艰难地顶着头上不间断掉落的瓦片和房梁往偏殿门口跑,本身差一点儿就能在偏殿坍塌前跑出去了,哪成想做月子的乌雅氏会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将大阿哥撞翻在地,还把奴婢怀里搂着的襁褓给撞飞了出去。”
    李嬷嬷说到这儿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眼里又忍不住流下热泪来: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皇贵妃眼疾手快地将快要落地的襁褓给用脚尖勾了回来,又幸运地带着大阿哥、太子殿下和襁褓躲到了长桌子底下。”
    “四阿哥不只您在那年的地龙翻身里早早夭折了,恐怕连奴婢们和皇贵妃、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也都葬身于废墟了啊。”
    李嬷嬷老泪纵横地说完这话,越想越气,一想起那时的地龙翻身、墙倒屋塌的可怕一幕就恨不能时光流转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乌雅氏给拿钝刀活剐了。
    胤禛不知道这些往事,但后来听说过那年地龙翻身的选择性塌房。
    一想到若是当年额娘不带着两位兄长去永和宫偏殿看望他,绝对不会遇上后来的危险的,眼中的泪水流的更汹涌了。
    立夏看到胤禛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去了,煞白的脸更衬得凤眼发红,仔细打量还能瞧不出来这些日子下来四阿哥的脸瘦了一圈,配上穿在身上的素净月牙白冬袍,整个人看起来更是可怜。
    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看着胤禛的丹凤眼极为认真地说道:
    “四阿哥,您不要有心理负担,乌雅氏给了您一条命,但是在地龙翻身、乌雅一族犯罪时,皇上饶她一命就是看在她是您的生母份上,而且当时她偏偏要在身后去撞李嬷嬷和大阿哥,就看出来她是存心想让当时包括您在内的屋中所有人都死在天灾里的。”
    “您欠乌雅氏的早就还清了,那么皇贵妃当时把差点儿摔到地上的您勾着襁褓给勾了回来,又带着您挺过地龙翻身,是不是也算重新给了您一条命呢?”
    “您现在这条命若是要奴婢来说的话和乌雅氏没有一文钱的关系,皇贵妃虽然没生您,但是在天灾里救下了您,又把您养的这么好,咱的院子收拾的可是要比大阿哥、三阿哥的还舒服呢,这样子算的话,您欠皇贵妃的不是更多吗?”
    “但您和皇贵妃是记在玉牒上的母子,她将您视为亲子不会与您计较这些得与失,可您既然知道了这些往事,不能做那没心肝之人,专记生母恩,不念养母好啊。”
    听完立夏字字在理的话,胤禛的心肝一颤,忙抬起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顶着红彤彤的眼睛对着面前两个担忧她的女子笑道:
    “多谢嬷嬷和立夏姐姐告诉我这些,我现在就去找额娘。”
    说完这话,胤禛又扭头瞥了一眼自己满屋子的油画像,嘴角咧出一抹略微带些傻气的笑容,随即抬腿往外跑。
    站在前院里洒石灰的苏培盛抬头用袖子擦汗时,看到四阿哥红着眼睛又是哭又是笑的从大厅里跑出来,他心中的困惑更深了。
    绕着苏培盛打转的白毛小京巴看到铲屎官跑出来了,欢欢喜喜地蹦跶着上前,哪成想铲屎官又像是一阵风般从他身旁跑走了。
    余下小京巴“汪汪汪汪汪”地迷茫大叫。
    ……
    乌雅氏的事情瞒不住,再者说她险些害了七个儿子,康熙自认皇贵妃、安妃、宜妃、宣嫔、小佟嫔这几个做额娘的有权知道疫病背后的事情。
    因此等他带着一群人赶到储秀宫正殿大厅时,双胞胎看到自己额娘了,立刻乐得咧着小嘴一步三晃地往额娘跟前跑。
    晴嫣因为那日心中没来由慌乱的事情,也一直惦记着三个儿子和太子外甥。
    她笑着蹲下身子,伸出两条胳膊,将屁颠屁颠、晃晃悠悠跑到自己怀里的俩小儿子挨个儿在光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一把抱了起来。
    瞧见胤礽和后脚跟来的胤禔和恪靖,却没有看到胤禛时,她心里就明白八成那日她心悸的对象就是大儿子了。
    康熙看到皇贵妃往他身后瞧的模样,就明白晴嫣这是在找谁了,他叹了口气,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伸出右臂揽着自己的爱妃和幼子坐到大厅里的圈椅上,让胤禔、胤礽和恪靖带着小五、小六他们几个小的到前院里玩沙坑和大滑梯,心中稍稍组织了语言,就将乌雅氏做的事情来龙去脉给安妃等人讲清楚了。
    并肩坐成一排的安妃、宜妃等人怎么都没想到小小一个官女子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往宫里投放疫毒,往宫外散播流言,这是有良知的人能干的事情?
