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珣面容登时冷了许多,问她:“伤了?”
    珑月没有做声,她倔强的往后靠了靠,直起身子便绕开郗珣,想要离开内室。
    她边往外走边冷冷对他说:“阿兄为何来我房里?”
    裙摆掀动间,郗珣闻到她身上有药膏的浅浅气息,伸手牵扯住小姑娘的腕。
    “伤了何处?”
    珑月不答他的话,只使劲将手腕从他掌心下扯回来。
    那是小孩儿第一次说拒绝的话。
    “你别碰我!”
    郗珣眉睫轻颤,终是察觉到她今日前所未有的反抗情绪。
    皂靴踏上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刹那间,那高大身躯将内室烛光都遮掩去了。
    珑月一瞬间只以为烛光灭了,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这还是珑月头一次受到如此强劲的压迫感,她只觉得心口都一阵阵发紧。
    兄长挺拔坚硬似一堵高墙的身躯,将她抵去了屏风边,将她抵去了一方紧密狭小叫人透不过气的空间。
    郗珣没有清冷又迷茫,“是谁伤了你?”
    珑月还是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往后缩,可身后紧贴着的便是冷硬的屏风,她早已是无处可退。
    她今日不知如何,如何也不肯说话。
    郗珣面对千军万马时的冷静魄力也不知去了何处,只觉得心慌意乱起来。
    他锢着她细白的腕,便去检查起她柔软粉红的手心,莫不是被藤条给抽了。
    珑月仍是执拗的紧,摆脱他的触碰,甩开他的大掌,“你别碰我!到时候她们又说我不知规矩!说我败坏门庭!”
    郗珣忽的沉默下来,他垂眼落在她已经沾了泪的睫羽上。
    伸出苍冷的指腹将它拭去。
    当她眼皮被冰凉触碰上的那一刻,珑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无声息的流泪,猫儿似的颤栗着身体。
    “呜呜呜呜......她们还会罚我跪......”
    泪水比那雨水都要下的快,一滴一滴,灼热的泪水滴到郗珣手背,悲戚随着灼热涌上胸口。
    郗珣只觉唇齿间生出了血腥。
    他蹲下身,一点点卷起她的裙,意料之中,裙下双腿莹白的刺眼,双膝却是青紫一片。
    瞬间,郗珣便起了杀意。
    想起长汲的欲言又止,他如今哪里还有何不明白?
    晋陵长公主只怕是窥破了自己的心思......
    所以。
    不冲着他来,来折磨他的小孩儿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忍术在身的阿兄还能忍耐一段时间,长公主这催化剂一出,阿兄直接是一日都忍不了了。
    第37章 爱怜
    翌日清早。
    雨水落了几日, 叫这股闷热总算去了几分,生出些茫茫凉意。
    燕王府的亭榭楼阁规制高,大多翼楼神殿台基都足足有两丈高, 殿前殿后有玉石台阶相连,寝宫往外, 回廊绵延。
    翠微院较之其他屋舍的恢弘威严, 倒是别具一格的精妙灵巧,融合了南地建筑的寝舍暖阁, 雕梁画栋,修缮时便耗费了许多心思。
    内中便是一片花园, 四下栽着枫树, 如今还不是时候,想必等秋日里, 便是满地黄叶, 风景秀丽的时候。
    沿暖阁阑窗边上, 是一丛被细雨冲刷的翠绿的芭蕉。
    崔嬷嬷几人沿着廊下走,远远便见到,阑窗后而立的少女朦胧的身姿轮廓。
    三位嬷嬷比昨日更早过来,人到了年纪都是时常睡不着觉,天没亮又早早醒了的。
    可年轻人不一样, 年轻人多是需要睡觉的时候。
    如何折腾人, 只怕再没比几位嬷嬷擅长的了。
    如同那些婆母们一般,若是想磋磨儿媳, 无需使其它下贱落人口舌的法子, 只需每日早早起身叫媳妇儿来请安。
    逼着晚上伺候丈夫整宿睡不好的媳妇儿更要早早来伺候她。
    一日两日尚能勉强, 长此以往许多媳妇儿都被折腾的年纪轻轻面容憔悴, 神情抑郁的。
    嬷嬷们教导贵女时向来是一言不发, 只严肃的紧,私底下却不是如此。
    几位嬷嬷们就着瓜子茶水唠嗑便能唠上一整日。
    刘嬷嬷见此,本严肃古板的眉眼都鲜活了几分,见廊边两面没立婢女,嘴角顿时瞥了瞥,压低声儿便道,“瞧瞧,前几日她还说起不来床,我就说哪儿来的德行?这才罚了两日,不就乖觉了......叫我说都是没挨过罚,或是罚的轻了纵容出来的......”
