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美人微微一笑, 极秾艷的脸上褪去温润病弱之色,眼角眉梢间都是当初一剑击败风九御时那种冷冽中带着点若有似无傲慢的锋芒。
    长剑交戈,动作之间隐约有细雪微光闪过, 剑锋摩擦间发出“铮——”的一声嗡鸣。
    沈惟舟站在那儿, 乌发柔软地散落在耳侧, 几缕血丝溅在干净修长的脖颈, 气质如高山之上经年不化的远山雪, 身姿颀长挺拔如修竹,像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摧折。
    而在他的身后,两个人惊愕地望着彼此,视线落在对方脖颈处的血线上,落在对方被一剑穿心的血洞上,然后颓然无力地倒了下去。
    沈惟舟对此没什么表情,左手里的剑还是握得很稳,哪怕这不是他的剑,哪怕它已经断成了三截。
    轻轻舔舔嘴角,把涌上来的血腥气咽下去,沈惟舟扔掉随手捡来的断剑,俯身去扶秦随。
    秦随已经昏过去了,伤势很重,但是还没死。
    没死就还有救。
    沈惟舟紧绷的心稍稍放了一点下来,然后开始观察四周的情况。
    追杀他们的人远不止这些,来秦随房间里的人已经被秦随凭一己之力杀的断层了,但就算是这么多人也不过是占了来人中的一部分而已,沈惟舟看着弹幕,明白幕后之人是下了狠手。
    [他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儿……]
    [秦随中了药,能反杀这么多我直接喊牛逼,但他现在重伤,生死不明。沈惟舟又没啥用,你说他们死不死。]
    [侍卫呢?那么多侍卫呢?]
    [早死干净了,侍卫才几个人,来杀他们的也就他们的十倍人马吧,天王老子来了今天也是凶多吉少。]
    [哇靠我看的好像自己在被追杀一样,妈妈我怕。]
    知道剩下的人处理完客栈的人很快就会过来,也会很快发现任务还没完成,沈惟舟甚至都顾不上帮秦随处理一下伤口,略略想了一下,直接搀起他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沈惟舟现在内力耗尽,刚刚借力一招解决剩下二人之时还受了暗伤,正面与来人对上必死无疑。秦随现在伤的比他还重,连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个问题,更是不用说抵抗甚至解决追杀的人。
    他们不能呆在这儿。
    想要活着,他们必须要离开。
    窗户到地面的高度并不高,但沈惟舟把秦随半揽在怀里,替他承受了全部的重量,让秦随不至于受更重的伤。落地的时候哪怕是有缓冲之势,沈惟舟也难以自抑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色。
    跳下来的位置正是后院,沈惟舟来时观察过后院的布局,马厩就在不远处。
    顾不上别的,沈惟舟搀起秦随,两人朝马厩移动过去。
    离马厩几乎只有一步之遥,沈惟舟生生停住了脚步,眼神冷了下来。
    有人。
    沈惟舟脚步很轻,走的又格外小心,再加上秦随就算半昏迷着也下意识地跟上沈惟舟的动作,所以他们两个倒是暂时还没被发现。
    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
    想要离开靠沈惟舟和秦随这样是走不远的,他们必须得要一匹马,马厩是非闯不可。
    幕后之人实在是小心得过分,力求每个环节都做到万无一失。哪怕是下了药,派了数十倍多于他们人数的杀手,认定了这是个必死之局,也不忘派个人守住马厩。
    沈惟舟轻轻舔了舔牙根,浓重的血腥气让他厌恶,更让他清醒。
    得想个办法。
    ……
    半响后,百无聊赖正坐在马厩处数稻草的人眉头一皱,敏锐地听到有什么动静。
    怎么回事?还真让秦随给跑出来了?
    他紧皱着眉头,仔细听了半天,空气中又安静下来,仿佛刚刚他听到的动静都是错觉。
    他的面色愈发狐疑。
    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刚刚的动静,他终于忘记了主上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离开半步马厩,拿上自己的武器——一把巨斧,走出了马厩。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周围,没人。
    万籁俱寂,连月色也逐渐暗下去,似乎周围的风都停了。
    就在他怀疑一切都是自己疑神疑鬼的错觉,进而放松了警惕的时候,他的头顶传来一阵凉意。
    他猛地抬头。
    “唰——”
    鲜血四溅。
    一具尸体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倒在了无数死在他手下的尸体旁边。
    因果昭昭,终有一报。
    死于非命,是他种的因,也是他得的果。
    临死之前,他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面上带着病容、看上去艷丽脆弱,明明应该被豢养被宠爱,当个依附他人的花瓶美人,却手提长剑,杀人不眨眼。
    他对他说。
    借过。
    —
    一声嘶鸣长啸打破了夜的寂静,客栈里剩下的人听到动静后猛地一惊,追出来却只看见骏马上两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怎么回事?秦随呢?剩下那个人是谁?”为首的人气急败坏,都顾不上迁怒于其他的人,牵起一匹马就打算去追。
    但进入马厩之后他才发现,原来闻到的刺鼻的血腥气息不止是死掉的那群侍卫,死去之人的鲜血早已凝固,而那些又滚烫渐渐冰凉的血……是马的。
    秦随他们的骏马,剩下客栈之人带来的参差不齐的马匹,还有主上专门为他们此次行动准备的数匹良驹宝马……纷纷被一剑斩首,无一活口。
    带秦随离开的那人,干净利落地斩断自己的后顾之忧,把马厩里的马屠了个干干净净,让追杀他们的人一时半会追不上,自己给自己挣出了喘息和逃跑的时间。
    为首之人蹲下看着看守马厩的那人死不瞑目的尸体,身上的杀意凝成实质,声音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
    “备马。”
    “最快速度禀告主上。”
    “秦随生死未卜,被不知名的人带走,那人武功高超心思缜密,手段干脆狠绝,需要……再增支援!”
