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姑姑欲言又止:“娘娘。”
    陛下不曾派人对娘娘出手,娘娘又何必委屈自己蜗居在偏殿,不去正宫居住,还在正宫营造出有人居住的假象。
    但话在嘴边转了半天,仲姑姑还是应了声喏。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高云娴推开殿门,语气中听不出想法:“去见见陛下吧。”
    “看看这宫里,多漂亮啊。”
    ——
    被无数人记挂的陛下正在“宠爱”新晋的美人。
    秦随在进望京之前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还有些提不起精神,梦里的内容也忘了个一干二净,依稀记得自己在里面还是皇帝,而且还是亡国之君。
    某位偷偷摸摸往旁边青年身上蹭的帝王:晦气。
    这么晦气的事自然没必要跟沈惟舟说,秦随边想着回到秦宫之后的打算,边有些不动声色地装着可怜。
    包括但不限于跟沈惟舟说“昭昭怎么不理我”,对沈惟舟假装无意地提起自己以前有多么凄惨,吃东西的时候会特意给沈惟舟留出一份他喜欢吃的菜,每天睡前还会主动给沈惟舟讲自己绞尽脑汁编的故事。
    别说,睡前故事还挺有趣,就是里面的主角一成不变,都是沈惟舟和秦随。
    一路上弹幕就没停过,全是整整齐齐的一句话,不要被狗皇帝的糖衣炮弹迷惑。沈惟舟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秦随多少有些讨好他的意味,他不知道秦随想干什么,但并不妨碍他陪着秦随演一演,权当是秦随救他一次的报酬。
    秦随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神色如常,依旧会在沈惟舟心情尚可的时候把青年拥入怀中,下巴靠在青年颈窝,懒懒散散地让青年骑马带着他继续走。
    红衣与黑衣在颠簸中交叠,修长有力的手揽住那截柔软的腰肢,感受到面前的人微微一颤,帝王安静地垂下眼睫,薄唇微勾。
    谁能想到凶名远扬的暴君却有一张霞姿月韵般的俊美容颜,又有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张皎然清隽的脸上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秦随自己也想不到。
    之前的马车在秦随醒来之后就已经弃用了,众人轻装上阵,速度比之前更快几分,朝着那熟悉的地方而去。
    风雪不沾衣袂,春光浓烈,遍了人间。
    马蹄踏过厚实的土地,踏过青石板,踏过泥泞,趟过河水,越过山林与川泽,时间在日夜流转中变得有些模糊,温柔的风拂过青年的发梢,沈惟舟遥遥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墙,低声叫醒秦随。
    “陛下,我们要到了。”
    秦随没说话。
    沈惟舟从始至终都看不到秦随的表情,他只能从那紧紧揽住自己的手臂上感觉到自家陛下的占有欲好像愈发强了一些,就像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连睡觉都想抱着,不肯撒手。
    所以他不知道,秦随在连日赶路之下那双狭长凤眸中满是倦色,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只有那满身的气质一如既往的冷冽,透着帝王应有的高高在上与矜贵。
    望京近在眼前,秦随靠在沈惟舟身上,细碎的发顺着青年的耳侧滑下去,有些痒。
    耳边传来一道熟悉悦耳的嗓音:“昭昭。”
    沈惟舟微微偏头:“嗯?”
    秦随听到沈惟舟的回应低低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开玩笑,语气带上了点漫不经心:“如果朕出事的话,你就离开望京,永远不要再回来了,知道吗?”
    沈惟舟纵马的动作微微一顿。
    “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朕给昭昭留了一笔钱,足够昭昭衣食无忧地过完后半生。”秦随声音含笑,“昭昭可以去看大漠的长烟落日,可以去观极北的雪,去攀昆仑的山,去赏幽篁的月,去游天池的水……”
    去哪里都好,别再踏进这纷争的红尘人间。
    秦随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些掌握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连他也护不住沈惟舟,那天下就无人再可庇佑他的昭昭。
    沈惟舟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纵马前行,牵着马绳的白皙双手依旧很稳。
    长风漫卷过荒野,也拂过青年秾丽的眉眼,他殷红唇瓣微弯,漂亮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如火烈烈的衣袂在空中四下摇曳,声线清晰而平静。
    说的却是与前文截然无关的话。
    “我的武功恢复了六成。”
    秦随下巴蹭了蹭沈惟舟的颈窝,声音喑哑:“昭昭真厉害。”
    见秦随根本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沈惟舟忍了忍,没忍住:“苦肉计?”