    崔嬷嬷一听便笑了,她那张面皮有些跨,唇角往下耷拉出印记来,显得唇又薄又长,鼻翼往下也有两道深刻的纹路,掀唇笑时更是显眼。
    “既是长公主都吩咐过了,我等务必要替长公主整治好便是。”
    三人商谈起今日的活儿,较为年轻的夏嬷嬷便笑着说:“我瞧着那位郡主是个极怕疼,你那蒲团就是选的好。今日要是还不知乖觉,我们三也无需旁的只管使她继续练跪姿,再是烈的骨头,日日跪着还能不服?”
    几位嬷嬷说到此处不禁相视笑起,仿佛是什么极其逗乐的玩意儿。
    经过她们手里的贵女,性子烈的也有不少,最后如何?
    此事她们做的多了,自然是熟能生巧,有的是千百种法子将烈马驯服。
    人家亲生爹娘在场的都不敢说上她们一句不是,多得是送上好礼盼着她们仔细教养家中姑娘的,有了宫里的嬷嬷教导的名头,日后也好出去说亲。
    她们来前早就知晓,这位郡主是地位尊崇却也仅是表面光鲜罢了。
    幼失孤持,更是不知如何得罪了嫡母那边。
    听那长公主口风,便是有意叫她们磋磨来的。
    如此看来王府的这位郡主只怕还不如那些寻常贵女。
    三位嬷嬷自然都不怵珑月,只将她当软柿子捏。
    *
    翠微院。
    这日珑月起比往常要早,却不是什么被折腾怕了,早点起床学规矩的。
    小姑娘换了一身藕粉色绣碧霞云纹西番莲连珠的半臂纱裙,一双乌黑清透的瞳仁,里泛着迷茫睡意,此刻执拗的盯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水瞧。
    方才日头还清了些,她原以为今日必然是个晴日,可以出府去玩,谁知转头便又落了雨。
    珑月便立在窗边眼巴巴看着窗外雨打芭蕉,看了一刻钟也没见雨停。
    兄长今日难得不上朝,早早来瞧她。
    如今那声音正在外室唤她出去用膳,一遍又一遍。
    珑月却是磨磨蹭蹭不肯出去。
    她也是有气性的,她被人欺负了如今正在生气。
    小姑娘反复同自己说。
    珑月正苦恼闷烦这鬼天气,猛不丁的就瞧见长廊下迎面而来的三位嬷嬷。
    她顿时惨白了脸。从内室匆匆跑出去,见到临窗而立欣赏雨景的兄长,那跳起的心才算是安稳回去。
    小姑娘轻咳了声,软糯的嗓音刻意低沉下来,问他:“你是我阿兄吗?”
    郗珣听到这话心间微颤,回眸看她。
    险些以为她是知晓了什么,才来问自己。
    该不该叫她知晓......
    反正,她早晚也要知晓。
    你我二人并非兄妹,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你其实是阿兄捡到的小孩儿,并不是阿兄的妹妹。
    一刹间,郗珣已经心中将所有回答过了一遍。
    随即他见那道藕粉的身影跑到他跟前来,娇俏可人的小孩儿仰着头看他,明明身量如此矮,才到他的肩头高,却蛮横的瞪着眼威胁他。
    “你要是还想当我阿兄,你就不准她们进来。”
    “我再不准她们来我房间,她们只会欺负我。”
    郗珣张张口还未说话,小姑娘又继续威胁:“你要是敢不帮我,我就离府出走!我就再不叫你阿兄!”
    郗珣听到她这句话的那一刻,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他缓了一会儿,才道:“你先坐下来用膳,剩下的交给长汲便好。”
    珑月对长汲还是万分安心的,一听他说便知晓兄长是会替自己解决这烂摊子的。
    小姑娘一整夜的恐慌一扫而空,她顿时就觉得胸口的大石头被放下了,高兴的循着郗珣的手边,往圆凳上坐下。
    黑漆紫檀钿螺圆桌上摆满了早膳,糕点皆是小巧玲珑,形态颜色各异,四块为一盘,整齐摆放在白玉盘中。
    乳鸽汤煲的鲜笋馄饨,生馅兜子,还有蒸的酥软的羊肉粽,杏仁花生羹、翠玉枣酥、八宝菱粉牛乳糕,白玉霜方糕,一小碗冒着白烟的冰酥酪。
    杏仁花生羹研磨的极为细腻,乳白若牛乳一般,醇厚香浓,立勺不倒。
    珑月早在内室中便闻着了。
    便觉得肚子里的馋虫都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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