    坐在安妃等人对面的良贵人、成贵人、定贵人和郭贵人听完这样令人心惊的实情,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俩小儿子多日不见额娘,粘皇贵妃粘得紧,不愿意跟着大哥和太子二哥出去玩,晴嫣只好抱着俩小儿子静静听康熙说话。
    等听到胤禛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而且乌雅氏还当着胤禛的面用细簪子插喉咙自尽了,她抿了抿唇,收紧揽着双胞胎小身子的胳膊,没有出声。
    坐在她右手旁的小佟嫔则拧着眉头,又是憎恶又是困惑地说道:
    “皇上,臣妾不明白小六与那乌雅氏没有半点儿关系,乌雅氏关心小六干嘛!晦气!”
    不要说小佟嫔不明白这点儿了,连康熙对此都迷茫的很,不知道乌雅氏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晴嫣则用贝齿咬了咬下唇,猜测着八成这辈子的小六和上辈子的小六长得一模一样,乌雅氏将对前世次子的疼爱移情到了这辈子的小六身上。
    康熙将在场几个宫妃的神情看在眼里,他转动着手上的帝王绿玉扳指对着安妃等人道:
    “朕和你们说这些是不希望你们蒙在鼓里,让你们知道背后害你们孩子的人已经伏诛了,是想让你们消消火,可小四虽然是乌雅氏生的,却与此事无关,而且还多亏了小四机敏想到了那只三花猫,提供了有效又直接的线索,朕才能早早地将乌雅氏等人捉出来。”
    “你们以后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怨怼小四,小四的性子嫉恶如仇、爱憎分明,朕相信即便小四知道乌雅氏是他亲生额娘,在乌雅一族犯|罪时也不会不顾法理地来向朕求情,反而若是他年龄长一些,保不准还会亲自带着侍卫们去抄自己母族的家呢。”
    晴嫣听到这话就将目光移到了宜妃、小佟嫔和良、定、成、郭四贵人身上,她知道康熙说得话很准,要不然历史上雍正“抄家皇帝”的名头咋来的?
    安妃和宣嫔是打小看着胤禛长大的,而且小七、小八毕竟不是她俩的亲生孩子,晴嫣知道这俩人不会迁怒小四,但其余人可说不准了。
    宜妃瞧见皇上和皇贵妃两人齐齐望向她的目光,立刻桃花眼弯弯地笑道:
    “皇上,景姐姐放心,臣妾不是那种愚笨之人,小四这孩子对兄弟们都好,臣妾怎么会因为罪妇乌雅氏的错误对他生出不喜呢?”
    小佟嫔想到那次大佟嫔在宫道上欺负小六时,还是四阿哥仗义帮忙的,也颔首笑道:
    “小四还是臣妾的表外甥呢,臣妾自然也不会那般愚蠢。”
    宜妃、小佟嫔都不计较了,四位贵人更是人微言轻不会说四阿哥不好的话。
    等气氛变得稍稍松快些,宜妃像是开玩笑似的,出声对着康熙撒娇道:
    “皇上,您也是知道臣妾最是那种心里藏不住话、憋不住气的人,乌雅氏差点儿把翊坤宫三个小阿哥都给害了,她是死了,可臣妾还没报仇呢,臣妾想着年关时等郭络罗一族给臣妾和姐姐送年礼时,让人给远在盛京的阿玛去一封信,叮嘱他没事儿的话多多关照、关照那些在宁古塔服役的乌雅氏族人,这点儿小要求,臣妾不过分吧?”
    坐在宜妃身旁的安妃听到宜妃这明晃晃要让自己阿玛收拾乌雅氏流放的族人给自己三个外孙子报仇的话,眼里快速闪过一抹笑意。
    康熙也知道宜妃那脾气,没出声反对,也没点头应允。
    宜妃不禁往上挑了挑眉,知道皇上的沉默就是默认了。
    大厅里的众人说完这些不开心的事儿,转而又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到明日就是孝昭皇后的六周年忌日了,祭祀完继后钮祜禄氏后,再过几日就又是双胞胎抓周的好日子了,双胞胎知道额娘不会跑了之后,也安心地被白露姑姑抱下去喂蛋羹和巧克力奶棒了。
    康熙刚说完双胞胎的抓周宴到时候办在慈宁宫里给卧床养伤腿的太皇太后带些喜气时,胤禛就脚下生风地迈过储秀宫门槛跑进了前院里。
    在场众人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动静,齐齐扭头往门口看,入眼就看到穿着月牙白冬袍、小脸瘦了不少的四阿哥顶着满头大汗跑了进来。
    晴嫣看到胤禛脸上被寒风吹干的泪痕和红彤彤的丹凤眼,抓着圈椅扶手的右手一紧,还没等她从圈椅上起身,胤禛就顶着宛如兔子的红眼睛,笑着小跑到皇贵妃跟前,像是年幼时在南三所启蒙放学回来后那般,扯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哑声大喊:
    “额娘!我肚子饿啦!”