    更不明白的秦随:?
    “但是成功了。”吃软不吃硬的青年轻笑一声,“陛下。”
    “你不会出事的。”
    如果有人想让秦随出事的话,那先死的一定不会是秦随。
    “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11章
    进了望京就是自家大本营了, 至少表面上是。
    秦随表明身份之后不过一刻钟,卫寻清带着大批禁军前来接驾, 喧声在夜里简直可以说是人见人厌狗听狗嫌的巨大噪音。
    帝王把美人拢在怀里, 接过了沈惟舟手里的马绳,脊背挺得笔直,那双平日里无人敢对视的凤眸带着点凉意, 面上是把该有的矜贵杀伐气质端足了, 丝毫不见那副一路上众人都没眼看的模样。
    安秋明的笑意有些牵强,王大海边转着眼珠子看秦随的排场,边在那嘀嘀咕咕“不会要被灭口吧”, 齐景轩努力不把眼神投向自家陛下, 被包成木乃伊的夜莺就直接了很多, 仅剩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笑眯眯地看着那无比契合的一对身影。
    沈惟舟……沈惟舟面上噙着温润的笑意,背后悄悄捏住了某人在他腰间作乱的手, 然后被反握住细细摩挲, 很快那有些冰凉的指尖就变得温热起来。
    卫寻清对所有人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自家陛下的。但他依旧面无表情,假装自己是个瞎子,带着禁军给秦随等人开了一条道, 顺着直达秦宫。
    不多时,连绵不绝的宏伟建筑已经窥见了轮廓,秦随察觉到怀里的青年倦怠地半阖着双眸, 显然是生了困意, 于是叫停卫寻清:“不必再往前。”
    “时候不早了。”清楚禁军是轮值的帝王面不改色, “众卿舟车劳顿, 将士们尽职尽责, 想必都已经累了,有事容后再禀,都回去休息吧。”
    听到这话,齐景轩和夜莺倒是没多想,当即就要掉头各回各家各挨各骂。
    尤其是夜莺,或许现在叫他白承喧更合适。
    他爹光以为他是个遛狗摸鸡名满望京的纨绔,可还不知道自家整天没个正型的小儿子是那神出鬼没的暗阁头子。但是这次去邺昌差点丢命,脸也毁了,这些事肯定也瞒不住,不如早说早解脱说不定还能博老头子点同情心。
    夜莺看得很开。
    从他接手暗阁的那一刻就明白,生死这种东西,那都是小事,必须置之度外死而后已那种。
    能杀进杀出燕国王都还能捡一条命回来,欧耶,赚咯。
    俩人想走,马头都调转过去了,却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动弹。安秋明是要跟着沈惟舟,王大海纯粹不知道去哪,至于原地不动的卫寻清卫统领,那个脸色就很耐人寻味了。
    当然,觉得卫寻清的脸色耐人寻味纯粹是因为他们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多少能看出一点卫寻清的情绪,至于在外人眼里,卫寻清必然还是一副死鱼脸。
    只见卫寻清抱着刀,身形笔直地站在秦随跟前,面无表情道:“来不及了,陛下。”
    “现在众位大臣应该已经在勤政殿等着陛下了。”顿了顿,卫寻清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平铺直叙,但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幸灾乐祸,“听说有几位大臣鞋子都跑掉了,披头散发就来面圣,想必是非常想念陛下的。”
    秦随:呵。
    明天就让钦天司把勤政殿那块破牌匾换了!
    到底是哪个皇帝想勤政啊!
    蠢货!
