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彷佛恶狼群里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Gerik  Cheung收到老板召唤,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拎上半新不旧的Doctor  Bag,匆忙赶往主楼。
    徐昆卧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不安静,也不吵闹,间或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响,听上去略显压抑。
    Gerik脚步放轻,跨进门,穿过套房独立的起居室,绕过宽大的条形木质屏风,来到最里面的卧室门前,抬手敲了敲同样敞开的门板。
    徐竞骁坐在巴洛克风格印花的单排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搁了台打开的笔电。他显然并没多么专注眼前的工作,目光不时投向大床上安静躺着的女孩儿。
    听到敲门声,徐竞骁侧额睃了眼,神情淡淡的,脸上有些许疲色,也不说话,只朝床的方向抬了抬颌,示意Gerik去看欣柑。
    Gerik心里打个了突。
    他离开时,欣柑只余一点儿低热,情况很稳定。他用的药肯定没问题,欣柑就算有反复,也该是后半夜,这会儿还不到十一点。
    他从Doctor  Bag里掏出医用手套和口罩戴上,一边谨慎地问徐竞骁,“徐生,点解小姐好地地又烧起嚟?佢系咪冲过凉啊?探过热未?几时探噶?”
    徐竞骁还没开口,在床前踱着步的徐昆一脸不耐,“Cut  the  crap.  Quick,  get  here  and  check  her.”  他不会说粤语,跟一口港普的Gerik说普通话等于鸡同鸭讲。
    徐竞骁对儿子粗暴的态度与无礼的措辞视若无睹,反而柔声宽慰他,“Gerik和刘晖馨之前都说过,反复发热是正常的。你别急,青筋都爆出来了。”
    Gerik脸上的笑纹都没乱一根。昆少脾气不算好,急起来别说骂人,踹人都不稀奇。不过人就怕比较,在一众二代、叁代里,他其实是数得上的有教养,讲道理。
    食得咸鱼抵得渴。
    七位数的年薪拿着,玛莎拉蒂开着,跟在大富豪徐竞骁身边,人前风光无限,单单业务能力出色是不够的,还得学会如何跟老板沟通。
    想为徐竞骁做事,除了专业要拔尖儿,与他本人相处好,与他的宝贝独子徐昆相处好,更是必不可缺的一个先决条件。
    这年头,有本事的人海了去了,凭什么你就比别人多拿好几倍,甚至好几十倍的工资?
    古往今来都差不多,人前显贵,人后憋屈。服务徐竞骁这样的有钱人,单是财富上的回报,已经足够让人羡慕。你咽不下这口气儿,多的是人排着队,想受这份委屈。
    现在呆在房间里的,不止他们四人,还有叁名保镖。
    徐宅包括徐宁在内的所有佣人,下班后都不允许滞留。能够留宿徐宅的,都是徐竞骁信得过的贴身保镖,必要的时候,也拿来当佣人使唤。
    这叁人黑发,皮肤略暗,如果仔细观察他们的瞳孔颜色和面部轮廓,能看出并非本国人。
    其中一个很年轻,目测只比徐昆大几岁,英俊得有些扎眼。
    他跟其他人不大一样。他是徐竞骁八年前在泰国救的一个孩子,名义上也是徐竞骁的保镖,实质类似养子。虽然徐竞骁救他只是举手之劳,平日对他也不过平平。他却是真心实意将徐竞骁当作父亲看待。
    徐竞骁爱聘用他哥手下退役,品行端正的优秀士官当安保人员。在明面上,在公众场合,也一贯带着这些人,重用这些人。但最贴身,最信任的,却是十数名来自东南亚,跟了他十几二十多年,刀口舔血的退役雇佣兵。
    不是说我国的军人不好,而是太好了,身世清白,有情有义,有家有室,太过有原则,一些要命的时候,反而成了掣肘与弱点。
    徐竞骁从来不考验人性。他钱足够多,选择也就比常人多得多。干脆没必要选,面子里子,他全都要。
    说得凉薄一些,这些外国雇佣兵在境内孑然一身,就算为他,为他的家人,挡枪趟雷死绝了,他只需要按照协议,往指定的海外银行账户打入一大笔抚恤金就结了,钱到位,就不会有任何后续麻烦。
    他不需要哪天跑出几个正义之士,在电视上、网上,对他口诛笔伐,指责徐姓富豪仗着有几个臭钱,收买人命,让七旬老母痛失独子,让稚龄小儿没了父亲。尽管这些事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纯粹恶心人玩儿。
    Gerik看着叁个虎背熊腰,肌肉发达的外国猛男,操着一口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华国人还流利的普通话,捏着对他们而言,袖珍得像是玩具的小盆子、小毛巾和小水杯,围着床上精致宛如一樽人偶娃娃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为她凉敷额头、喂水、擦嘴,忙得团团转。
    为五斗米折腰的可不止他一个。
    他脸上的笑容益发标准了几分,斯斯文文先喊了声“昆少”。
    落在徐昆耳内,像在叫他“昆骚”。徐昆最受不了广东人和香港人的两点,一是炒菜放糖,另一样就是说普通话永远不卷舌头。
    他额角筋脉跳了跳,再次提醒,“Hurry.”