    晴嫣眼中快速冒出一抹水光,笑着点头道:
    “小四你去找你白露姑姑,白师傅在小厨房里捣鼓新糕点呢。”
    胤禛听完这话,立刻点头应了,转身就又像一阵风般跑走了。
    康熙见状一懵逼,他还以为四儿子经此一事,会抱着他爱妃放声好好大哭一场呢,哪成想母子俩的相处竟然和往日里没有半分不同。
    康熙想不通,在场的母亲们则眼睛有些发热。
    安妃低头轻声叹了一口气,宣嫔更是眼里冒出了一层泪雾。
    皇贵妃和四阿哥母子情深,两个人是细水长流、朝夕相处间培养出来的亲情,乌雅氏只是一个不和谐的小插曲,她这个小插曲摘除后连痕迹都留不下,怎么可能会影响这俩人往后的母子相处方式呢?因此母子俩见面后无需痛哭流涕的煽情,只需平平常常的一句口头禅足矣。
    安妃羡慕地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再过几年她就三十岁了,年龄越大,心肠越软,她也想有个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
    翌日上午辰时初,皇贵妃带着众位宫妃到供奉着两位皇后神牌的坤宁宫里,给孝昭皇后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
    储秀宫封宫这段时间因为要给养病的七位小阿哥补身子,白御厨带着自己手下的帮厨宫人们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顿顿不重样地做好吃的,更是将皇贵妃交给他的巧克力玩出了花的模样,巧克力奶茶、巧克力奶棒、巧克力蒸蛋糕等等后世才有的美味零嘴,全给一股脑地做了出来。
    午时祭祀完,晴嫣回到储秀宫里,里面已经热热闹闹的坐了一群人。
    除了同样住在西六宫的宜妃、安妃、宣嫔三个人外,其余宫妃皆没来。
    白御厨在皇贵妃提点下,打通了烘培西点的任督二脉,用打发的鸡蛋清做奶油,做出了一个足足有五层高的巧克力大蛋糕,上面还点缀了不少夏日里存放在冰窖里的樱桃、桃子块儿、紫葡萄、杏子、红石榴等水果。
    恪靖公主在储秀宫里亲自吹了生日蜡烛、拿着刀切了生日蛋糕分给兄弟姐妹、景娘娘、安娘娘、宣娘娘、宜娘娘和白露、芒种、小寒等人,满腔高兴中又带着一丝常人感知不到的怀念自己皇额娘的忧伤,举着盛有果汁的漂亮玻璃杯和大家一起庆贺了她的六周岁生辰。
    作者有话说:
    第二百六十九章
    几天后,就到了十一月十九,这天既是双胞胎满周岁的生辰,又是已逝的慈和皇太后四十三岁的冥诞。故而卯时初,天色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呢,位于西北角的储秀宫和东南角的景仁宫就已经灯火通明,宫人们忙忙碌碌地为天亮的大事做准备了。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等东方冒出鱼肚白,头顶上的天色大亮,宫人们欣喜地发现连着阴沉了多日的天儿,总算是能看见暖和的太阳了,正在干活的宫女、太监们手下的动作愈发麻利了。
    辰时末,身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康熙上完早朝,就带着梁九功喊上自己在乾清宫偏殿读书的宝贝儿子,一行三人往东边的景仁宫快速赶去。
    下朝的宗室亲王、郡王、贝勒们也都三三两两地往慈宁宫赶。
    康熙和胤礽在景仁宫中给自己的额娘/皇玛嬷,亲手上香、磕头祭奠完后,就又像是赶趟子般沿着青石板宫道匆匆忙忙往西边的慈宁宫走。
    梁九功缀在父子俩身后。
    等他们一走进慈宁门,远远就听到了阵阵欢声笑语从大厅里传了出来。
    守门的俩太监瞅见皇上和太子殿下过来了,忙行礼问安,恭恭敬敬地伸手掀起了身旁的深紫色棉门帘。
    父子俩人抬腿迈过门槛走进暖意融融的大厅后,入眼就看到了里面坐着满满当当的人。
    亲王、郡王、贝勒们皆坐在偏厅的圈椅上饮着热茶。
    偏厅门框上垂下来的珠帘将女客和男客们分开了。
    年轻的宗室福晋们围坐在一起与身穿着一袭色泽明艳、橘红色冬装的皇贵妃笑着说话。

章节目录

彪悍姨母清宫养娃日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袂浅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袂浅并收藏彪悍姨母清宫养娃日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