    事情已经开始做,不成功便成仁,一旦让秦随活着回望京,别说是他们,就算是主上也吃不消秦随的报复。
    想起曾经秦随轻描淡写一人破千军的事迹,为首之人眼前闪过秦随看他如看蝼蚁般的视线,眼中的惊惧渐渐变成了狠辣。
    秦随,必须死!
    沈惟舟已经走远了,他在自己选的路上从不回头,所以他没看见,背后客栈的位置升起滔天火光,火势燎燎,照亮了大半个夜空,蒸腾起无数黑烟,像是一道道号哭的冤魂。
    鲜血与罪恶在火光中付之一炬,除了始作俑者和逃走的二人,没人再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客栈的位置只剩废墟和残骸,为什么所有人在一夜之后全都消失不见。
    真相被深埋尘埃里,但迟早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沈惟舟一心向前,对前路的坦荡崎岖全然不顾。
    秦随坐在他身前,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身上的体温渐渐冰冷下去。
    但沈惟舟暂时顾不得了。
    必须甩开追杀的人他们才能安全,只要被追上,那就是他和秦随一起死,他和秦随现在毫无反抗之力,绝无活命可能。
    他把他们可用的马都斩尽了,只留了现在这看上去最能赶路的这一匹马。
    这种无差别的杀戮沈惟舟也是第一次做,他在今晚杀过的人比他过去二十多年杀的人都要多,但是命运半点不由人,他毫无选择。
    他现在不想死,秦随现在不能死。
    秦随身为一国之君,他一死秦国必定会乱,秦国一乱,不管是晋国还是燕国,不管是皇族还是世家,都不会放过这个瓜分秦国的机会。
    有利益就有纷争。
    秦随一死,天下战火必起。
    虽然百姓之间,甚至官场之上都在流传秦随是暴君,流传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种种劣迹,但不可否认,秦随以绝对的掌控力和压制力成为整个秦国的定海神针。
    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是一个绝对的帝王。
    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有的帝王会弃城逃走,有的帝王会割地赔款,有的帝王会和亲臣服……秦随永远不会。
    他在某种程度上和沈惟舟是一样的人。
    若要战那便战,若要战,那秦随会站在黎明百姓的最前面。
    这是他十四岁选择了帝王之路开始便要承担的责任。
    沈惟舟今天杀的人已经不算少,但若是秦随死在这儿,那天下战火一起,死的人就不再是几个人、十几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是十几万乃至几十万几百万人。
    更何况……
    沈惟舟继续驾着马向前走着,动作生涩笨拙却尽可能地把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护好,捂住秦随伤口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他让秦随喝的酒,把秦随推入这必死之局中,他也有一份力。
    而秦随带上他的初衷,仅仅是为了让他尝尝江南的一口酥。
    他得对秦随负责。
    必死之局也不是全然没有转机。
    从没多少人注意沈惟舟就可以看出来,幕后之人明显是直奔秦随而来,客栈其他的人都只是附带,杀了灭口顺便给秦随陪葬罢了。
    就是这种忽视给了沈惟舟一个机会,也给了秦随一个机会。
    给了他们一个破必死之局的机会。
    沈惟舟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秦随偶尔上心的玩物,他过于出众的容色掩盖了他其他的特质,让人不自觉地就只顾着沉溺于他的漂亮。更何况他看上去病殃殃的,也没有武功,对他们计划的影响程度基本为零。
    本来确实应该是这样的,但他是沈惟舟。
    他是沈惟舟。
    他自己的命,他在乎之人的命,他说了算。
    他是一枚本该属于棋局之外的棋子,但他跳了进来,又推了秦随一把,打破了秦随原本的布局和优势。
    以秦随的武功,如果不是因为那两大坛酒,他如今未必会这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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