    ……
    脸色烂烂的秦随还是来被迫“晚朝”了。
    毕竟整个秦国兵权尽在他手,他下令攻打燕国边陲的时候甚至连知会都没知会这群朝臣一声,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要是秦随说声不见的话,有几个性子急的怕是当晚就能撞死在宫门前。
    虽然在外秦随一直被称为暴君,秦随也承认自己确实不是个好皇帝,但对于自己亲手提上来的朝臣他还是比较谨慎的,毕竟他还想当个昏君,需要懂事的朝臣给他干活。
    于是毫无防备的秦随就这么带着沈惟舟来到了勤政殿,并且还没等看清眼前的场景就先听到此起彼伏哭丧一样的“陛下啊你可终于回来了”“陛下你怎么又出去惹事了”云云,听得秦随的唇角愈发不耐地抿直了几分。
    “都给朕闭上嘴。”
    不大的声音一出,整个大殿瞬间像按了什么开关一样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没几个人敢抬头看秦随一眼,都各自在那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刚刚哭丧的不是自己。
    被他们殷切期盼着的帝王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自拉着沈惟舟站在门边,抬眼朝为首的大臣看去:“有事吗?”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无数大臣身着官服,黑压压跪了一片。
    那自然是有事,没事谁愿意大晚上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见这臭脸脾气还烂的皇帝,又不是来一次就给他们涨一厘俸禄。
    当然,这话是没人敢在秦随面前说的。
    为首之人是萧相萧靖修与户部尚书高明,萧靖修已经年过五荀,鬓边平白生出许多白来,高明要更年轻些,但也已经是个接近不惑的中年人。
    两人是先帝在时的老臣,都算是秦随的长辈,十四年前那场宫变中明哲保身,没蹚浑水,事后迅速站队,不给秦随搞幺蛾子,这么多年算是兢兢业业地打工升职在朝堂上站到了现在,手段不可谓不高明,那话也不能说不好听。
    很高明的高明先开了口:“陛下舟车劳顿回宫,臣等实在是不愿意叨扰陛下休息,可事关重大,臣等便不请自来,还望陛下恕罪。”
    秦随眼角微微一跳。
    果然,下一刻,这位今日看上去不怎么高明的高大人就又继续道:“陛下去燕国便去燕国,调兵就调兵,只是陛下知道这要耗费多少银子吗?微臣斗胆,今日便给陛下来算上一算。”
    “边境调遣大军万人,光是吃用就一日要花掉七百万两银子,再算上武器的损耗,还有补给的供给,还有后续的抚恤,死伤的兵卒马匹……”
    “臣再来给陛下算一算,以秦国边境最小的一县城为例,一县一年的赋税都不够大军吃用三天,国内如今还在休养生息,百姓才刚刚松快一些,北方前些日子地动,南方多发水患,春季疾病多发,台城似是有瘟疫蔓延,又花出去一笔银子……”
    这么严肃的场合其实不该笑的,沈惟舟听着这一桩桩一笔笔的事件面色沉郁,不期然又想到了那所谓的剧本里一笔带过的战火与□□,弹幕也在感慨,而且还透露出了相当多有用的信息,但还有些弹幕侧重点根本不同——
    [虽然但是,秦随这个面无表情还要继续听下去的样子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
    [别管暴君,他已经非常克制了,他都没让人把面前喋喋不休的小老头给拖下去。]
    [秦随:我累了,但是还要被迫打工,啊更累了。]
    [好多钱啊.jpg]
    顺着弹幕,沈惟舟抬眼看了一下秦随。
    嗯,果然看上去比平时更像冰块了,还是黑着脸的那种。
    虽然看上去并不想听,但秦随却罕见的没有打断高大人的话,而是让高大人一口气说了能有小半个时辰,引经据典甚至都扯到了上去八百年北齐的亡国,中心思想就一个。
    秦随不能开战,因为太费钱了,秦国没钱,有也不给。
    “臣之想法便是如此,望陛下听之纳之,方可光耀我大秦……”
    这次没说完,因为有人打断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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