    Gerik叁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弯腰仔细端详欣柑,“Let  me  take  a  look  at  her  throat  and  pulse.”
    他虽不如徐竞骁父子和几个保镖那样魁梧挺拔,也有一米八出头,身量匀称,并不瘦弱。
    他给欣柑进行检查、诊断,保镖就像几杆标枪似的矗在床头
    徐昆站他旁边,目光专注锐利,一味在欣柑身上打转儿。
    徐竞骁把笔电阖上,也大步走过来。
    在一群牛高马大的男人包围下,床上韶颜稚齿的娇小女孩,彷佛恶狼群里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她在昏睡中也感觉不安,两道纤细的眉毛蹙起,乌亮浓密的长睫一颤一颤,在苍白不见丁点血色的小脸投下淡淡的阴影,病中唇色愈发秾艳逼人,丰嫩唇缝微微蠕动,溢出几声细碎娇弱的啜泣。
    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彷佛在静待一朵花开。
    众人不约而同屏气敛息。
    蝶翅似的两排睫毛掀起,刚刚醒来的女孩儿懵然环顾四周,似被身边冒出的一行人吓到,身子一颤,黑白分明的杏目蒙上一层透薄泪膜。乌睫轻扇,眸光流转,天真稚气的孩子竟横添了几分勾人的妩媚,软红小嘴一张一合,娇泣萦萦。
    剧烈的心脉搏动,灼热的喘息,混乱,躁郁,在室内掺杂交响,不断撞击耳膜,压根分不清是属于谁的。
    徐昆率先走近两步,又顿住,“心肝儿,醒了,嗯?”欣柑病中精神脆弱,他如履薄冰,怕再次惊着她。
    欣柑听到熟悉亲近的声音,揉了揉眼睛,朝来人睇视。一见是徐昆,白嫩晶莹的小脸还挂着几滴泪珠,嘴角已经翘起。
    “徐昆。”娇声娇气地叫唤,目光触及另外几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又吓得打了个哆嗦。
    “Back  off  a  bit.”徐昆扬了扬手,跳上床把欣柑抱起来。
    徐竞骁坐到床沿,其他人都往后退了几步。
    父子俩拥着她柔声细语地安抚。
    欣柑烧得迷迷糊糊,早忘了之前的愤懑与委屈,温驯地伏在徐昆怀内,对二人表现得十分信赖依恋。
    Gerik刚才已经替欣柑诊过脉,用听诊器检查了肺和心脏,这时经由徐竞骁传话,又简单问了几句。
    他搞不懂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欣柑怎么反而病得比之前更严重了?再联系欣柑最初出事的因由,他也不敢问呀。左不过就是有钱人家床上那点子事,这么小的孩子,说多了都是作孽。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欣柑已经年满14周岁,与徐昆是正常交往,俩人看上去感情融洽,轮不到他指手画脚,多管闲事。
    Gerik  Cheung向来嘴密识时务,不然徐竞骁也不会一用就用了他近十年。
    他让徐昆给欣柑喂了退烧药,不到一个小时,欣柑的体温已经降到37度。
    没有徐竞骁发话,Gerik与几个保镖谁也没胆子提回自己房间睡觉的话,都避到五层外间的公共起居室眯一下眼。
    父子俩仍旧留在卧室里陪着欣柑。
    徐昆担心欣柑,又心存愧疚,坐在床前,亲自给她喂水,拧热毛巾帮她拭擦脸上身上的汗,不时温声慰抚,一眼不合地照料她。
    两个心头肉都耗着呢,徐竞骁也没心思工作或是休息,有些懒散地倚着沙发阖目养神。哪里真的歇得下?频繁地走过去察看询问。
    如此精心看护,欣柑在后半夜还是再次烧起来,测量身体局部温度,最高的,将近40度。
    Gerik不得不给她再次输液,将体温强行降下去,不然人都要烧坏了。
    高热带来肢体和肌肉绵密的酸疼,欣柑难受得啼哭不止。徐昆抱着她又亲又哄,只恨不能代替她受罪。
    他脸色铁青,徐竞骁脸沉如水。
    屋里似笼罩了层高气压,气氛无比压抑。
    其他人这回连小憩都不敢了,鹌鹑似的陪着老板在一旁候着。
    一晚过去,到头来休息得最好的,竟然是欣柑这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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